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婭一怔,手摸上自己的臉,欲言又止幾次,最終遲疑地問:“我現在的樣子很難看嗎?”
我沉默地看着她,沒有開口。最初看到米婭時,以爲她是因爲生活所迫而變得面黃肌瘦,皮膚髮黑,連指甲都成了灰黑色,可後來發現並不是。那造成她這般的,只有是蠱了。本若看着年輕時,還不覺什麼,當歲月的紋路逐漸出現在她臉上,黑髮也變成花白時,只能用四個字來概括:形容槁枯。
女人對自己的容顏總是在意的,即使是其實已經年長的米婭,心中一動,會不會米婭選擇練蠱術的原因就是爲了容顏不惑?米婭聽完我疑問後神色怔忡,過了會才說:“沒錯,天神給的陰陽神術上明確指巫可長生,蠱可童顏,姐姐不信什麼長生與童顏,說那是無稽之談。可我是信了,那時還年輕,也不想着將來是否長生,只想能夠永遠不老,可沒想......”
沒想童顏的代價是失去美麗,並被蠱纏身後永遠不能解脫。人前風光人後悲哀,就是米婭這種,只見她神色中斂藏了痛楚,凝着雕像低聲道:“姐姐,你不知道那時的我,已經回不了頭了。蠱融進了我身體內,放棄就意味着死亡,我早已與蠱同生同死。”
莫名的我爲米婭感覺到悲哀,一族的興衰榮辱壓在了她一人肩上,即使能力超凡,即使可以不老,哪怕即使可以長生,那又如何?她失去了自己摯愛的姐姐。從她刻骨沉痛的表情裡,就能看出,她其實很想她姐姐。
“知道我爲什麼會帶你來這裡嗎?”
我搖了搖頭,她的心思很難猜。卻聽她說了句讓我震驚的話:“因爲你很像我姐姐。”我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問:“怎麼可能?”她淺笑了下,緩緩道:“我說的像並非指你們長得像,而是性情,曾經姐姐也最愛幫我束髮了,所以當我們換衣服時,你突然伸手過來幫我束髮,我有那一瞬間的恍然,彷彿看到了姐姐。”
原來是這樣,我暗暗鬆了口氣,想起之前神壇驚險時我的那聲罵,原來是我曾經微小的舉動觸動了她心底深處的柔軟,才使得她改變了主意。腦中略轉到了此處,我小心試探:“那神石是指這玄女神像的這種石質嗎?”
米婭面色一整,用沉肅的目光看我,心中暗道不妙,在我以爲她不會回答時,卻聽她道:“你是想知道三陰三陽在陰陽交界時的儀式起何作用吧,這是玄女天神留下神術的最後一頁所記載的,齊得三陰與三陽,在陰陽交界時送入天神密境,得到天神鑑定後,即可獲得天神所賜的神石,此神石可改變空間磁場,扭轉萬物命運。”
改變空間磁場,扭轉萬物命運!我驚愕地瞪圓了眼,終於是,找到了事情的關鍵所在,也明白了莊聿來找這個神秘姡族的終極目的——神石!他要拿到神石來改變空間磁場,扭轉兩千年滇國的命運!可是,他從哪得知這些的呢?
我屏氣低聲問:“這件事,很多人知道嗎?”
米婭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這乃我族中秘密,怎可能會很多人知道?”
“可之前不是有那個女的在衆人面前道出神石這事嗎?在場許多人都聽見啊。”
米婭沉吟回想了下後道:“你說的那人是本族的長老,她是鮮少知道神石秘密之人,其餘人等都只知神賜神石,卻不知神石的真正用途。你問這些幹嘛?”
我頓時啞了口,莊聿的那些事如何能開口坦白,而且不用腦子想也絕不能讓米婭知道我們是衝着她的神石而來。腦中飛轉,尋找着可轉移話題的點,想到一事脫口而問:“剛你說天神密境,是指這個洞府嗎?”
米婭搖頭,“不是,這裡是玄女天神的神仙洞府,又怎會是密境呢。密境是在神壇的最上方的天神眼睛處,她的一隻眼睛代表三陰,一隻眼睛代表三陽,必須兩者並存,且在陰陽交界時,才能啓開密境之門。”
如此說來,我和簡寧一實則是開啓密境之門的鑰匙?“那什麼時候纔是陰陽交界時?”
“每個月的月半凌晨十二點,上半軸爲陽,下半軸爲陰,剛好交界。”
我突然想到了盛世堯每年一次的蛻變,似乎也是以月半爲交界,但他只有特定在十一月那個月份纔會如此。沉斂心神,將雜念清空後又問:“那也就是說,其實你也不曾進入過那天神密境,可你又是從何得知有這麼個地方存在?神壇石壁上的那張巨型人臉,難道也不是你們刻上去,是本身就有的?”
