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路上很安靜,大家都默聲行走,傷勢重的就攙扶着。沒走多遠,我們就看到一條河谷,綿延很長,放眼而望,是從狹窄到變寬的。這應該就是那瀑布形成所在,此處高位水流向下,到了河牀那處,傾瀉而下。
我心中閃過一個疑惑,養蠱池在洞穴內,是怎麼與這河谷相通的呢?
立即耳旁就傳來盛世堯的輕語:“養蠱池的底部,定有通道通進這河谷。”我點點頭,想來也應是如此,至於考證,已經是不可能了。
我們沿着河谷的谷坡向下,若不是都無心觀賞沿路景色,此處山頭可謂風景秀麗。行至天黑,擇了一處空地停下露宿,所有人都精疲力盡,一臉困頓。我也不例外,尤其是人一鬆弛下來,緊繃不再,身上傷口處撕裂般的疼也都涌了上來。咬緊牙關,沒讓痛楚露於臉,但還是被盛世堯捕捉到了,他沉聲吩咐:“周通,去問他們要醫藥箱過來。”
但隔了數秒,都不見有迴應,扭頭去看,憂慮又一次浮上來。周通不知道怎麼了,整個人就神情恍惚,神思不屬的,完全不在狀態上,現下他萎頓地坐在那邊,又在發呆了。六子連忙起身說:“我去拿。”然後瘸着腿往那處走。
盛世堯眯了眯眼,目光凝在周通臉上,一直等到六子拿來醫藥箱才移轉而回看向我,“把靴子脫了。”我遲疑了下,還是老實脫下了靴子,幾乎是立刻,就看到他眉蹙緊了,眸光沉暗。早有心理準備,知道自己的腳在又是狂奔又是攀爬後,會慘不忍睹,整個綁縛的繃帶以及紗布都變成了血紅色。這還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紗布已經黏在我腳底的傷口上了,在被盛世堯眉色不動地用力撕下時,我差一點沒忍住痛呼出聲。
他飄了我一眼後,默聲重新上藥換紗布再纏繃帶,等裹好腳後,手上的傷也重新包紮過。此時他的目光凝向了我肩膀,我連忙出聲:“這裡沒拉扯到,不用換藥了。”再來一次那尷尬的換藥場景,會很彆扭。他倒是沒強求,只吩咐我不要再亂動,但夜間,睏意沉濃時,似隱隱感覺到肩膀處有輕微的撫觸,可實在太疲累,沒睜得開眼。
過了最困沉睡意的時間段後,我都睡得比較淺了,所以身旁一動就醒了過來,眯開眼縫,看到盛世堯起了身,隔了一會就聽到語聲傳來。辨識了下,發覺他是在與周通說話。暗想是該他出馬了,否則周通一直這樣恍惚着,委實令人擔憂。
“從傍晚到現在,一直心神不定意識恍惚的,是因爲什麼?”聽到盛世堯直奔主題的語聲飄來,我連忙斂正心神去聽他們說話。周通似很遲疑,吱吱唔唔地不願意說,但盛世堯低氣壓的眼風我領略過,沒一會就聽到周通終於肯開口:“堯哥,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就是......就是小妹之前不是提到有個人嘛,我整個就一直在琢磨這件事。”
是爲這事?那何至於恍惚不定?我心間劃過疑惑。只聽盛世堯淡淡開口:“周通,你現在與我都不說實話了嗎?”周通止了聲,我稍稍側轉頭去看,他們兩人並排而坐於篝火前,火光印在周通的臉上,神色萎頓又惆悵。盛世堯的神色雖是一貫的淡漠,但可見眉眼間含着沉肅,被他如此看着,沒一會周通就繳械投降了。
他面露慘然道:“堯哥,你跟我說實話吧,阿悅到底還能不能回來?”
盛世堯眉宇輕蹙,低聲問:“怎麼突然問起這事了?之前我不是與你說過,她的魂已斂聚,只要續命燈不滅,長生牌仍在,她就不會死。”
“你說的是她不會死,不是她會回來。你答應過我,會找到合適的身體讓她魂依附,可是我知道你那是在騙我,她的魂被留在那個暗無天日的魔鬼地界了,莊聿都說了,那是與我們現在空間平行的一個空間,根本毫無交集。哪怕你真的找到合適的身體,她要怎麼出來寄生?道理如此簡單,我卻一直堅信着,是我太傻了啊。”
周通說這些時臉上雖平靜,眼中卻滿載痛色。這些早前我其實也都臆想過,也知他心中有數,但看他向來大咧咧又樂呵呵的,只當他能夠想得通。原來,他想不通,劉悅永遠都是他心中無法癒合的殤。
盛世堯的回答是:“我承諾過,就一定會做到,總有一天,我會把她從那裡帶回來。”
周通苦澀地笑了笑,仰頭看向黑夜星空,這十萬大山裡唯一好的是,夜色星辰,滿天繁星密佈,像撲閃的眼睛一般注視着我們。雜念亂想間,耳旁傳來周通飄渺的聲音:“堯哥,你知道嗎?我好想她,想她想到以爲產生了幻覺,看到那飛走的蝙蝠羣裡,有個酷似她的身影,可小妹說,真的有另外一個人存在,我又心生了希翼,可是她在魂城,怎麼可能回來?”
