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後,莊聿停止了手上動作,陰鬱地搖頭:“沒有用。”我擡頭看着頂上被他鐵鉤砸過的痕跡,起初確實是有黑泥石掉下來,但都只下去一寸左右,就再無法深入。那黑泥石的裡層露出灰白色,看起來與魚骨化石很像。
我撿起地上的一塊魚骨半成品化石,敲了敲,確實堅硬,讓莊聿試試看,能否用鐵鉤擊碎,一試之後,鐵鉤將旁邊的石塊擊碎了,魚骨化石卻紋絲不動。不由乍舌,竟是如此堅硬!看這情形,那未必就是化石,而是因爲某個原因變成這種形態。不是與這空間的空氣有關,就與那黑泥石有關,我懷疑原本黑泥石是海底的淤泥,不曉得怎麼變成了如此堅硬的石塊。
而最大的謎團是,這個空間是如何存在的?
如今我們可是在地表層下幾十米深處了,怎麼可能會在海的底部有一個含有空氣的空間?水鏡的原理也是氣流與水揉合在一起,密度達到某種程度,水還能理解成是海水,那這股氣流從何而來?不光如此,我們所處的這個空間是感覺不到空氣在流動,但水鏡之上有強勁的吸力,證明氣體流動非常猛烈,從而使得水成爲漩渦。
我還是堅持原來的推斷,水鏡層之上的豎面,定有孔,使得氣體在躥動。這孔要麼就是極大,要麼就是繁密無數,才能造成強大的氣流。可是想通其道理也於事無補,我將四周又仔細搜索了好幾遍,都沒找到任何可能存在的孔洞,那如果是密閉的空間,那麼我與莊聿兩人在這裡呼吸,要不了多久,就會耗盡空間內的氧氣。
這是極嚴峻的一件事!氧氣罐中的氧氣所剩不多了,最多還能支撐兩個小時,若短期內找不到出路,我們會因爲窒息而死在這裡。顯然這個道理莊聿也想到了,所以即使他腿折了,也沒歇着,頭頂沒辦法,就用鐵鉤敲擊兩旁的黑泥石牆,再不行,又敲擊地面,但都是同樣的情況,無論哪一面,黑泥石只是表層的一寸左右,外層就全是骨化石一般的堅硬物質。
突然腦中閃過一個恐怖的念頭,顫着聲喊:“莊聿,等等再敲。”莊聿停下來,疑惑地看過來,我將四周再看了看,喏喏地道出剛纔的想法:“你說我們會不會掉進了......動物的嘴裡,這個動物死了可能幾千年,甚至上萬年?”於是,黑泥石其實是灌進這動物嘴裡的淤泥,而外圍那層卻是它經過無數年後,在轉變爲有機化石。
什麼動物能龐大到如此?我能想到的海底生物,只有是鯨魚。
莊聿沉默半響後提出質疑:“那如何解釋這裡面會有空氣?而且我們進來這麼久了,並未感覺到空氣變稀薄,可見空氣還是在迴流的,這空氣究竟從哪來?”
腦子閃過一道電光,眼前驀然而亮,略帶激動地邁前兩步,“你之前不是懷疑這樣的空間不止一處嗎?說盛世堯很可能掉進了另一個空間,那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成羣的這種超巨大動物一同死亡,然後交疊在一起,沉進海底的淤泥裡,經過年輪轉換,歲月變更,它們的骨骼轉變成化石,可因爲年數不夠,還沒完全變成化石,而海底淤泥有機物質過多,使得這化石層面上有肉眼看不到的氣孔,於是就形成了類似蜂巢的迴路氣場。”
我一口氣講了這麼多,中間連咯噔都沒,到此處才頓住,吞嚥了一口唾沫,稍緩呼吸。勿怪我激動,而是唯有如此推理,才能證明盛世堯沒事,他的處境應與我們一般。
莊聿定定地看着我,良久不語,我被看得莫名其妙,剛別轉視線,就聽他突然開口:“你對他倒是生死如一,從來都以他爲首念。”
無需多問,自然明白他在指我對盛世堯的感情,生死如一嗎?我並不知道。感情的事其實很難用言語來形容,因爲很多行爲都是一霎那間的本能反應,就如我墜落而下,盛世堯不顧一切也急墜而下欲救我。它與時間無關,是彼此之間心靈的磨合,以及共同經歷的一切,造成了這種本能。
隔了一會,莊聿又道:“假如,我先找到你,或許,你與他就不會遇上,很可能後面的路就截然不同了。”他的神色微微有些怔忡,凝着我的眼神帶了某種我看不懂的深意,我沉吟了下搖頭,“不會不同,你要成的事沒了盛世堯行不通,所以你還是會藉由我來找到他。”
