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維深吸一口氣,在河水裡把雙手洗乾淨。洗淨後的指甲沒有一點血跡和傷痕,看來這血跡都是別人的。只是,到底是誰的?
自己失去意識這段時間,變回了獅子原身,究竟幹了些什麼?
向四周望去,不遠處一個人影。羅維眼前一陣昏花,努力想看清這人影究竟屬於君洛,還是路院長,卻始終看不清楚,眼前像蒙着一層霧氣,無法聚焦。
他只得輕咳一聲,以示自己的存在。
人影聽見聲音便回過頭來。在回頭那一瞬間,羅維眼前的霧氣彷彿消散了,他眨眨眼睛,看清楚了這張臉。
不是君洛,也不是路院長。
雪白得仿若瓷器的皮膚,形狀美好的嘴脣和下巴,一雙眼睛仿若深邃的墨玉寒潭,帶着幾分冷意,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慶昭帝趙扶風,並且,只有她一個人。
羅維不由覺得呼吸困難,艱難地舔了舔乾裂的嘴脣:“你,扶風,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扶風繼續用那雙深邃的眸子望着他,眼神裡沒有欣喜。羅維漸漸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已經用水木鏡心術去除了她的記憶,現在自己對她而言,應該只是一個不討人喜歡的前任丈夫。
於是他漸漸地擺正了心態,沒有再看她,轉過頭去望着遠方,隨後眼神下落到地上,微微欠身:“臣參見陛下。”
雖然低着頭,但他仍然能感受到少女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射在自己頭頂上,像是要把自己穿透一般。片刻後她說:“免禮吧。”
羅維擡起頭:“斗膽請問陛下,臣爲何會在這裡?”
扶風沉默了幾秒,回答道:“路卿帶你來的。”
看來君洛是敗了。羅維不由得有些恍惚,也不知君洛最後是放開了襄音,還是始終只用一隻手。然而,無論是那種情況,於妖界地位不一般的千年鳳凰君洛,竟然會敗在油盡燈枯的路院長手裡,仍然令人感到不可置信。
羅維想起路院長清癯的臉和搖搖欲墜的身軀,不由覺得,自己的眼界還是太窄、太窄了,連人界的高手都難以看透,更遑論其他?
羅維定了定神,又問道:“陛下爲何要求路院長帶臣回去,難道只是爲了給臣定罪?”
“你的問題太多了。”扶風緩緩道,神色恬然,不怒自威。
都道伴君如伴虎,她是,完全練就了帝王的氣質,羅維在心中默默地想着。
擡頭向四周望去,這是一條頗具江南水鄉氣質的小河。時已近初春,河畔柳木發了嫩芽,空氣中瀰漫着一股草長鶯飛的微醺氣息。河岸邊有一棟看起來像是年久失修的小木屋,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羅維看得迷茫,不知道這是哪裡。即使是路院長奉命把自己帶回慶國,也不用帶到這種地方吧?從四周的風物來看,他只能斷定這裡靠近大陸的東南方,不太像是慶國境內。除此之外,什麼也推斷不出來。
羅維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吞吞吐吐道:“陛下,不是臣問題多。”
眼前絳紅色的影子一閃,扶風竟然已經轉身往那小木屋走去。羅維
無奈,再次看向四周,小河九曲十八彎像是沒有盡頭,周圍也沒有人煙的痕跡,他只得跟在扶風后面,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小木屋。
扶風進屋之後,找了個靠着牆的椅子,便開始一言不發地坐着,什麼也不說,眼皮微垂下,想着心事。風偶爾撩起她絳紅色的裙裾,那畫面像是一幅靜態油畫。
羅維一直看着窗外的太陽,看着它從中天落到了西天,又從西天緩緩垂落。眼看要天黑了,他見扶風沒有要動彈的意思,只好自己跑了出去,又是捉兔子,又是摘野果,又是撿柴火,忙活了兩個小時,這纔在屋裡生了一堆篝火,把兔肉烤熟了,撒了些粗鹽。
羅維悄悄看了看面無表情的扶風,討好地把一條烤得有些焦的兔腿遞了過去,做出一副狗腿樣:“陛下,吃點東西,別把身子熬壞了。”
女孩精緻的小臉動了,擡起頭瞅了他一眼,把東西接了過去,張口就吃。
還是原來的她啊……看起來冷冰冰的拒人於千里之外,實際上,還是很可愛的。羅維偷偷地想着,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溫暖的情緒,索性連自己都不吃了,只是看着她吃。
扶風慢條斯理地吃到一半,擡起頭,詫異地瞅了他一眼。羅維才意識到自己臉上的表情有點太溫柔了,連忙補救,做出一副狗腿的表情說:“陛下不發話,臣哪裡敢吃。”
“那你吃吧。”扶風淡淡地說。
羅維也開始吃了起來,邊吃邊想,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路院長把自己往這裡一扔,就不管了,扶風也是半句多餘的話都不說,他們究竟想怎麼樣?君洛呢?他們都回妖界了麼?
