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秦陽回來了?”紀霜霜霍然起身,原本睏倦不已的秀眸裡奇光漣漣。
趙昂似乎也不敢相信完全相信這條消息,低聲稟告道:“是的,我們安排在守城兵士中的線眼剛剛傳來了最新消息,說秦陽和一個小女孩闖過蘇武軍的營寨,在數萬鐵騎的追擊下,徒手攀上城牆,現在正隨黃瞻去王城晉見大王。”
紀霜霜臉上的愁容一掃而空,她稍一沉思已明白秦陽的用意,忍不住輕罵道:“那小子,回來便回來了,偏偏弄出這麼誇張的動靜。”但嘴角溢出的笑意泄露了她心中的欣喜。
“只有他和一個小女孩回來了?”
“是的。兵士說沒見過那小女孩,據聞長得很漂亮,十歲左右。”
十歲左右的小女孩?難道是那傳說中跟在秦陽身邊的貼身親衛?紀霜霜搖頭苦笑:“你確定不是他妹妹秦如月?”
“應該不是,秦如月十四五歲,線眼不可能看錯的。”
“嗯。”紀霜霜點點頭。奇怪,那秦陽從太陽城中暗中接了妹妹去麻城又是爲什麼?看秦如星的武功,姐姐秦如月應該也是個武藝超羣的高手,秦陽居然不讓這個文武雙全的妹妹相助,反倒帶個十歲的小女孩闖營回城?
趙昂又問道:“小姐,那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繼續探聽消息,讓王城裡的線眼密切監視秦陽的動靜,這次能否成功救出我爹爹,多半得落在這小子身上。”
趙昂領命正要出去,紀霜霜叫住他低聲道:“注意封鎖消息,不要讓展昭等人知道。”
趙昂心中一凜,躬身道:“得令。”
趙昂走後,紀霜霜冷靜下來,輕輕在房間裡來回踱步。
秦陽這次孤身回來,他的兵馬呢?之前聽聞他去了光州抗金,怎麼忽然就出現在廣陵?若是要趁機造反的話。應該帶齊大軍回來纔對……難道是回來救秦如星?
有可能,孟志等人帶着孟小綺逃出了廣陵城,多半會傳消息給秦陽。秦陽若知道妹妹還失陷在城裡,依他那愛護妹妹的性子肯定會趕回來相救。
應該就是這樣,他是回來救妹妹的。這小子,明知淮南王豈憚他也要自投羅網,到底是有什麼底牌還是有勇無謀?抑或是。妹妹對他來說,真的重要到可以拋卻性命不顧?
想到這裡。紀霜霜沒來由地一陣煩躁。
他……他不會真對血緣妹妹抱有什麼特別的感情吧?明明自己已警告過他了,不過看他和妹妹秦如星前段時間的相處,反倒更加親暱了?
紀霜霜煩躁地咬緊櫻脣,黛眉蹙起,在房間裡越走越快。
不管怎樣,救自己爹爹的事,總歸還是要指望他幫忙,也不知這小子魯莽地闖回廣陵城,是否知道當前的局勢有多嚴峻?
紀霜霜想了想。終究還是勉強壓下心中異樣的情緒,坐回書桌前,挑亮油燈,攤開紙張,提起毛筆,開始匆匆寫下當前的廣陵局勢。
外面的數十萬二王聯軍圍城下,廣陵城岌岌可危。
而廣陵城內。局勢同樣是已經惡劣到無可復加的地步,無論是對她來說,還是對秦陽來說。
現在的廣陵城早非三個月前的廣陵城,淮南王更非當初的淮南王。
天災**、叛軍四起、秦陽平定叛軍後的名望鵲升、北路元帥夏之章的擁兵自重……這一切都使得淮南王對舊臣舊將的不信任達到了極點。他在這兩三天內王令不斷,徹底將廣陵城軍隊的控制權收回自己手中。像是洛曉、柯律等長期跟隨紀禹的一大批南路軍高級將領皆被淮南王以四天前的那次大敗爲藉口,官降三級。留職待命,除紀禹還虛掛南路元帥一職外,重要的軍中職位盡數被淮南王新近招收的高手心腹和首輔黃延和、文華殿大學士李元峰舉薦的親屬、高手們瓜分了。
例如城守一職就落到了黃延和的侄兒黃瞻身上,又如御林軍,現在左營統領依然掛着秦陽的名字,實際上卻是副統領查應洪掌握了新御林軍左營的兵權,這查應洪乃是首輔黃延和的人。右營統領高寵不在。淮南王任命了文華殿大學士李元峰推薦的高手童千海爲副統領,掌握了右營的兵權。
淮南王一邊以嫡系心腹控制軍權,一邊又依賴着平衡兩個明爭暗鬥的文臣派系掌控朝野。善良正直、有才能之士多半被削職或者被冷落,連廣陵城名氣最大的大儒柳三變也只是充當兩個小郡主的教書先生。
現在淮南王朝廷裡剩下的全是阿諛奉承、對淮南王竭力表忠心之輩。而以紀禹爲代表的南路軍舊將領對朝政幾乎再無話語權,只有像宗澤這樣一直歸淮南王直轄的舊將勉強保住了原位,卻同樣不受重用。
難道淮南王堂堂一世梟雄,真的以爲光靠這些只會表忠心阿諛奉承之徒就能穩江山、打天下?
