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座樓中學生皆有異動。蘭樓的學生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大部分是糊里糊塗的,很快便有人順着梅、竹、菊三樓學生的目光,發現他們皆是在盯着蘭樓的二樓處看。
程小鳳顯然老道,不慌不忙地喝着茶,對遺玉道:“定是有什麼大人物到了,在咱們頭頂上坐着呢。”
頭頂上坐着...遺玉嘴角輕抖了兩下,蘭樓二層是受邀觀比的大人們所座席位,因樓梯在外間,他們這樓的學生不出去根本看不到什麼情況。
她剛剛被拉走的思緒又回到對面論判席上那道消瘦的人影上——
他竟是這次五院藝比的論判之一,她不信對方會不知他們兄妹都會參加藝比的事,那他出現在這裡,出現在論判席上的目的,可真是耐人尋味了。
蘭樓的學生見到對面梅樓論判席上的先生大人對着這邊樓上行禮,還有一刻鐘纔到時辰,終於有幾個坐不住的,貓着腰離了座位,貼着牆側欲要出去看一看。
“盧小姐。”
遺玉正在望着對面的梅樓思索,一名端茶送水的書童弓着腰走到她旁邊,放了一物在她的小案上。
“這是?”遺玉沒有碰那被灰色綢布裹着的東西,疑問道。
書童低聲道:“剛纔在樓外。一名太學院的公子讓我轉交給您。”
太學院的公子?這套說辭遺玉可不耳生,她在學宿館坤院住的時候,不就有一名神秘的太學院公子,託僕婦給她送過幾次東西麼。
一次送的是能消除疤痕又有助睡眠的煉雪霜,一次送的是一箱子新印的閒聞異志類雜書,都是難尋難得的東西,那煉雪霜可是在墜馬後幫了她大忙,那箱子書若是換她去收集,尋上幾年也不知是否能找齊那麼一兩套。
對這神秘的太學院公子三番兩次的殷勤之舉,遺玉出奇的沒有半點反感,反倒因爲他那幾張夾在物品中的字條,覺得此人甚是可交,無奈對方卻沒有向她顯露身份的意思,她只能從對方贈送煉雪霜之舉推斷,那個人曾經參加過高陽的生辰宴會。
想到夾在煉雪霜裡的兩張字條,遺玉嘴角輕輕勾起。
“這是什麼?”旁邊座位上,正在剝花生的程小鳳,探身過來,伸手就取走她案上灰色布包的東西。
遺玉回過神,扭頭正好看到程小鳳三兩下便將布包拆開,露出一隻半尺多長的紅木盒子!
那有些眼熟的黑色的流紋,玉質的扣搭——遺玉瞳孔輕縮,腦中飛快劃過一道念頭,心跳便開始變快,身體卻只能僵坐着,任程小鳳抽開盒子的扣搭,露出裡面放在柔軟的牙色絲綢上。淺棕色中帶着淡淡白色小團點的三隻指套!
“咦,小玉,是好東西啊!”程小鳳是識貨的,眼前一亮,就伸手拿起那副指套,來回翻看起來。
耳邊是蘭樓學生們的竊竊私語聲,程小鳳的嘀咕聲,還有她“砰砰”的心跳聲。
三隻裝在精緻銀盒中的煉雪霜...一藤箱新印的雜談異志...參加過高陽的生辰宴會...羿射閣紅木盒中的鹿皮指套...秘宅中的射箭練習...魏王府...李泰。
當這個呼之欲出的名字終於在她腦中蹦出來時,臉頰一燙,遺玉再難忍住,伸手捂在嘴上,心中冒出點點的酸酸甜甜之感,這對她來說,實在是陌生的緊。
“...小玉、小玉你怎麼了?”程小鳳見到遺玉的異狀,將指套放進盒子裡,伸手去探她的額頭,“嘶——有些發燙,該不是着涼了吧,不行,發熱可不是小事,咱們上醫館看看去。”
說完她便抓起毯子上的披風往遺玉身上裹,要拉她起來。
“不、不用。”遺玉慌忙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拉着她坐下。“小鳳姐,我無礙,沒有不舒服。”
在遺玉再三保證她沒有事後,程小鳳才歇了拉着她離席去就醫的心思,卻揮手招來下人,填了只小火盆在她身邊放着,遺玉爲了讓她安心,老老實實地將披風裹在身上。
遺玉壓下那奇異的酸甜感覺,伸手取回那隻紅木盒子,特留意了一下縫隙處,果見一張字條夾帶在其中,她不動聲色地將那字條藏進袖中後,將盒子用布套重新好,裝進原先放零嘴的袋子裡。
也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她叮囑了程小鳳不要將這指套的事情告訴盧智,程小鳳有時候腦部線條的確很粗,沒多想便應了她,繼續去剝她的花生。
剛纔蘭樓溜出去的學生都已回了座位,同鄰座交頭接耳了一陣,在座不過兩百人,口口相傳,很快蘭樓亦響起了一陣此起彼伏的低呼聲。
遺玉剛剛捧起茶杯,喝下一口溫熱的茶水,正待去看袖子裡的字條時,就聽前座傳來低語聲。
“你們猜是誰來了...是吳王殿下和魏王殿下!嘿嘿...”