這些問題,羅維積累了一肚子,但看見扶風冷淡的神色,還是默默嚥了回去。
直到夜更深,扶風還是沒說一句話,羅維終於忍不住了:“陛下,您好歹給臣說明白一些,臣心裡也有個底。”
扶風擡頭看他:“說什麼?”
羅維一下噎住了:“呃……我們在這裡,要做什麼?”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問題。”她只回答了一句,神情冷淡,高高在上。
羅維更加一頭霧水。
眼看月到中天,他不由得開始注意到,整間小木屋裡只有一張竹製的小牀,被褥也只有一套。他在心中默默地嘆了口氣,得了,就是個打地鋪的命,多少天沒正兒八經地在牀上睡過覺了?他都不記得了。
但腹誹歸腹誹,他是寧願再睡一個月地鋪,也不忍心自己的妹妹受什麼委屈的。調整了一下情緒,他又做出狗腿臉,對着扶風:“那陛下,早些歇息吧,仔細龍體。”
扶風清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你過來。”
“呃……”羅維愣了一下,“過哪裡來?”
“來啊。”扶風輕描淡寫地說,順手把絳紅色外衣搭在椅背上,只穿了棉質中衣,坐在牀沿上。
羅維又愣了愣,這小丫頭片子的表現,已經讓他智商儼然不夠用了:“陛下?臣不敢冒犯您。”
扶風仰臉看着他:“怎麼了?你不是帝夫嗎?”
羅維一下噎住了:“呃,
是倒是……”
“過來,別讓朕說第三次。”少女臉上的神情冷了下來,儼然高高在上的王者之威。
羅維滿腦子亂麻,這丫頭,怎麼回事?他不信剛纔她沒看到自己從獅身變回人身的樣子,她怎麼這麼大膽?
她到底在想什麼?
腹誹歸腹誹,爲了防止她真的動怒了,羅維也只能慢慢朝她那邊挪動。走了幾步,將要接近牀邊時,扶風又道:“跪下。”
羅維低頭看了她一眼,心中無奈地道,就當哄她吧。於是慢慢跪下:“臣惶恐。”
扶風坐在牀沿上,從羅維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白色中衣上的鈕釦。她半晌沒說話,羅維能感覺到她蹙起了眉頭,目光慢慢地移過自己的臉龐,似乎在思索什麼。
片刻之後,她柔軟的手指拈住了他銀色的頭髮,在指間緩緩地揉搓。
“頭髮怎麼了?”她問道。
羅維沒擡頭:“陛下,您知道臣是個什麼東西。”
扶風又是半晌沒說話,一股有些異樣的氣息在小木屋內蔓延。從旁人的角度來看,只能看見銀髮少年默然跪在女孩面前,而女孩坐在牀沿上,滿臉冷淡。
她的冷淡卻不惹人反感,只因爲她是獨一無二的女皇。
不知過了多久,她驟然放開了手,說道:“你上來吧,朕有些冷。”
說罷,自顧自地躺下,把被子蓋在自己身上。
羅維怔了怔,只好也上了小牀,和她並排躺下。見她沒有把被子分給自己的意思,他就抱住了胳膊,打算這麼將就過一晚。
過了一會兒,扶風突然問道:“你不冷?”
羅維猶豫道:“呃……託陛下的福,不是很冷。”
“那朕有些冷,你不知道什麼意思?”女孩的聲音明顯帶上了幾分氣惱。
羅維被唬得一愣一愣,睜着眼睛想了半天,突然恍然大悟,連忙把自己的衣服脫了下來給她蓋在被子上。
扶風就不說話了,氣氛一下子降至冰點。
羅維原本覺得萬事大吉,雖然自己是冷了點,不過沒關係,能哄得她高興就行了。但隨着時間的流逝,他慢慢覺得有些不對,她似乎在,生悶氣?
還是自己的錯覺?
“陛下?”羅維試探性地問道。
“嗯。”
“您還冷不冷?”
“不冷了。”
“哦。”羅維愣愣地回答,心中還在想,自己做的似乎也無可挑剔啊,她爲什麼要生悶氣?
扶風突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聲音有幾分軟下來:“你要笨死了。”
“啊?”羅維慌慌張張地回答,聲音都帶着兩分驚恐之意。實在不能怪他,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又道女人心海底針,她是這兩樣都佔全了。
“把你的衣服拿走,朕熱。”女孩的聲音在被子裡平淡地說道。
“哦。”羅維怔怔地點頭,把衣服拿起來重新穿上。
真暖和啊,他不由得很感動地想。
“歇息吧。”扶風又說。
一夜無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