紀霜霜素知權力對人心有着強大的腐蝕作用,卻沒料到淮南王掌權後會腐化墮落得如此嚴重。
剛愎自用、任人唯親、不信任舊臣……在一系列危及政權的危機催化下,淮南王的變化幾乎與歷史上無數開國君主一樣。聽聞百多年前新宋開國皇帝李煜接收趙匡胤的政權後,也玩了一招“杯酒釋兵權”,盡削名將的兵權,大封兒子爲親王,坐鎮各方,這也是導致後來新宋藩王割據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紀霜霜邊想邊寫,儘量保證最重要最關鍵的情報無一遺漏,並寫上了自己分析,最後忍不住加上一句:“秦公子,你現在應該知道情勢有多危急,看到這信後千萬別輕舉妄動,靜候我的聯絡。”
她頓了頓,想補充說明一下自己帥府的情況和星兒下落不明的事,但又猶豫了。
秦陽是回來救妹妹的,若星兒在這裡還好,現在星兒不在,她實在沒把握說服秦陽出手幫自己救出爹爹。
要說自己對秦陽多少點有恩惠,但兩人之間,除了恩惠還剩下什麼?人家會爲了這麼一些恩惠就甘冒奇險助你救父?
現在她和秦陽的關係。似近實遠,昔日的情戲一旦揭破,兩人之間反倒有一道看不見的鴻溝橫着,明裡是關係不錯的朋友,實際上因兩人的出身差異和暗暗敵對的關係,兩人始終處於鬥智鬥謀的狀態,無法真正信任對方。
說情不夠份量。那利益呢?
若現在自己還手握兵權、洛曉等人依然佔據高位還好說,自己說不定可以以“勸說南路軍諸將助他奪取廣陵”爲條件。讓他幫自己救父。
可現在自己這樣的情況,自保都成問題,更別提助他奪取廣陵了……
紀霜霜幽幽嘆了口氣,放下毛筆。
當務之急,依然是尋找星兒。只要能在秦陽之前找到星兒,一切還有轉機。
當然,前提是秦陽別輕易就死在廣陵城裡。
不過想到那個表面魯莽衝動、實際上狡詐無比的小子,紀霜霜還是忍不住充滿了期待。
這小子,入城已鬧出這樣火爆的動靜。是否真有本事在這惡劣至極的形勢下力挽狂瀾?
……
天色已完全黑下來。
入夜了,宵禁。
廣陵城的主街道上火把通明,處處是巡邏的兵士。
黃瞻帶頭,秦陽與夕嵐共乘一騎,在數百廣陵軍的護送下,緩緩向着王城方向馳去。
早有不少百姓已得知秦陽回來了,雖礙於宵禁的戒嚴令不敢出屋喧譁。但街道兩旁的百姓們都大開家門,紛紛向着秦陽行注目禮,目光中充滿激動、期盼、敬慕。
秦陽一邊輕輕朝百姓們揮手示意,一邊探問廣陵城的情況。
黃瞻面無表情,冷冷道:“秦統領見着大王再問不遲。”
夕嵐見此人居然對秦陽如此無禮,心中暗自惱怒。她眼珠骨溜溜地一轉,雪白的小手指輕彈,一縷勁風透指而出,準確無誤地擊在黃瞻的戰馬前腿關節處。
戰馬吃痛,嘶鳴着前蹄揚起,人般站立起來。
“啊——!”黃瞻措不及防,差點摔下馬背。嚇得他死死抱住馬頸,連頭盔都掉了下來,狼狽不堪。
周圍的百姓都忍不住偷偷地哂笑起來。他們早就對這個新任的城守及近來的一系列王令各種不滿。
黃瞻平時就是個欺善怕惡的主,平安無事時耀武揚威,對兵士的約束也不嚴,這幾天他縮在城樓裡不敢出來,他麾下部分兵士便藉着搜查綁架了世子的欽犯紀霜霜爲名,光明正大入屋地敲詐財物,夜裡甚至還公然闖入一些窮家小宅的年輕姑娘閨房裡留宿,稍有反抗者便以窩藏欽犯的罪名打個半死,拖回大牢……各種惡行不一而足,弄得廣陵城裡的百姓們怨氣沖天,敢怒不敢言。
特別是民望不錯的南路帥府被誣陷造反、百姓心中最認可的霜霜姑娘被當成欽犯通緝,更是讓官民對立情緒達到了幾乎激化的邊緣。
此時百姓們見黃瞻出了個大丑,無不暗中拍手稱快。
秦陽自然知道是夕嵐頑皮搗蛋,卻裝作看不到,反倒一臉驚訝地配合問道:“咦?黃將軍,你的戰馬怎麼了?”
夕嵐笑嘻嘻地接口道:“剛纔看黃將軍好像打算拍馬屁股,不會是拍錯拍在馬腿上吧?”
周圍的百姓聽到夕嵐出言諷刺,終於忍不住放聲笑了出來,連一旁的廣陵守軍都掩嘴偷笑。
黃瞻臉紅得像豬肝,狠狠地瞪了夕嵐一眼,不是礙着秦陽之前的威勢,肯定要讓這嘲諷自己的小女孩吃些苦頭。
他又氣又惱,想不明白自己的戰馬一向溫馴,怎會忽然暴躁起來,害自己出了這麼一個大丑,惱怒之下只得狠狠地抽了戰馬兩鞭子發泄。
秦陽見此人草包一個,嘴角向上彎了彎,也不搭腔。他一邊寵溺地摸摸夕嵐的秀髮,一邊暗暗運氣療傷、恢復消耗的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