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書學院,遺玉腳步才又有些輕快。因事先同盧智約好一同吃飯,這會兒她便站在太學院門口的牆下等人。
下學這會兒宏文路上來往人多,國子監的女學生到底是少的,路過的少年們看見十二三歲的遺玉站在路邊,臉上都有幾分稀奇,不少人還對她露出了意義不明的笑容。
遺玉一時也不知如何迴應,只能垂着眼瞼裝作沒有看見,直到人流漸漸少去,才見一雙黑靴停在自己眼前。
“盧小姐?”
這清朗的聲音讓遺玉微微一愣,擡頭看見杜若瑾那微微帶了笑的臉龐,連忙後退一步,低聲應了。
“可是在等你大哥?”她點點頭。
“我出來時見到他被查博士叫去,怕是待會兒才能出來。”
遺玉聞言又是一點頭,答道:“知道了,我在這裡等他。”而後看着仍站在自己跟前未有離意的杜若瑾,補了一句,“謝謝。”
杜若瑾脣角又是一揚,待要再說什麼,忽聽身後有人喊道,“瑾哥哥。”
遺玉側目看去,卻是前不久還在教舍問過她話的長孫大小姐。此時這位之前臉色冷然的少女,正面帶了幾分柔和一個人站在那裡。
杜若瑾轉身看見長孫嫺,一愣之後,便笑道:“今日真是巧了,先是遇見了盧小姐,這會兒又見了你。”
長孫嫺眸光一閃,看都沒看遺玉一眼,只是對着他說:“幾日沒見,你精神好了不少,那東西可有用處?”
杜若瑾點點頭,語調更是輕緩,“我正要謝你。”
兩人都是國子學的名人,站在這路邊說話,自然吸引了不少過路的視線,立在他們身旁的遺玉卻顯得突兀地很,她想要出聲告辭,可這兩人卻好似沒完沒了一般,你一句我一句的,愣是沒給她插話的機會。
遺玉眉頭微微蹙起,餘光正瞄見長孫嫺瞥來的一道隱隱含着嗤色的眼神,胸中一悶,擡腳往一旁連挪了幾步,直到離開這兩個人的氣場才作罷。
她這一動,杜若瑾纔有所覺,回頭看着站在一丈之外的遺玉,微訝之後,神色帶了些歉意。“盧小姐,你大哥這會兒還沒出來,不如同我們一起去用飯吧。”
長孫嫺聞言亦是一笑,“是啊,我們正商量着往呈遠樓去,你也一起來吧。”
遺玉搖了搖頭,臉上平靜中帶了一絲笑意,“不用了,我已同大哥約好一道。”
杜若瑾也不勉強,與她道別之後,便同長孫嫺一起離開了。遺玉看着他們兩人的背影,臉上剛纔那點笑容才消失不見,轉過身模糊不清地嘀咕了一句,繼續垂頭等盧智出來。
午間甘味居的人不少,盧智和遺玉走進去的時候,樓下已經坐滿了人,好在盧俊和陳曲提前佔了位子,兄妹倆看見正站在二樓欄杆處朝他們揮手的盧俊,一同走了上去。
昨天四人還在一桌吃飯,只是這會兒樓里人多,有帶着書童丫鬟的。不是站在一旁幫主子佈菜,就是到靠牆一排的小桌吃飯。盧俊可以不理睬這些,但陳曲卻是怎麼都不肯坐下,堅持站立在一旁,遺玉略一思索便支了她自己去吃飯,盧家兩兄弟在學院是看慣了這些的,更沒多說什麼。
七八碟菜擺在高桌上,遺玉剛捧起瓷碗,盧俊便夾了一箸菜添在她碗裡,同時問道:“怎麼這麼晚纔過來,菜都要涼了。”
遺玉扭頭看了一眼盧智,對方一笑幫她答道:“是我出來晚了,讓她好等了一陣。”
之後三人便不再多說,安靜地吃了飯,遺玉並沒把遇見長孫嫺的事情告訴盧智,在她看來,下學之後那段小插曲,的確不是什麼大事。
吃完飯,四人一同回了學宿館,遺玉帶着陳曲走到坤院門口,就見守門的其中一個僕婦迎了上來,將手裡捧着的一隻兩掌大小的錦盒遞過。
“盧小姐,這是上午有人送來的,說是要轉交給你。”
遺玉一臉疑惑,並未接過,而是問道:“是什麼人?”
