1

行越國詔?風疏雨驟 (1)

車聲轆轆,呂贏在車裡睡着了,趙無恤在車簾縫隙裡看看他,又縱馬向前。朱秋見友人近前,忙道:"前面就是聿城,那小子休息夠了,該給他上枷了。"趙無恤橫了他一眼:"子恙,他昨夜剛自縊未遂,就讓他消停一日,也是無妨。"

朱秋捻了捻他的短鬍子,皺眉道:"無恤,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腸,他這樣的昏君,早一日歸天,早一日是行越的福氣,你救他做甚?"

"三年前,他放過了我,且讓我隱退,之後呂贏登位,難道少死了人嗎?我這一方地主的逍yao日子,是拜他所賜。"趙無恤嘆息一聲,"此人雖然昏聵,可是畢竟是太年輕,如果好好教化……"

"他?教化?"朱秋一臉輕蔑,"這蠢材,給他個王位,都被他自己給搞丟,你能如何教化他?"說着突然瞥一眼趙無恤,"你當初的狼狽辭官,都是因爲此人,你還說想宰了他呢,怎麼見着了,就不動手?當初你對我說的話,難道都是假的?而那傳言,難道卻是真的?"

趙無恤苦笑:"子恙,是你自己勸我,說無恤鹵莽,所以要控制自己的脾氣,好好修身養xing,你還叫我讀你師傅的經書,學習君子處世的道理。"

"行了行了,你倒比我學得好,滿嘴道德。別忘了你是個將軍,這一次回朝,正在軍情緊急的時候,看來你要重新出馬咯。此次復出,大司馬之位可就是你的了。"

趙無恤微微一笑,他平生並無高絕志向,只望守着家業,不愧祖宗。

當初從戎,只爲自己一身本領,不用可惜,沒想過位極人臣。

尤其呂贏當政,那在朝爲官,就絕對是種酷刑,難以想象。

他初回鄉間就聽到了孝公薨逝的消息,越西君輔佐呂贏登位爲行越國君,殺了鹵莽謀逆的公子尚,貶了公子常到雲夢去。

大局初定,乃得安靜,而呂贏的逍yao日子也就開始了。

沒想到,短短三年,這呂贏便糊塗地丟了王位。

若說此人,死不足夠,趙無恤當初送劍的意思,就是見之則殺。

他那時候年少氣盛,現在回頭想想,這人簡直不值一殺。

前方有一騎馳來,只見那騎軍馬馳到隊伍前,騎士便滾落到地。

衆人急忙上前,趙無恤策馬過來,只見那騎士身上是小校服飾,背有布囊,囊上是交頭鬥尾雙澤蛟,正是行越軍印行。

那軍士一陣咳嗽吐出血沫,背上箭已經去頭,還紮在肉中,在馬上草草包紮了,卻血流滿身。

他抓牢身邊一人胳膊,嘶聲道:"莫留關已破。雲楚,雲楚軍……"未說完,已經人事不知。

衆人一陣**。

朱秋急道:"快快救起,這是緊急軍情,要立刻送入關城。"

趙無恤眉頭深鎖:"此人真壯士也,他已力竭,恐怕難以救轉,按他所言,莫留關破,仲伯將軍。"他頓了一頓,眼中憂色難以遮掩,朱秋急道:"難道大司馬兵敗?"

"莫留關破,還有衍渡,應該再次攻防對峙纔是,可是這軍士竟是從戰陣上攜書亡走,可見——"趙無恤挺直身子,向那軍士的來路望去。高大的山樑蜿蜒而東,中間卻有一條萊溪,"自衍都到此七百里,傳信人未曾得喘息,非不能也,是不爲,他爲了將信儘快送到聿城,要朝廷及時迎戰。"

朱秋急道:"這一路三座關防,難道都是擺設不成?"

趙無恤冷哼一聲:"你以爲那三座早就搬空的小寨能擋雲楚的銅車鐵甲麼?我在軍中之時,這處便是出名的棄城,專配了老軍,擺個排場的。"

朱秋慘然道:"無恤,你還有心說這個?雲楚如今攻到了行越地界,還**,如此看來,馬上就要攻到聿城了,這是什麼地方,離桑丘如此之近。"

趙無恤知道朱秋這人不夠忠君,卻甚愛民,他翻身下馬,拿起血淋淋的軍書,朱秋握住他的手:"啊,不可,這是軍情,有封印。"

趙無恤毫不理會,一把拉開,將鹿皮筒中的薄卷倒了出來。

只見上面顫巍巍是仲伯親筆。

趙無恤看罷,已經是雙眉緊鎖:"被雲楚軍使計破城,撤到衍渡時遭了埋伏,且戰而不得退,已被圍在落丘,那裡雖然林密而山多,但是既然被圍,如何得脫?"

他放下手中軍情,對着嚇得不知道如何纔好的押行傳旨的使者道:"林長侍,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您看我們這一行隊伍如何是好?"

老頭兒結巴道:"你,你把軍報給……這可是……"

朱秋急忙上前一禮:"林長侍,城司的信印,我一州之守是可以代拆的,事在緊急,先請長侍定奪,吾等輜重隊列行得緩慢,若雲楚來襲,吾等實難倖免,須先入聿城暫避此禍。不過,如今看來,聿城羸弱,恐怕也擋不住多時啊。"

林老頭兒也只是個侍官,他哪裡有主意,他忙道:"那麼,我們便如何?"

朱秋沉吟半晌,望着趙無恤。

趙無恤道:"派人送急報到樊城,若樊城已經接報,自然會派援軍過來。

子恙,你辛苦一番,帶隊進城,護好這行仗,我們送的人,可不是一般的囚徒。"

朱秋愁嘆一聲:"想不到雲楚竟然能打到這處,簡直聞所未聞!"

趙無恤道:"自車中人當政,行越出了多少聞所未聞的事兒?"

林老兒已經顫聲在發吩咐了,趙無恤上馬,對朱秋道:"樊城司鳳琅,原來是我部下,是個好將官,等他來,你和他接應敗軍,看護這隊伍,我這就走了。"

朱秋一驚:"你,你去哪裡?"

趙無恤道:"我現在是一名布衣,要學俠客救人濟難,去戰場。"

朱秋要勸,可是他與這人交情一場,怎麼不知道他這人的脾氣。

"你且保重,仲伯將軍就依仗你了。"朱秋一抱拳,深深看了趙無恤一眼。

趙無恤調了馬頭:"那麼呂贏就交給你了。子恙。"他說完,策馬而去,身邊從了六七名親衛。

朱秋一時啞然,他沒想到,這位好友的最後一句,竟是關心那隻小混蛋。

車外太過吵鬧,驚醒了車裡睡覺的人,呂贏揉了揉眼睛,見天光已經是下午了,外面到處是人喊馬嘶,他一骨碌起身,抱着痠痛的脖子,掀開車簾,只見塵土飛揚,一騎駿馬從車邊馳過,剎那就行得老遠,呂贏眼睛發亮,這千里煙雲驄恰似飛霜的毛色,如龍的形態,前幾日倒沒注意到(因爲帶着枷,)他暗垂涎一個,突然回過神,那策馬走的人,不就是趙無恤嗎?他幹嗎奔喪似的離開?

朱秋正好近前,呂贏問:"發生了什麼事?"

朱秋怒道:"睡你的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