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墨席打算開車送我出去的時候，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很平靜地看着他，問，“你想不想去看一下我爸爸。”
小時候，老爸經常說等我長大了，找到了男朋友，要幫我把把關，覺得對方人品好，纔將寶貝女兒嫁給別人……然而，此時，我真怕，他等不到這一天的到來。
所以，我想讓墨席去看他。
即使，老媽子反對也罷。
“我可以麼？我真的可以麼？”墨席先是怔了一下，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是不確定地問了這件事情。
我知道，他一直都很想去看看。
“那個……將來可能是你的岳父大人，你說，你能不能去看看？”我紅着臉說完這句話，不由自主地將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忽然想起了什麼，說，“暫時不要提結婚的事情，也不要惹我媽生氣，知道麼？”
“好好好，我絕對不惹她老人家生氣，哪怕打死我，罵死我，恨死我……我都默默承受。”墨席雲淡風輕地笑了笑，露出一口如玉一樣潔白的牙齒。
“一點也不正經。”我摟着他的手臂更緊了一些，忽然心裡好像有了依靠，挺踏實的。
墨席到附近的商場買了不少的禮品，然後和我一同到了醫院，來到醫院的時候，媽正好不在病房，所以我直接引他來到了老爸的面前。
老爸和前些天相比，臉色更加蠟黃了，沒有一點血色，眼睛更是深陷得可怕，再也沒有小時候的那種尖銳了。
“爸。”我叫了一聲，拉了拉一張椅子，坐在了他的身邊，“你覺得怎麼樣，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沒有，你不用神經過敏，瞎緊張。在這裡，好吃好住，什麼都不用做，除了悶一點，沒有什麼不好的。”老爸聲音微弱地說出這句話，我明顯感覺到他的眼神很空洞，“墨席，你也來了？坐前一點，讓我好好看看。”
“好的，伯父。”墨席笑了笑，也坐在了老爸的牀前，拉起了他的手，安慰着，“好好養病，現在的醫學越來越發達了，這病，一定能治療好。”
老爸苦笑。
其實，他自己的身子，他比誰都清楚狀況，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將我的手放在墨席的手中，說，“墨席，如果我走了，替我好好照顧小舞，好麼？”
“伯父，你不要這麼想，你會沒事的。”墨席揚了揚頭，臉上寫滿了堅毅，“即使你不說，我也會替你照顧夕舞，照顧伯母……”
我知道，墨席是在對我爸許下承諾。
“墨席，你和小舞結婚吧，雖然我不能看到你們擁有自己的孩子了，但是我還是希望我們傅家的女兒，風風光光地嫁出去，不受半點委屈。”
“爸，求求你別再說了，你不會有事的，你安心養病吧，你會好起來的，還會替我們帶小孩子。”我抿了抿嘴脣，“嗚嗚”地哭了起來。
聽到老爸蒼涼地說着這些話，我真的很害怕他忽然離去的那一幕……
“你這孩子，怎麼動不動就愛哭，就好像長不大的孩子一樣。”我爸憐愛地伸出了手，在我的眼角上擦拭了一下，我明顯可以看到，他在擡手的時候，彷彿已經用盡了畢生的力氣，“墨席，那……我就把他們交給你。”
“伯父，真的不會有事的，你要有信心呀！”墨席聽了這番話，大概也被這氣氛所感染了，聲音有點哽咽，好像要哭的樣子。
當然，他沒有哭出來。
爸閉了閉，說，“小舞的目光不錯，挑了一個有擔待的男人，萬一我走了，我也放心了。”他微微笑了笑，神情落寞，又說，“墨席，能不能叫我一聲爸，我怕，以後沒有機會聽到。”
我咬着嘴脣，眼淚越流越厲害，就好像小雨一樣沒完沒了。
墨席點了點頭，緊緊地握着老爸的手，聲音低沉地叫了一聲“爸”，很沉甸甸的一個字，老爸聽了，空洞的雙眸終於閃過了一縷微弱的光芒。
這一次，墨席和老爸聊了許久許久，老爸說起了以前他在“*”時期的英勇表現，就好像一個孩子一樣認真，興高采烈。
我知道，墨席對那些芝麻綠豆的事情沒有一點興趣，但是，他還是很認真地去聆聽，偶爾附和了幾下。
半個小時之後，天漸漸地黑了，也飄起了毛毛的細雨，就好像一根一根唯美的繡花針，針針落在心上，怎麼一個“痛”字了得。
墨席和老爸告別之後，就拉着我的手往門外走出。
然而，纔是走了幾步，便聽到了老媽子誇張的走路聲。
是的，絕對是她，鞋子摩擦地板的聲音，就好像打雷一樣。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急忙掙脫了墨席的手，臉色爲難地看着他，還沒有來得及說出話來，老媽子招搖的身影便出現的眼前。
