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月初五那晚宮襲之中,護衛有功的衛士,在早朝時被皇上親口提說,並一一封賞,這當中尤以破格提拔爲折衝都督的盧俊最爲惹人注目。
若說以前盧家的二公子,是靠着懷國公後人,和魏王內兄這兩個頭銜爲人所知,那麼現在他絕對是這京城裡年輕有爲的代表人物之一。
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雖說起來還有人記得盧家同長孫家的一起兇殺舊仇,但時過幾年,這等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在某些同長孫家本就關係不如何的人們眼中,比起一門佳婿良擇來說,着實不值一提。
李唐厚待武人,前後兩代實例比比皆是,盧俊既已得了皇上青眼,誰曉得他不會是下一個程知節,侯君集。
於是宮裡的封賞下來沒過幾日,聞風到盧家去說親的人便接二連三地紛沓而至。
無奈盧氏早就內定好了兒媳婦,豈會中道換人,任憑你子醜寅卯家的小姐是怎地賢良淑德,溫柔大方,都不爲之所動,客客氣氣地迎進門,再客客氣氣地送出去,既不得罪人,也不鬆半點口。
但這麼接連幾日下來,盧氏到底疲於應付,苦於同晉家的親事要等到下個月才能拍板定下,不能光明正大地把媒人攆出去,後來還是韓厲給支招,讓她以盧俊正在靜心養傷爲故,閉門謝客。
這下盧俊那頭是清淨了,媒人見不
到盧氏,又沒膽子往魏王府去找遺玉,便走了旁門左道,尋到盧榮遠、盧榮和那裡,甚至是同方航偏居在京城的盧景姍那裡都去了人。
但盧氏的兄嫂趙氏和竇氏,早就盯着盧俊的婚事,眼見盧俊已成肥水,哪有讓他流進外人田的道理,事過其後,便分頭上門尋了盧氏。
上午才送走了二房竇氏,下午大房趙氏便找上門,盧氏在對方道明來意後,很是爲難道:
“不是我不願同大嫂家攀親,可惜俊兒早就有了中意的女孩子,就等着避過這個月的血災,下個月上門去提親。”
趙氏不以爲然。
“我那侄女雖是旁支所生,但怎麼都是虞家的千金小姐,加之她從小就能文會詩,又在國子監念過一年書,配上俊兒是門當戶對。你莫憑他喜歡就亂選了人家,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是他一個人能做主的。說這麼半天,還不知道他是相中了哪戶人家?”
氏是正經的大家閨秀出身,很是看重女子閨名,不願意提前透露給外人知曉,可見趙氏不問明白不肯罷休,便透了底:
“是國子監晉博士家的孫小姐。”
趙氏聞言,藉着喝茶的功夫想了想說辭。
“我也是爲了俊兒着想,他能結一門好親,將來再光宗我們盧家的門楣,爹他在天有靈也會心安不是,這門親事我就先暫代你
擱着人家,你且好好想想吧。”
話到這份上,盧氏不想因爲這件事再叫兩府關係雪上加霜,便虛套地應付了她,把人送出門。
她這會兒只想着趕緊把趙氏送走,便好聲好氣地待見,卻不想事後會節外生枝,又惹出事端。
盧氏這邊是水深火熱,同這個月的天氣一樣難熬,另一邊遺玉卻是落得個清閒。
月初韋貴妃還曾把遺玉傳進宮裡說教,給她下了最後“通牒”,說這個月十五前後皇上便會指下幾樁婚事,當中就有許給李泰的一個側妃,爲此,遺玉還特別請了在禮部任職的姑丈方航留意,一有動靜就會傳到她耳中。
可這一晃眼都到下半個月了,卻再沒聽見宮裡有什麼風聲。
眼看六月將末,遺玉曉得,這李泰納側一事,算是徹底黃了。
遺玉丟掉納妃一事帶來的壓力,又禁了養血氣的補藥,服了半個月李太醫捏好送來的水丸,她人養在家裡,三五不茬兒到盧氏和程小鳳那裡串串門,吃好睡好,房事和諧適度,肉很快便又長回來一圈。
這天李泰辦完差,半下午提前回了王府,恰趕上遺玉沐浴後,穿着一件輕薄的長衫盤腿坐在牀上喝梅汁,玉瓷小碗捧在手裡,插了半根蘆葦管,一端含在她紅嘟嘟的嘴裡,一端沒入紫紅色的梅汁裡,許是今兒的味道調的酸了,她鼓圓了腮幫
子吸上一大口,便被酸的眯起眼睛,偏她還樂此不彼地一口接着一口,兒性十足,讓人看着便覺得有趣。
平彤捧着一條方巾將遺玉頭髮擦的半乾,正要順便給她按按額頭,見李泰進來,便給遺玉加了一件外衫以防她着涼,識相地退出去。
今天熱,李泰解了常服掛在衣架上,擦了把臉,便穿着裡面的白衣白褲在牀邊坐下,阿寶原本窩在腳踏上,一見到李泰靠近,便抖着耳朵飛快蹦跳開,三兩下鑽進屏風後頭不見了蹤影。
