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村村民一行人剛走了兩里路。
“小兄弟留步!”卻是蔡澤帶着衆手下追了上來。
秦陽停下腳步,拱手答謝道:“秦陽感謝適才蔡大哥仗義出言相助,只是不知蔡大哥此番過來,有何指教?”
蔡澤拉了拉秦陽,走到一邊,低聲問道:“小兄弟接下來打算到何處安身?”
秦陽一直就在盤算着這個問題,聽得他如此發問,心中微微一動,作揖問道:“不知蔡大哥可有明路指點?”
蔡澤見他“大哥”前“大哥”後的,對自己頗爲客氣,絲毫沒有恃才傲物,不由得更是欽佩,他見離手下衆人頗遠,再壓低聲線道:“小兄弟你年少英雄,有一身驚人的本領,天下自是哪裡都去得。但你此刻帶着這數百村民,卻得先找個安身立命之地。”
他見秦陽點點頭,頓時精神一振,指着封仙嶺方向道:“從這官道往封仙嶺方向走十里左右,轉入深山,有一處山寨叫‘黑風寨’,被數十名山賊所佔,這些年來一直劫掠行商,爲害頗大。那裡地處險要,易守難攻,人稱‘封仙嶺不倒,黑風寨不陷’,六合縣的守軍曾數次派出近千兵馬進行圍剿,均難進寸步。小兄弟若是有意,可取那寨子來暫且安身。”
秦陽心中默默記下這條信息,又問道:“蔡大哥應該和道上的朋友都有點聯繫罷?何以引我秦陽去奪些寨子?可是想我爲民除害?”
蔡澤滿臉尷尬,苦笑道:“我無親無故,流落江湖之時得英雄會的龐會長收留,故在他麾下辦事,這些年來也做了不少損人之事,要說爲民除害,怕是得連我自己都除了。”他又坦誠說道:“不瞞小兄弟,那黑風寨的山賊作惡多端,我一相好姑娘的父親便是被他們所殺,此番提議有點兒私心在。但那黑風寨確是好去處,小兄弟若是有意於闖一番事業,無論進退都可自保,倒是個根基之地。”
聽他說得坦誠,秦陽心裡暗暗點頭,又想到他數次仗義出言相助,本性不壞,是個熱血男兒,便道:“好男兒立身於天地,不可妄自菲薄,蔡大哥若有心想做一番事業,大可去前線抗金,又或是加入某處義軍,成就一番功名,總比留在此等小縣城中,行那欺行霸市、恃強凌弱之事要好。”
蔡澤長嘆道:“龐會長待我有恩,此刻又正是六合英雄會多事之秋,我又怎忍離他而去?”
秦陽心知事涉六合英雄會內幕,見蔡澤如此重情義,他便不再相勸,只是問起那黑風寨的情況。蔡澤說明道:“黑風寨裡值得注意的是兩個賊頭,大賊頭崔剛使一對流星錘,頗有幾分本事,二賊頭許嶷武功一般,但足智多謀,此兩人一武一文,不容易對付。”
秦陽暗自記下,又問明瞭去黑風寨的路線,這才拱手道別:“謝蔡大哥指點,時間不早,我們還要急着趕路,就此別過。”
蔡澤也抱拳道:“小兄弟,你日後若是有需要我相助之事,儘管到六合縣城中尋我,只要在我能力範圍內,我必盡力相助。”
秦陽哈哈笑道:“那若日後蔡大哥無處可去,也可來投我寨子。”
兩人相視一笑。
其時已是夕陽西斜,秦陽帶着村民們又走了四五里路,便吩咐衆人到旁邊小樹林中就地安歇,埋鍋做飯。
孟小綺被秦陽託付了照顧小蕾的任務,正帶着小蕾幫着爹孃生火下米。
小蕾在林子裡左瞧右看,心不在焉,孟小綺問道:“小蕾,你在找陽哥哥?”
小蕾臉蛋兒紅了,點點頭道:“從剛纔起就沒見到老師,他去哪了?”
孟小綺目光古怪地打量了她好一會,指了指林外:“我見陽哥哥去那邊了。你想去找他?”
小蕾點點頭,眼圈兒溼潤了:“孃親去世時我已如此傷心,老師最敬愛的三位親人都去世了,應該會更難受。”
孟小綺指着一前一後地向林子外走去的兩姐妹,幽幽道:“看,如星和如月都去尋他了,你可以放心啦。”隨後她不無幽怨地念叨了句:“有這兩姐妹在,想乘虛而入談可容易。”
小蕾聽不懂,正要發問,孟小綺已拉起她的手,不甘道:“我們趕緊做飯,一會給陽哥哥送份去。不過如月和如星那兩份看來也得一併捎去了……”
短短一日一夜間,秦陽經歷生死別離,人生大起大悲莫過於此。
此刻他站於林外,望着西斜的夕陽,百般滋味涌上心頭。聽得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卻是妹妹走了過來。
星兒輕輕把頭抵在哥哥背上,輕聲問道:“哥哥,我們接下來怎麼辦?去哪?”
秦陽聽得妹妹聲音裡的彷徨與悲傷失落,心中一痛,捏着拳頭道:“哥哥當年曾說過,決不會再讓你和月兒過流落街頭、顛沛流離的生活,結果還是食言了。”
星兒用力搖搖頭,低聲道:“只要能和哥哥在一起,去哪都不怕。”
秦陽心中一暖,輕輕地拉住妹妹的小手,道:“我打算去殺人奪寨,妹妹可願陪我?”