那僕婦擡眼想了想,“是太學院的少爺,老奴也不認得。”
聽到是國子監裡的學生,遺玉才伸手將那盒子接了過來。又對僕婦道了聲謝,回了自個兒屋子,纔將那盒子打開。
裡面整齊地擺了三隻扁圓的雕花銀盒,遺玉拿出一隻輕輕扭開,就聞一股異香飄來,淡淡的帶着點甜味,並不是她所反感的那種濃香。
盒子夾縫處露出一頭摺疊好的紙張,她抽了出來一看,上面寫的是這盒子裡所裝藥膏的用處和用法。
一連看了幾遍這紙上的陌生字體,她才確認自己並未見過這般勁朗帶意的字形,心中疑惑更濃。
這盒子裡裝的乳白色膏體是一種名叫煉雪霜的藥物,既能去疤除痕,香味又有助睡眠,平日塗抹在皮膚上,還有美白潤膚的效果。
這張紙上把這東西說的這麼好,遺玉卻是半點都沒法子相信,這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更何況是個連名都不留的。當日她在高陽宴上受傷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雖她沒有被害妄想症,可也不想以身試險。
她將銀盒又蓋上,正要讓陳曲收起來,卻見盒中又掉出一樣東西來。撿起一看,又是一張字條,卻是隻寫了一句話:
“物貴,浪費是廢,尋醫一辨也可。”
遺玉一笑,頓時對這送藥膏的人從三分疑惑轉成了三分興趣,想了想還是拿出剛纔打開的那隻銀盒揣在袖袋裡,讓陳曲將錦盒好生收了起來。
因爲得了“禮物”而心情愉悅的遺玉午覺休息的很好,到了下午那堂聽解《孝經》的課上,精神十足地坐夠了一個時辰,就連身後不時停放在她身上的視線也沒能讓她感到不自在。
吸取了上午的教訓。下午下學時候她隨着大流出了教舍,沒再磨磨蹭蹭地給人找着機會留下。
天色還早,遺玉等到盧智之後便將中午得了藥膏的事情與他講了,又把那隨身帶着的銀盒給他看過。
盧智聞了聞那盒膏藥,也是看不出什麼問題,“像是好東西,不如咱們就去找大夫問問,若真是藥用的,那自然最好不過。”
遺玉點點頭,其實在見到第二張字條之後她已經信了七分這藥膏的作用,但爲了保險起見還是得詢問清楚。
兩人遂一道去了國子監自帶的醫館,坐堂的太醫似是認識盧智,態度和善地接過那隻銀盒,一邊聽盧智講那些效用一邊去輕嗅藥膏。
“這、這是”只蹦出了幾個字,那太醫便趕緊住了口,有些小心翼翼地將銀盒扣上,遞還給盧智,“這東西的確有你所說的療效。”
盧智目光一閃,接過那銀盒對太醫道了謝,兩人出門後盧智纔將東西又丟給遺玉,笑着道:“放心用吧,這東西肯定是沒問題的。”
晚上用藥渣敷過肩背後,遺玉便讓陳曲將那藥膏挖了一些塗抹在她傷處,滑而不膩的膏體,又有淡淡香氣,不大一會兒遺玉果覺睏意涌上。
第二日醒來竟是難得地沒有往日起牀時候半天的迷糊勁兒,整個人都神清氣爽的,她這時纔對那煉雪霜的作用信了十分,對那送東西的人也更感興趣起來。
上午的課是數術,遺玉坐在教舍裡看着手中的課本,只覺得眼花繚亂,勉強聽完了先生的講習,下了學便去找盧智討教,這些九宮之類的東西她是半點都聽不明白,兩人一邊討論一邊朝甘味居走去。
途中竟遇見了前日才見過的長孫止,遺玉有些傻眼地看着對方垂着青腫的臉,見到他們跟見到鬼一樣地面色發青。轉身就朝反方向快步離去。
伸手捅了捅盧智,打斷他的講解,“哥,那是長孫公子吧,怎地見了咱們就跑啊?”
盧智擡頭看了一眼長孫止的背影,對遺玉露齒一笑,道:“我怎麼知道,興許是被盧俊打怕了。”說完便合上了課本,塞進遺玉的書袋裡,“等吃完飯再與你講。”
結果他們剛吃完午飯,盧智卻被一個找到甘味居的太學院學生叫走了,遺玉回了坤院,苦哈哈地捧着課本繼續看天書,一面因爲自己看不懂這最基本的東西備受打擊,一面又爲難着先生留下的課業要怎麼完成纔好。
這種情緒直接影響到了她下午上課的狀態,被講解《春秋左傳》的先生誤認爲她臉上的迷茫是不解自己所講,在下學後專門將她留堂,又之乎者也了半個時辰才放她離開。
遺玉出了書學院,等在院外的盧智便迎上來,對她挑眉一笑,“怎地入學第二天就被先生留堂。”
遺玉也沒心情過問他是從誰那打聽到她留堂的,只是又掏出了下午專程帶在身上的數術課本,“哥,先生的佈置的課業明日便要交,可我怎麼就是看不懂,你再給我講講吧。”
盧智見她臉上苦笑之色甚濃,便收了玩笑的表情,“小玉,你大不必如此,這數術課雖是六藝必修,但只有算學院的學生在旬考時候纔會考到,若是你真地樣樣要學,那是會很累的,你的課業大哥可以幫你做。”
遺玉搖頭並沒答應,盧智方纔低嘆一聲,扯了她的右臂朝前走,“咱們先去吃飯,等下我再好好與你講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