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天台的護牆邊，低下頭，下面是繁華的商業區，底下車來車往，人頭攢動，黑壓壓成一片，好像漂浮在池塘的浮萍。北風吹來，她瑟瑟發抖，有點怯意地倒退了幾步。突然，從身後傳來一道疲乏而蒼涼的聲音，“凝彩……”
她轉過頭，看見父親緩緩往這邊走來，然後利落地跨上護牆，對她笑得和煦，“凝彩，爸爸對不起你……爸爸要走了……”然後，父親縱身一躍，跳入這茫茫凡塵之中，消失在那如墨般的人潮之中。
她趕緊伸出手，卻只來得及抓住他一片衣袖，那薄薄的布料在大風中舞動。
“爸爸，不要……”柯凝彩猛然從夢裡驚醒，端坐了起來，入目的白色的牆壁，她這才發現自己身處在醫院之中。一直在旁守候的易翊林立馬湊上跟前，關心地問道，“凝彩，你感覺怎麼樣？好些了沒？”
她馬上拽住易翊林的手，心急地問，“我爸呢？他現在在哪裡？”
易翊林看起來有點憔悴，眼圈紅紅的，哽咽着說：“叔叔……叔叔他走了。”
恍如平地一聲驚雷，柯凝彩被炸得一愣一愣的。
“凝彩……”他搖了搖她的手，她這副模樣，不由令他心慌。
她突然吃吃第笑了起來，“呵呵……”
“你笑什麼？”
“我在笑我自己啊！”悲涼的笑容從她嘴邊慢慢綻放，她喃喃自語，“從這麼高的地方跳下去，怎麼可能有生還的機會呢？我以爲我在做夢，我還以爲醒來之後，一切都會恢復到原狀，原來，不過是我在自欺欺人罷了……”
他拿胳膊環繞住她，一再地向她承諾，“凝彩，你別難過，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她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又開始哭了起來，“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天辰也不會被人收購，爸爸也不會走了……都是我的錯！……”
易翊林牢牢地抱住她，一聲又一聲地迴應，“這事不怪你。韓辰翊既然有心要向柯家報復，你必定是防不勝防。以他的經濟實力，完全可以直接收購天辰，他玩這麼多花樣，不過是想讓你痛苦，所以，你絕對不能如了他的意。”
韓辰翊？
再度聽見這個名字，她竟有了咬牙切齒的恨意，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沒錯，她絕
對不能順了他的心，如了他的意。
她恨自己，爲何一再對他抱有幻想？
還幻想着爲他生兒育女。
孩子？
她突然撫上自己平坦光滑的小腹，說：“對了，我肚子裡的孩子呢？”
易翊林臉色一滯，艱難地說：“寶寶暫時沒事。”
“摔了一跤，還沒事？”
“寶寶畢竟才四周，沒這麼容易摔掉。不過……”易翊林囑咐道，“你的身體還很虛弱，醫生說，你不能再受刺激了。”
揪心的疼痛又竄上了心頭，她輕聲問了一句，“醫生有沒有告訴你，我什麼時候可以做流產手術？”
她的語氣，太過平靜，太過雲淡風輕，以至於易翊林差點以爲自己聽錯了，他咀嚼了半會，纔不確定地問，“你……你不要這個孩子？”
“殺父仇人的孩子，留着何用？”她譏笑地反問。
她臉上的神情是他所陌生的，他下意識地拿手去撫上她的嘴角，幽幽地說，“凝彩，別這樣，我知道你只是傷心過頭，這不是你本意。”
柯凝彩卻一臉凝重，冷聲重複，“學長，我是認真的。等我身體好些，我就去人流室拿掉這個孩子。”
“別。”他制止了她，“生下來吧！我們一起撫養他。”只要是她生的，無論孩子的父親是誰，他完全可以接受。
她的俏臉之上卻染上了可怕的戾氣，語氣堅決，“可是，我真心不想要他。”這個孩子的存在，只會提醒她，他們的婚姻是多麼的錯誤，他的父親是多麼的可惡。她更不想將來孩子出生之後，在他身上找到他父親的身影。
他嘆氣，“你還是先養好身體，孩子的事，我們以後再說。”
“我媽呢？”她轉移了話題。
“楊叔說嬸嬸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哭了一整個下午。”
她心一疼，又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醫生說你得在醫院住幾天。”
她輕聲道，“明天就回去吧！”
易翊林驚訝，“這怎麼行呢？你的身體根本吃不消啊！”
“沒事，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她卻很堅持。因爲她很清楚，父親走了，她便失去了一個從小到大的依靠，她再也不能在父親的羽翼之下尋求庇
佑，所以，她必須得堅強起來，她沒有哭泣的權利，所有的軟弱，所有的淚水，只能往肚子裡咽。母親需要她，天辰需要她，她不可以逃避，不可以害怕，她必須要微笑地面對一切。未來的路，還很漫長，她必須一步一個腳印慢慢走下去。
*
索菲特國際大酒店。
韓辰翊坐在舒適的沙發椅上，他的正對面的牆上掛着一臺72寸的液晶電視，屏幕之上出現了程秘書的影像。他手執遙控器，輕聲詢問，“程秘書，你確定柯建林死了？”
程秘書畢恭畢敬地回答，“Tina掌管天辰之後，他就從天辰大廈的天台跳下來，救護車也在第一時間趕到。不過，聽在場之人說，他是當場死亡的。”
他怔了一會兒，才問：“那柯凝彩呢？”
“韓太太親眼目睹柯老爺子跳樓，嚇得暈了過去。後來，易總監第一時間將她送進了醫院。”程秘書答，“韓總您放心，韓太太應該沒什麼異樣。”
聽見易翊林的名字時，他的眼裡不由染上幾分寒意，轉瞬即逝，然後，他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了。待會如果有媒體記者圍堵在琛宇，清楚該怎麼做了嗎？”
“我會告訴他們您出國還未回來。”
“很好。”他頷首，“沒事了，你去忙你的吧！”
囑咐完，他按下遙控器，關了視訊影像。
韓辰翊起身，拿起桌上的煙，抽出一根點燃，開始悶聲抽菸。
柯建林的死，他的確覺得有點意外。
他不過是想讓柯家受到應有的懲罰，沒料到柯建林會如此錚錚鐵骨，竟然選擇跳樓自殺。
可不管怎麼說，他的仇也算是報了，只是，還沒嚐到復仇之後的喜悅。向柯家復仇一直是他長期以來的心願，這些年他是爲了這個目標而努力，如今這個願望達成了，也便失去了奮鬥的力量。他突覺得空虛，心無所憾，竟也會感到空虛。
目光微移，落在了柯凝藍的照片上，他的凝藍還是笑得這麼天真爛漫，彷彿不識得愁滋味。
剛纔程秘書說，易翊林一直陪在柯凝彩身邊，那也好，有易翊林在，她應該不會出什麼意外。她不可以有事，因爲，他還要留柯凝彩在身邊，她要他一直做他的韓太太，即便是下地獄，她也要陪着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