星兒沒追問,只是點頭道:“哥哥說去哪,我便跟去哪。”
“哥哥,你是打算去奪了黑風寨,讓村民們有個容身之地?”卻是月兒拿着乾糧走了過來,遞給哥哥和妹妹。秦陽和蔡澤說話時,月兒站得並不遠,她功力僅次於秦陽,自是把兩人的對話內容聽了個一字不漏。
秦陽接過乾糧,卻沒有吃。他的目光落在遙遠的封仙嶺密林處,沉聲道:“是啊。我要爲大家建立一個真正的家園。”
家園,家園,屋子能再建,榕樹也能再栽,但三位慈愛的老人卻是再也回不來。舉目而視,孟家村村民們都臉有憂色,悲傷的氣氛依然籠罩着小樹林。
秦陽再次深深意識到,這裡並不是和平的二十一世紀,而是一個戰亂四起、賊匪出沒、異族入侵、危機處處的世界,時時刻刻都人在流血、死亡。
耳邊傳來林子裡受傷村民們的呻吟聲,不久前在六合縣城下受了箭傷的村民們傷勢有輕有重,在月兒和星兒的醫治下都已止血包紮好,但不免對淮南軍罵罵咧咧。
淮南軍,淮南軍!
薛讓雖沒直接爲惡,但他縱容手下禍害百姓卻是事實。無論是孟大娘的死,小陸的重傷,還是這些中了箭傷、流離失所的村民們,都脫不了他的關係,更脫不了淮南王的關係。
想在這個世界裡活得有尊嚴些,想要保護好家園,除了有一身傲人的武藝,強大武裝也是必不可少的。
終究,還是得建立自己的根基之地和武裝。
秦陽的拳頭再次捏緊了,他擡起頭,遙望着天邊的夕陽,腰桿挺得筆直,面色沉靜如山嶽。
站在他身邊的月兒和星兒,都敏感地察覺到哥哥心態的變化。
第一次,她們感覺哥哥真正地挺直了腰桿。
以前秦陽站得也很直,沒有半點塌肩低頭的壞習慣,但兩個妹妹都能感覺到哥哥在刻意地收斂自己的神采,隱藏埋沒自己的才華,他明明有着驚世才華,卻不願追隨歐陽教諭走上仕途,或者去邊境助義兄岳飛抗金建功立業,反而寧願縮在一個貧窮的小山村裡當個走鄉串巷的郎中大夫。
就像秦陽過去所說的夢想般,他真的只是在追求“一直這樣和大家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功名利祿均看得極淡。
但此刻,秦陽卻如同鋒芒畢露的刀,又如同那正在冉冉升起的朝陽,渾身上下散發出前所未有的銳氣與鬥志。
秦陽忽然撿起一塊石頭,奮力朝着那紅彤彤的夕陽扔去。
恍如告別昨日般,石頭劃出長長的拋物線,消失在遙遠的太陽光影中。
秦陽忽然轉過身,淡淡地對兩個妹妹說了一句:“我要當王。”
他說得太隨意,彷彿在說着某件輕描淡寫的小事,以至於月兒和星兒一時沒反應過來。
秦陽目光的焦點落到天邊,緩緩道:“我要當天下揚名的王!我讓世人皆知,犯我秦陽者,我必滅之!我決不會再讓別人,將我身邊的人像狗一樣驅趕屠戮!”他聲音不大,但話語中蘊含着金石難移的決心與沖天豪氣。
兩個妹妹終於明白哥哥話裡的含意,相互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眼眸裡的震驚,她們都不約而同地想起數年前,秦陽在林中空地的小課堂裡作的那首詩:“獨坐小溪如虎踞,綠柳樹下養精神。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
月兒默不作聲地凝視着哥哥俊逸卻堅毅的臉龐,隱隱感覺在這個本來就不平靜的亂世中,又將崛起一個變天換地、威名赫赫的霸主。
星兒則摟住哥哥的手臂,如星辰般靜靜守候在他身邊。
第二天一早,秦陽、孟淮、月兒、星兒、孟少楓、孟虎、孟志等人均站在封仙嶺的某個山峰之上,遠遠地觀察着黑風寨的地勢。
黑風寨幾乎完全隱沒在山岩密林之中,只有一條夾在兩處大石壁之間的、僅容雙乘馬車通過的狹窄石徑從山腳蜿蜒而上,當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若是兩處大石壁之上派上數名弓箭手或投石手,居高下擊,更是可擋千軍萬馬。
孟淮觀察了半晌,指着黑風寨輕嘆道:“年少時我打獵曾去過那裡一次,那裡原名叫‘通天谷’,入口極窄,進入山谷後卻別有洞天,有水有草場有密林,只是當年那裡道路不通,毒蛇猛獸不少,人跡罕至。這兩個賊頭倒有眼光,挑了這麼個好地方建立寨子,確是易守難攻,不懼刀兵火水諸計,就算被大軍包圍,憑着裡面的自給自足,想要固守個三年五載也是輕而易舉之事。”
秦陽望着那陡峭的石壁和山岩,點頭道:“確是如此,如今我們沒兵沒糧,上上之策自然是以巧計來詐寨。”
孟淮驚訝回頭,見秦陽眼中慧光閃動,似是成竹在胸,不禁驚訝問道:“陽兒你已有奪寨之計?”
月兒心念微動,輕聲問道:“哥哥是打算從內擊破?”
秦陽微微一笑:“這事還得大家幫着參詳一下,不過月兒和星兒,你們倒要是配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