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翻了翻白眼，恍然大悟地捏了捏我的手臂，“叫你騙我，叫你騙我……”
我痛得連忙求饒，直到我的手機響了，走走才肯手下留情。我掏出了手機按下了接聽鍵，死死地怔住了，而手機徑直掉在了地上，支離破碎……
電話是傅豐打來的，他說爸的病越來越重了，醫生已經無力迴天了，而現在讓我回去見他最後一天。是的，是最後一面……我慌亂地奪過走走手中的手機打給夕顏，夕顏很快就接了我的電話，開口的第一句就是氣勢洶洶的罵，“陸走走，你打這個電話來，不是想勒索我吧？”
“爸快不行了，你跟我回去見他最後一面。”我聲音低沉地說道，有一種難以抗拒的語氣在裡面，“雖然他不是你親生的父親，可是，畢竟養了你這麼多年，處於孝道，你總該去看一眼吧。”
夕顏不做聲。
許久，她才沉痛地問，“你是說……爸他真的快不行了？”她這麼問，是不是代表着她心軟了，答應我了？我猜是吧，面對生死離別沒有這麼計較的。
“是是是，剛纔傅豐打電話給我了。”我吸了一口氣，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此時我的心很痛，就好像被着一把刀子狠狠宰割着一樣。面對着夕顏這種不冷不熱的態度，我憤怒到了極點，她這個人怎麼可以這樣冷漠，即使沒有血緣關係，那麼也能割斷了二十來年的養育之恩麼？
不管怎麼說，那個男人是她爸，叫了二十年的爸爸。
“你讓我怎麼回去？倘若我說我爸快死了，不行了，那麼……我現在的媽媽一定會陪着我回去。然而，她不是看到你了麼，倘若如此那麼昨晚所撒下的謊言不是不攻自破了。”夕顏擔憂地說道，然後聲音低低地說，“所以，我不去了，你替我問候他。”
“那等你自己下去的時候，再去問候吧。”我再也控制不了地大喝了一聲，“嗚嗚嗚”地哭了起來，隨即也掛掉了她的電話。
走走害怕地看着我，抽出了一張紙巾擦拭着我的眼淚，安慰說，“可能伯父會沒事呢……你趕快回去看看吧，我怕……來不及。”
“可，夕顏……”我搖了搖頭，自顧地垂下了頭，“她是不回去的……”
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可以絕情刀到這個地步的人。
走走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十分仗義地說，“你放心，她那裡你就交給我，要是在二十分鐘後她不出現在你老爸的面前，我陸走走的人頭砍下來給你當椅子坐。”
我看着她一臉認真的表情，心裡清楚，她要做到的事情一定能夠想方設法去做到。就好像以前，她爲了請教某個男人在淘寶上是怎麼開店的，能夠厚着臉皮跟着別人走進了男廁，最後那個男人嚇得半死，真怕這個強悍的女人跟着他回家，睡上他的牀，爲此引起妻子的誤會。於是，這個男人只好弔喪着臉一五一十將經驗告訴她……
我感激地抱了走走一下，再度打了一個電話給墨席，我知道老爸也是想見他的，至少在他臨走之前，心裡得知自己的女兒有人照顧了，所以走的坦蕩一些。
纔是五分鐘的時間，墨席就已經開着那輛黑色的寶馬來到了我的公司樓下，回到鄉下的時候也是在十五分鐘之後。
我看到了老媽摟着幾個親戚哭成了一團，傅豐的眼睛紅紅的，跑上前拉着我的手，說，“姐，姐夫，你快去看看他……怎麼大姐……也是，我們窮嘛！”
最後傅豐絕望的苦笑，讓我的心疼了一下。
“她現在走不開，遲點回來。”我好像一個紙人一樣沒有力氣地說出了這句話，和着墨席一起走進了病房，病房裡面的醫生替老爸整理者吊瓶，難怪老媽肯離開病房半步。
醫生擡頭看了看我，眼神是意味深長的，臉上卻寫着“節哀順變”三個字。我吸了一口氣，只覺得腳步異常沉重，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挪動到老爸的牀前的。
此時的他臉色頗爲紅潤，一掃以往的蒼白，大概這就是老人家說的迴光返照，“小舞呀，你和墨席來了，快坐過來，讓我好好看看，我怕待會雙目一閉，就再也看不到你們了。”
我聽到了這句話，很難受，雙手緊握着他那隻寫滿歲月滄桑的手，眼淚實在控制不住地流了出來，咬着嘴脣說，“爸，別胡亂想，你會沒事的，你還要看我和墨席結婚，還要看我們生孩子。”
“是呀，爸，你一定要挺住。”墨席眼睛也紅紅的，我知道他也很想哭，可是他隱忍着所有的痛苦和眼淚。
老爸把臉從我的身上吃力對着墨席，然後看着他，皺着沒有說，“墨席，答應我，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情，都要替我好好照顧她。”
“爸……”墨席叫了一聲，無奈地點了點頭，一滴閃爍的眼淚吸附在他的睫毛上，“我答應你。”