莊聿慨然而笑,幽聲說:“成曉,你理解錯了,我說的不是現代,而是兩千年前。可能你不知道,在你幼年時你我有過一段回憶。那年我不過十七八歲,巫婆還不屬我手下,你被她帶入皇城遊玩,不幸落水,我恰好經過救下,之後你常來黏我,跟在我左右。起初會覺得煩,漸漸就習慣了,可這個習慣在一個多月後突然終止,你不再出現,我甚至去打聽你是哪家貴族王公的孩子,卻都無果,最終只能作罷。一直等到我成爲滇王,你一戰成名後,我爲你賜封天女之名應寧時,才發現你竟是那個幼年叫阿曉的小女孩。而後來......”他沒再說下去,眼中似閃過哀色。
心中波瀾起伏,沒想到應寧與他還有這般淵源,不過當時的應寧是幼年,對他是被救之恩的認犢之誼吧。盛世堯曾與我提及過一些後事,說在應寧被封爲天女之後,滇王也就是莊聿前世,曾對她下聘,欲迎娶她爲王妃。不知那時應寧是否已經心繫巫師,最終滇王頒佈的婚旨以她應劫而死,一場大火來結束。
雖然我有應寧的魂,也有部分她的記憶,但面對莊聿此刻的慨嘆,不知該如何作迴應,只好蹩腳地轉移話題:“我們來分析下這骨化石是否有氣孔吧。”
莊聿沉眸數秒,最終移轉了視線,我暗暗鬆了口氣,這樣對過去有緬懷的莊聿,還真是不適應。倒習慣了他的陰沉與冷漠,即使偶爾有溫情,也是對簡寧一。可就在我俯身去揀那魚骨化石時,突聽似呢喃一般的低語從他嘴裡溢出:“你是真的忘了那些過往......”頓了頓後,又輕言:“忘了也好。”
我埋着頭假裝沒聽到,斂正心神把魚骨拿在手上仔細端詳,看來看去都沒發現異樣,就是平整如石頭一般的東西,要怎麼才能探測是否真有氣孔呢?
“把魚骨拿來給我,再把兩個氧氣罐搬過來。”莊聿冷聲吩咐,我擡頭而看,見他已經恢復了之前的冷凝,彷彿剛纔的感慨並未發生過一般。點點頭,把手中的魚骨遞給他,然後再去搬兩個氧氣罐,只見他把魚骨放在兩個呼吸器中間,啓開其中一個氧氣罐閥門,等了片刻,又再啓開另一個,數分鐘後,他關閉兩個發悶,作出判斷:“確實有氣孔。”
我看到那個魚骨周圍,冒了一層水霧,而這水霧並不驅散開,反而像是引入魚骨。那就是說,這種半成品的骨骼化石確實有無數個肉眼看不到的氣孔,是這些氣孔中有氣流在躥動,而且封在表層的黑泥石一定也有氣孔,整個空間看起來是密封的,實則卻完全流通。但這還無法解釋空氣的由來,海底淤泥深處,空氣要怎麼匯入進來呢?
除非......除非一種可能,就是數千年前甚至上萬年前,這片海域發生過一個大災難,使得海底生物盡數毀滅,連這種超大型的動物都不能倖免,然後它們的屍骨下沉進海底,埋入淤泥,骨堆成山,與兩百米外的孤島地表層下的某處相連,然後外界的空氣從那處傳入,進到接連在一起的骨化石氣孔內,形成一個超長距離的迴流。
能夠滿足這些的,唯有我們之前遇到的那個天祭臺的洞穴,而莊聿三人下到洞穴內所遇到的小型漩渦的氣流就能解釋通了,是在那些岩層的周圍或者底下,埋着這些骨化石半成品。可因爲是接近地表層了,氣流回旋不像這海底深處,所以我和盛世堯被水衝到漩渦洞口前遇到的那個氣流屏障,相對而言沒那麼堅固,能夠被他用秘術撕裂開。
我甚至覺得,天祭臺洞穴的磁場裂層其實就是因這無數的骨骼化石氣孔造成的。想象骨骼化石交疊在一起,成爲一個變形的球狀物,數以千萬的氣孔形成的迴路交匯成多縷氣流,從個人使得空間磁場發生改變,每一縷氣流形成一個裂層。如此算來,我們之前估測四個裂層還是少了,也或者,引匯到洞穴裡的只有四縷,還有別的引到了別處。
這麼一推斷,孤島的岩層或者在地表層下還有很多個獨立的空間。而界此,基本能斷定盛世堯是被吸進了另外一個動物骨骼內,那個動物應不小,否則若是小生物的話,不可能容下一個人。想起曾看過的一片報道,說自古以來有一種奇怪的現象,常有成羣的鯨魚冒險游到海的淺灘處,然後用尾巴拼命拍打水面,同時發出絕望的嚎叫,最終在退潮時擱淺死亡。
不由想,這場災難會是鯨魚集體擱淺自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