“咳咳咳、咳咳...”遺玉頓時被嚥到喉嚨處,還未來得及滑下的茶水嗆到,劇烈地咳嗽起來,手中的杯子隨着她的動作灑出不少茶水在她裙面上。
程小鳳連忙將手裡的花生往案上一丟,挪過來幫她拍背。小訓道,“真是的,你喝個茶水都能被嗆到。”
“咳咳、我走神兒了,咳...”
“怎麼了?”盧智帶着程小虎,從側門走進蘭樓,一眼便望見正在咳嗽的遺玉,忙走過去,發現她只是被嗆到後,同樣小訓了她兩句,和程小胖子在旁邊的空位,一前一後坐下。
這麼一番折騰下來,待遺玉不再咳嗽,第二遍代表着五院藝比將要開始的鐘鳴聲響起。
“咚——咚——咚”
君子樓瞬間安靜下來,坐在對面梅樓上的國子監祭酒不知何時在太學院和四門學院院長博士的陪同下,走到了梅樓一層正中站定。
東方佑先是對着蘭樓上點頭一禮,纔開口講話,特殊的場地佈置,讓他緩慢卻肅穆的話語聲,很是清晰地傳入衆人耳中。
“五院藝比自始至今,從四藝拓爲現今之九藝,九藝之比,不單是各院學子相較長短,自省其身之良機。亦是我國子監學生們愈發博學之象徵,入選參比者,或於國子監有名有才者,或於長安城中有名有才者,亦有他鄉之才子佳人,皆是才雋人傑,老夫與諸位博士和大人們,此次有幸觀爾長才,將謹行論判之責,定奪九藝之魁,五院之首。”
最後一個字落。在座學生皆“噌、噌”起身,齊齊向着國子監祭酒一禮,禮的是他們公正嚴明的論判之責。
遺玉因發現了幾次匿名送東西給她的十有八九是魏王李泰,腦中便一團雜亂,這會兒聽着東方先生的講話,心已平靜許多,只留餘悸。
贈煉雪霜時,盒子中夾放着寫有使用方法的條子,她懷疑對方目的準備將其束之高閣時,卻見另一張字條上讓她去尋醫辨別的提議,她對那人疑心未消卻因此無反感之意,贈書時,那人更是有趣,一張條子上,僅寫了一句“藥膏可還好用”,道明其身份。
這第三次相贈,亦有張字條,她未看,也只三次皆是一人所爲,目標直指李泰,眼下她唯一迷惑的便是字條上的字跡,她在秘宅中居住時日不短,更是常到書房去,李泰的字她認得,若是相同她早就會想出是李泰,可兩者字跡並不一樣,難道是李泰找人代筆?
這人有意隱瞞身份,卻不想她會誤打誤撞在羿射樓見過這副指套,更是知道這是魏王府上訂下的東西!
遺玉咬脣思索之時,祭酒和博士已經重新歸座,東方佑同其他八名論判點頭示意後,舉起左手筆了一個簡單的手勢。
只聽“唰唰”幾聲,君子樓四面三層樓的位置,右側各被人垂下一根巨軸,衆人一眼看去,便能見到四條寬長的字幅上所書此次琴藝比試的題目:對酒當歌。
梅樓下一角置有一套桌椅,後坐一主簿。一手持筆,一手捧着摺子看後,環掃樓內,朗聲道:
“琴藝一項——始——太學院,陸俊馳!”
遺玉同衆人一起擡頭環顧四周,很快就在東面竹樓中,尋到一名身穿雪青常服的少年,走到場地正中,他沒有自帶琴,而是在放置着數張古琴的琴臺上撥弄了幾下,挑了一張後,坐在毯上。
琴藝比試的次序向來是由事先由博士們定下,這題目看起來簡單,或選已成曲調的譜子,或即興發揮,四十五人,越是靠後,越有時間做好準備,第一個上去的人明顯吃虧。
果然,這位陸公子彈奏了一陣,觀比的學生們便開始竊竊私語,那調子對遺玉來說,有些耳熟,好聽是好聽,卻不帶多少“對酒當歌”之意。
“陸起並不擅此項,若次序靠後一些還好,頭一個上去實在難說。”盧智道。
程小鳳聽見他的話,也是搖頭,“我要是他,早知第一個上去,不如棄掉。”
程小虎探頭探腦地望着程小鳳和遺玉案上的點心和乾果,插嘴,“有長孫嫺在,還比個什麼——小玉,那個是眉毛酥?”
遺玉分神將點心盒子遞給他,就聽程小鳳輕哼,“那可未必,咱們太學院新來的盧小姐,據說是揚州有名的才女,彈得一手好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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