“那就好，那就好……”老爸喃喃地說着這句話，又無力地對着我交代了一些事情，大概也算是遺囑之類的話，“夕顏怎麼沒有來……呵，是我沒用，讓她嫌棄了這個家。只是小舞呀，你要聽我說，*脾氣有時候是暴躁了一點，但是她這個人沒有什麼壞心眼的。我走了的話，傅豐又到外面的大學去了，家裡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我怪擔心的……所以，等你和墨席結婚了之後，要多一點回來看看她，她雖然是刀子嘴，可是最喜歡小孩子了，等你有了孩子帶過去給她抱抱，別嫌棄我們家窮……再窮，也是家……”
“爸，你別說了，我求求你別說了，你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只要你好起來，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我……”我的眼淚越流月兇猛，是的，當到達了某種情況，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流淚的。
老爸沒有說什麼了，而是挪動着嘴脣唱着一首小時候經常叫我們唱的歌謠，那時候，我們一家人吃過飯坐在院子裡面看着皎潔的月色唱着。
爸爸每一次唱都會暗暗抹淚，然而，這一次他再也無力去擦拭眼角，去掩飾着自己的情緒了，“月亮在白蓮花般的雲朵裡穿行，晚風吹來一陣陣歡樂的歌聲，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旁邊，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那時候，媽媽沒有土地，全部生活都在兩隻手上，汗水流在地主火熱的田野裡……”
我和墨席也跟着唱着起來，外面的傅豐和老媽聽到了歌聲，也推開了門走了進來，哽咽地唱着，可，我們還沒有唱完這一首歌的時候，爸爸已經去了……
是的。
在這個世界上最懂我的那個人終於累了，終於撒手而去了……媽媽和傅豐撕心裂肺地大叫着，哭得斯里啪啦。奇怪的是，我卻變得異常冷靜了，我只是緊緊地握着他那隻越來越寒冷的手，暗暗地想，爸，你放心，只要有我的一天，這個家就一定不會散掉。
後來，醫生來了，將我媽強行拉開，要把我爸的屍體拉到太平間去。老媽死也不肯，抱着屍體痛哭，最後傅豐和墨席一起去拉着她，她才放手，才抱着頭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老爸被醫生拉走的五分鐘，走走纔將夕顏帶了過來，我擡頭看了看她，最終還是一句話沒有說。我以爲傅豐會發了瘋地去推着她，不讓她走進病房的門口半步，然而他卻難得冷靜地說，“去找找醫生吧，讓他帶你去看爸爸最後一面。雖然你是來遲了一點，但是總比不來強。”
夕顏點了點頭，正想轉過身子，老媽驀然從地面上站了起來，好像發瘋地指着她的鼻子罵，“你這個白眼狼，我已經狗容忍你了，你要的我都掏心掏肺去滿足你了，你好想怎麼樣？就連今天也要這麼遲纔到麼？”
“媽，我……我沒接到電話。”夕顏掃了我一眼，急了，然後咬着嘴脣地又說，“你們只會責罵我，你們怎麼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那個是我老爸，他去了，難道我會不心如刀割麼？可是……誰通知我了？啊，是你這個當媽的，還是你這個當弟弟的？！”
沒接到電話？我苦笑。
這種狗急跳牆的話，虧她還說得出來，此刻，要是她還是傅家的女兒，沒有扣上安家的帽子，我早已經狠狠地甩了她一巴。她這個人從小到大都是一樣，只會推卸責任，從來不會去學會承擔。
“我不是讓夕舞通知了你麼？”老媽冷冷地瞪了我一眼，然後強悍地又罵，“都是這種時候了，夕舞你怎麼不告訴她了，平時你們怎麼鬥氣，那也就算了，可現在……連最後一面都見不上，那可是人生中的遺憾。”
說完，老媽又流着淚。
我走過去想遞給她一張紙巾，卻被她接了過來，踩在了地上。
宛若，將我的心踩在地上，“媽，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不懂事，是我沒有告訴她。所以，你別再生氣了，要打要罵，我都毫無怨言。”
“姐……”傅豐不敢相信地看着我，許久才說，“我不相信你做事會這麼沒有責任，以前你當了替死鬼也不是第一次了。夕顏總是說老媽偏心，是的，是偏心，不就是偏着你麼？”
老媽揚起了頭，嘴脣哆嗦着，雙目空洞地看着傅豐，“你說什麼……”
我搖着頭。
我什麼都不想再去聽了，爸爸剛走，我只是想他走得安安心心，不管夕顏怎麼說我，我都去接受，這樣總可以了麼？
這樣，能給死者死後的片刻安寧麼？
傅豐不再說話了，墨席也以爲我生着夕顏的氣而沒有告訴她……然而，當我以爲這件事就這麼過去的時候，走走尖尖的聲音卻響了起來，氣急敗壞地走到了夕顏的面前，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我們只聽到冷凝的空氣“啪”的一聲，好像打雷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