“你的腦子倒很活,一點就透。”米婭面無表情地開口,“密境乃天神修煉之處,我等凡人怎可能進得去,能夠知悉已經是天神賜福,給與提示,我們才能找到神壇的。你很難去想象,這個神壇對我們整個姡族是有多重要,可以說,它是我們姡族的生命之源。”
我有些微吃驚,米婭把神壇說得這般神奇,是有什麼特別之處嗎?正要再追問,突聽旁邊傳來異動聲,我直覺側目去看,卻只見光禿禿的山石並無異樣,頓了數秒,聲音又傳來,這次我聽清楚了,好似鐵鏈在地上拖動的聲音。
米婭走了過去,在牆上一按,一道很小的石拱門升起,露出一個鐵欄,鐵欄的欄杆都是很粗的金屬棒,並且在上面罩了層金屬網。這時那鐵鏈拖動聲越加清晰了,正是從那鐵欄背後傳來的,難道說,那裡面關了什麼猛獸?
這時,米婭沉聲開口,但不是對我,“卓雅,你知道錯了嗎?”
沉默無聲,連那鐵鏈拖動聲也不見了,我悄聲走近,想透過鐵欄縫看裡面,可裡面昏暗無光,完全看不清,越加肯定心中猜測,這裡面可能關着一頭兇猛的野獸或者米婭養的怪物。可就在下一刻,突然鐵欄裡面傳來了嘶啞的人聲:“什麼是錯,什麼又是對?我只是愛上了他,這就是錯嗎?”
“愛?男人的愛都是欺騙女人的手段,因爲你的愛,害得我族神術外泄,你還說沒錯!”
昏暗中傳來一聲笑,帶着悲慼,“他沒有騙我,他是愛我的。你的心裡只有姡族存亡,卻從未想過別人的感受,你當族人們都想過這種生活?每天一層不變,單調、枯燥無味,等着被選爲姡女傳衍生子,再周而復始的等待,呵,你看看族民們的眼睛吧,寫着無望與等死。”米婭突然就憤怒了,一掌拍在鐵欄上,發出巨響,“你胡說!”
“我沒有胡說,在沒遇到他前,我的人生就是灰白,認識他後,變成了彩色。”
米婭氣到渾身發抖,我從未看過她如此激動,雙手一邊拍擊一邊怒吼:“我沒有你這樣不知好歹吃裡爬外的女兒!”我不敢置信,那裡面關着的竟然是米婭的女兒!可昏暗裡嘶啞的怒聲更讓我震驚,“你當我稀罕做你的女兒?試問這世間有誰能在七十歲還生子?也就你這種老怪物了,因爲那什麼狗屁神壇,讓整個姡族人都成了怪物,居然只要喝了那神壇水就能懷孕生子!怪物,一羣怪物,你是,我也是,我們都是!”
我腿上一軟,跌坐在了地上,驚瞪了眼,這就是米婭說神壇是姡族生命之源的原因?
那處鐵欄內的女人在歇斯底里地嘶喊,甚至都聽到砸牆的聲音,米婭擡手一按,石拱門緩緩落降,將裡面的聲音隔斷,只能些微聽到。她迴轉過身時,滿臉都是驚怒與戾氣,突然向我暴走而來,我直覺不妙,翻身而起了拔腿就跑,
可只跑了一段距離,到鐘乳石迷陣處就被米婭給揪住,她惱怒地問:“你跑什麼?”
“我......”想說不跑是傻子,可看她面色沉凝,好似已恢復了理智,我將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米婭也沒心情多問,改爲拽住我胳膊道:“算了,出去再說吧。”被她一路拽着走過鐘乳石幻陣,最後重回了原來的石屋。
她鬆開我胳膊,沉婺開口:“剛纔被你聽到了我族的秘密,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
我見她面色陰沉,眼神流露寒意,心道不好,腦中轉過數圈後,嘴角上彎了弧度,一字一句道:“你是故意的。”她面沉如故,等我下文。我眯起眼肯定地道:“你若不想我知道那些,就不會帶我進洞府,你分明是有意講給我聽的。”
啪啪!米婭輕擊了兩聲掌,讚道:“當真是我沒看走眼,你這娃子確實聰明。剛纔與你說的,以及你聽到的我與卓雅的交談,都是我族中機密,外人絕不能知道。若知道了,只有一種方法能夠避免,就是,”她頓了頓,加重了音:“不再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