“不會讓下人添了糖霜再喝。”
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遺玉碗裡的梅汁便見了底,一對秀氣的眉毛也被酸的橫成了一條。
“糖放太多就不是這個味道了,”遺玉咂咂嘴,放下碗,把散在牀尾的靠枕撈過來墊在瓷枕上,摞高後,才懶洋洋地趴上去,打了個哈欠,眯起眼,一手準確地扯住他袖子拉了拉,撒嬌道:
“給我擦擦頭髮。”
李泰看她困勁兒,就曉得她午覺沒睡好,見她頭髮還潮着,就將手穿進她發裡,手指輕輕貼着她柔軟的頭皮撩動,蒸發着髮絲間的水汽。
遺玉享受了蹭了蹭枕頭,李泰一手撐頭枕在牀榻上,手指爬梳着她的頭髮,看着她昏昏欲睡時不設防的天然模樣,享受這午後安寧的時光。
但總有不識相的來攪合。
“主子,齊夫人來了
,說是有急事找您,正在花廳裡候着。”
遺玉被擾了眠,穿戴整齊去見程小鳳,一進客廳便斥道:
“我前頭讓人送信給你怎麼說的,不養夠三個月就別要亂跑,怎麼又上我這兒來了。你再不聽話,我乾脆就請王爺給齊大人放長假,專門回家盯着你這祖宗。”
“唉,你當我找你是閒聊呢?”程小鳳把手一揮,不等遺玉坐下,便皺緊了眉頭道:
“璐安不知道從哪裡聽說,盧俊那小子要娶虞大人府上的一位小姐,她臉皮薄不好意思上門去問,又瞞着家裡頭不敢說,私底下不知掉了多少眼淚,昨兒在國子監課上騎馬,許是幾晚沒有休息好,不留神就跌下來了,據說是被人擡着送回家的,還不知傷的怎樣。我正打算過去看看,這不就先來找你了。”
遺玉一驚,變了臉,墜馬的經歷她就有過一回,知道多可怕,忙按了她的手,道:
“你先坐着,我回房收拾一下就去,順道送你回府,別跟着我亂跑,璐安那頭我會去看,你要再出個什麼差錯,可不是添亂麼。”
這個年代的胎難養,女人十中七八都有小產的經歷,尤其是頭三個月,一點磕着碰着都可能掉了孩子,程小鳳被程夫人和遺玉耳提面命了半個多月,曉得輕重,這也是一時情急纔不管不顧地跑過來,被遺玉勸說了兩句,就乖乖
地答應,被她送回家去等消息。
遺玉是第三次拜訪晉府,第一回還是她當學生時候,跟着盧智一起去借書,第二回是在同李泰巡遊回京之後,帶了禮品去探望晉啓德這位曾有知遇之恩先生,不想這第三次,是爲探病而來。
對於晉璐安的傷勢,來時的路上,遺玉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真見到人,還是心底一涼。
晉父晉母顯然並不怎麼歡迎遺玉的到來,只是礙着她的身份,還有晉啓德的首肯,才領她進了晉璐安的臥室。
屋裡是濃濃的三七味,晉璐安才喝了藥睡下,人就躺在牀上,她額頭上密密包着幾圈白紗,臉色蒼白沒有血色,遺玉主意到薄被下,她腿腳處突起的形狀,便知是上了夾板。
傷到腿,這是最糟糕的情況。
“多謝您能來探望。但這屋裡藥味大,小女今早才退熱,王妃身體嬌貴,莫要沾染了病氣,還是請您先回去吧,且讓賤內送您。”
晉父揖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送客,晉母拿帕子擦了擦女兒臉上的汗漬,強掛起一臉虛笑來送人。
遺玉料想他們也是聽說了什麼閒言碎語,晉璐安眼下會躺在牀上,同他們盧家少不了關係,適才會如此相待。
這便放低姿態,面帶擔憂,關心道:
“晉大人客氣了,我同璐安關係本就要好,今天就是專程來看看有什麼
能幫得上忙的,別的先不提,眼下最重要的是先緊着她的傷,王府有太醫坐診,我亦拜習岐黃,可好方便告訴我,大夫是怎麼說的?”
晉父晉母對視一眼,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這事也不能全怪人家,晉父微微點頭,晉母便紅着眼眶,衝遺玉行了一禮。
“大夫說扭傷了腿骨,還要養一陣子看看,不曉得會不會落下腿疾。”
心裡咯噔了一下,遺玉夾緊眉頭,請晉母取了內服外用的藥方來看,又在晉父的連番婉拒下,堅持查看了晉璐安的傷勢,知道輕重緩急後,當即就派人回王府去請李太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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