她先是怔了一下，那張臉慢慢黑了下來，雙目無情地盯着墨席，咬着牙問，“你怎麼來了？”
我看到墨席皺了皺眉頭，很快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他張了張嘴巴正欲開口說話，卻被我搶先了一步，“他來看看爸。”
“看你爸？呵呵，他是誰呀，幹嘛來看你爸，我們傅家和墨家向來就沒有什麼交情，有什麼可看的？”老媽子好像一隻好鬥的小母雞一樣瞪着我們，柳眉倒豎，兇悍的破口大罵，“快給我滾出去，這裡，不歡迎姓墨的。”
“伯母，我……”
“別胡亂叫，伯母，哼，我承受不起。”老媽子沒有片刻猶豫地打斷了墨席的話，連半點面子都不給他。
我看着墨席難堪的臉色，扯了扯他的手臂，咬着牙說，“我們走，不管她。”
“可是……”
“可是什麼，她待見你了麼？”我也氣了，眼睛雪亮雪亮地看着老媽子，見她的嘴脣哆嗦了一下，我才知道後悔兩個字怎麼寫。
是的，強悍的老媽子狠狠的一巴扇在了我的臉上，然後是發瘋地罵，“你這個沒有良心的白眼狼，我算是白養了你這麼多年，現在竟然爲了一個男人頂撞我，沒出息的死東西，你怎麼那麼像你那個沒用的老爸，哼哼，怎麼沒有遺傳到一點我的優秀基因。”
她的雙手插着腰，倒真的有幾分魯迅筆下的楊二嫂那種味道。
“媽，我……要和他結婚，不管你同意不同意都好。”我頓了頓，又說，“我愛他，並且，我也想在爸的有生之年，親眼目睹看着我披着婚紗，開開心心地嫁出去。”
“你是不是想男人想瘋了！”老媽子嚇得半死，瞪大着眼珠子，好像打了雞血一樣指着我，“我還是那一句，嫁豬嫁狗不嫁墨席，倘若你真的要嫁給他，行呀，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吧。”
“伯母……”墨席無奈地叫了一聲，被老媽子狠狠一瞪，最終還是把某些話壓了下去，於是，他看着我，扯了扯我的手臂，說，“算了，不要再吵了，至少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不合適。”
我看着墨席那張俊臉，點了點頭。
老媽子不以爲然地轉過身子，大步往老爸的病房走去。
我從她的身上收回了視線，內心深處忽然無緣無故冒起了強烈的罪惡感，是的，我們當了二十多年的母女，第一次好像機關槍一樣吵嘴。
走到醫院門口的時候，才覺得臉上有點火辣辣的痛。
我伸手撫摸了一下，這個動作被墨席看到了，他心疼地看着我，壓低着聲音說，“反正還在醫院，要不先去上一點藥吧，我怕你的臉會腫起來。”
“不用了，沒事的。”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承受巴掌。
或許，臉，早已經有了抗體。
“什麼叫做沒事的，要是變醜了，那怎麼辦？”墨席摟了摟我，對着我的臉吹着氣，弄得我癢癢的，“變成了鍾無豔，我就不要你了。”
“你敢！”我從他的懷裡撲起，然後故技重施地捏着他的腰間，他先是一躲，然後又老老實實地閃了過來，被我捏了一下，“幹嘛不躲了？”
“厄……我覺得被你捏着，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至少，你的力度不大，不捨得弄疼我。”他很變態地說。
而，我聽了心裡暖暖的。
“明天晚上，是墨竹的生日，你來麼？”墨席忽然想起了這件事，雪亮的雙眸看着我說，“到時候，蘇慕白也會來。”
“他來關我什麼事？”這個小氣鬼，是在試探我麼？
倘若我說不去，他會覺得我心虛，因爲蘇慕白的到場而卻場。只是，我說去，他不是又理直氣壯地誤以爲我是衝着蘇慕白去的吧。
噢，媽呀，怎麼橫也是死，豎也是死？好吧，那我就坦然一些吧，“我去了，你爸媽會不高興了，畢竟，你和安若雪的婚姻還沒有正式解除，所以我的出現，恐怕不是很好吧。”
“有什麼不好？墨竹你又不是不認識，難道你還害羞？”墨席訕笑地看着我。
“誰害羞了。”我低着頭。
其實，我是不知道自己用什麼身份出場，安若雪是他的未婚妻，而我，什麼都不是。雖然，我在嘴裡說不要緊，但是，我的內心多多少少還是計較着的。
畢竟，所有的女人都希望那個男人只屬於自己，只守護自己，不是麼？
“哦，你真的不害羞？”
“不害羞。”我一字一頓地說出這三個字。
“好吧，你在這兒親吻我一下，那我就信了。”墨席竟然在醫院的門口耍無賴，我真的是拿他沒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