“你說什麼?”我再也忍不住起身,瞪着那方,“你說你看到蝙蝠羣中有個身影像劉悅?”
兩人的視線同時轉向我,盛世堯不語,周通定了定眸,“小妹,會不會覺得我很傻?明知道不可能,可是在聽你說有看見一個人時,我就難以控制自己的思緒去想,因爲......因爲阿悅的身影我看了二十多年,她刻在這裡,”周通擡手指了指腦袋,又指着心口,“也刻在這裡。”
“老周。”左側方傳來六子的喚聲,我微轉目光,看到六子平躺於地,眼睛睜得很大,顯然也早醒過來了,原來這個夜晚我們都沒深睡。他說:“你是存心讓大家心堵嗎?劉悅是你心上抹不去的傷,於誰不是呢?你我與她,跟了堯哥這麼多年,她不在,誰能好過?放過自己吧,堯哥承諾,就一定會幫你把她找回來。”
周通沒再說話,往後而倒臥於地,側過身蜷曲着。盛世堯凝了他一會,起身走回到我身邊坐下,把我拉進了懷中。可能是我已能感知他心情,知道他表面默然不語,其實心中沉痛,他從沒放棄過劉悅,但給出的承諾無法讓周通堅信,甚至我在周通的話語中體味到了絕望。
不想讓近處的周通聽到,我在心中劃過念想:盛世堯,我相信你。他低了眉眼,朦朧夜色中,烏黑的眸子凝着我,下一瞬俯頭,脣印在我嘴角。
當天光發白時,有人陸續起來,盛世堯始終摟着我靠在樹幹上沒動,呼吸清淺,眼睛閉闔着,我也只好一動不動半閉着眼。有限的視線裡,有個身影吸引了我注意,是簡寧一,她不知在篝火前倒弄什麼,隔了一會我纔看明白。她在用石塊壘一個小竈,然後從包裡拿了個什麼,幾下翻折竟然變成了鐵鍋模樣,架在了小竈上,隨後她就開始下米放水,這是在煮粥?
等大夥都起來後,就聞到了粥香味,雖然可能用瞭如此多礦泉水來熬一鍋粥覺得奢侈了些,但對連續多少天啃乾糧的我們卻是個極大的誘惑,幾乎每道目光都射向了那裡,有人悄悄地吞嚥了口水。簡寧一也不看我們,就埋頭扇火熬着,等熬的差不多時,她撒上調味料,就從包裡拿出了一次性的大紙杯,環看一週道:“想喝的過來盛吧。”
話聲一落,立即有人跑了過去,很快那處就擠成了一堆。眼前一閃,周通與六子也跑了過去,還聽到周通在喊:“堯哥,小妹,你們等着啊。”不能說語聲歡快吧,但也恢復了正常語調,凝着那抹身影,莫名感慨,他到底還是走了出來。
很快兩人就一手一個大紙杯走了回來,邊走還邊呼“好燙”,我從盛世堯懷中坐起,想起身去接,但周通連連喊:“別別別,小妹你手傷剛包過,就坐那。”我微微一笑,沒堅持,等兩杯熱粥放在地上後,香味更是撩人。
熱粥下肚,手上再捧着熱乎乎的紙杯,整個人都回暖了,這真是山間清晨最好的溫暖。凝目於那方,剛好與簡寧一視線對上,衝她舉了舉杯子,感激的一笑,她也笑着舉杯。
一鍋粥被分食乾淨,簡寧一沒再浪費水源去清洗,只是用紙巾擦乾淨,然後把鍋給摺疊成一個三角放進了包中。周通在旁嘖嘖聲:“這東西不錯啊,攜帶方便還不佔地方,回頭也去淘一個。”六子不客氣地埋汰:“不實用,除了帶它,你還得帶米糧,那得多沉?燒一鍋粥,需要用掉多少瓶水?浪費。”
“誒,俗語說吃人嘴軟,你怎麼吃了人家的東西不說人家好的呢?”
“我這不是就事論事麼,沒有說她不好。咦?你以前不是比我還討厭她?”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又開啓了熟悉的鬥嘴模式,聲音不大,也就我們這一塊能聽見,所以不擔心傳到他們的耳朵裡去。明白六子其實是在故意和周通鬥嘴皮子,昨晚那種悲濃的氣氛讓人太壓抑,而清晨就在一杯熱粥,兩人的嘻鬧鬥語中,輕鬆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