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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懷國公祭祖那晚。過去了整整一日,國子監裡的學生,除了個別一心埋頭苦讀的,和消息不靈通的,一半以上都知道了盧智,和剛剛過去的五院藝比上風頭乍起的遺玉,搖身一變,從平民出身變成了懷國公府的嫡親。
那日與宴的賓客,多是有腦子的,並沒有將房母於盧家祠堂前大鬧一事講與子女,但這並不妨礙一些學生從別處聽得,而後散播開來,只是流言幾經人口,難免失真。懷國公府和房府決裂一事,今早朝會之前,在衆臣之間已經是傳的沸沸揚揚。
有趣的是,在朝中,身處這傳聞中心的兩人,房喬在家侍母,盧中植則閉口不談,一個沒有學着老母彪悍地上門去要人。一個也沒有如那晚所說般,露出什麼報復的痕跡來。
朝中人人觀望,等着看熱鬧,或待這兩家吵起來時摻上一腳,國子監相較於朝堂的暗潮洶涌,則要平靜許多,學生們多是將此事當成話題來聊,當然也有例外的。
“嗒!”高陽手裡把玩的毛筆落在馬車中的香案上,發出兩下磕碰聲,她皺眉對着眼前人道:
“你說,她成了懷國公府上的小姐?本宮怎麼不知道這回事。”
長孫嫺一臉平靜道:“前天晚上認親的,你這兩日不知跑到哪裡去玩,誰能找的着人。”
高陽一噎後,又抓起那根毛筆敲打着案面,“你的意思是說,咱們以後不能明着拿她出氣了?”
這人似乎壓根忘記了,五六天前,她還讓人把遺玉迷暈丟進了井裡的事,那樣都不算出氣,真不知她是要人缺胳膊少腿,才滿意不成?
長孫嫺道,“還想着出氣,上次因着一張字帖,就被人威脅了一通,現在她有了仰仗,自然更不會將你看在眼裡。”
高陽嗤笑,“懷國公府。你當是什麼了不得的地方,那可不是你們尚書府,也不是高家的申國公府,不過是個靠着個離京十幾年的老頭子撐着罷了。”
長孫嫺微微皺眉,“這話你可記得不要在外面說,傳到御史們的耳中,肯定是要到皇上那裡參你。”
高陽無所謂道:“我是公主,又不是太子,你當做什麼都有人盯着不放啊?對了,同你說件早上聽來的事......”
來國子監兩個多月,若說遺玉最習慣的是什麼,那便是各種各樣的視線,明明餘光裡那幾個人就是在議論着她的事,而若是正眼看過去,那幾人便會回以一個禮貌無害的微笑,等你扭頭再繼續講。
在太學院門口碰上一個人等在那裡的程小鳳,她先是偷偷瞪了一眼盧書晴,看到今日梳妝不同的遺玉後,兩眼一亮,便湊了上來。
遺玉被她盯得縮了縮脖子,道:“怎麼了?”
程小鳳道:“總覺得你今日瞧着。是好看了一些,國公府的伙食很好嗎?”
遺玉嘴角一抽,伸手碰了碰被梳起的額發,道:“許是因爲髮式的關係。”
閒聊了兩句,程小鳳又提醒了他們中午到程府做客的事情,遺玉便沒讓盧智送,一個人沿着學生逐漸多起來的宏文路,朝書學院晃盪過去。
“小玉?”
身後傳來一聲輕喚,遺玉停下腳步,扭頭看見幾步之外的人後,同一旁幾名路過的學生一樣,微微躬身行了個師禮。
“杜先生。”
見她擡頭,杜若瑾的目光在她白皙的小臉上淺淺地掃過,揚脣一笑,“換了髮式,差點沒認出,很好看。”
“謝謝。”
兩人也沒站在路邊說話,而是一同朝院裡走,遺玉落後他半步,側頭打量了他一眼,國子監先生們的常服比學生要豐富多了,有白、灰、青白、棕紅四色可選,杜若瑾慣常是穿白色的,今日則換了件青白的。
穿淺色的人多了,但遺玉不得不說,她所見之人當中,還沒有人比杜若瑾更要適合白色系的衣裳。
這樣的人,就算是不說話,身上也散發着乾淨至極的氣息。能讓人不自覺地放鬆下來,心情也會隨之變好。
兩人進到院中,來往學生看見杜若瑾同着一名模樣嬌俏的小姑娘同行,皆多瞄了兩眼,等認出那小姑娘是誰後,卻都趕緊扭回了頭,同其他院的學生不一樣,書學院的學生,如今是不會做出明目張膽盯着她看的事情的。
“先生今日有咱們院的課?”丙辰教舍的丹青課,是在沐休前兩日纔會有上一節的。
“沒有,我是到憩房去取東西,沒想能遇上你,剛巧有件事,想要麻煩你,不知你是否有空。”杜若瑾單手負在身後,扭頭去問她。
“先生請講。”餘光瞄見又一個人在走過去之後,還扭頭看她,然後露出驚訝之色,遺玉忍住伸手去摸額發的衝動,問道。
“前日作了一幅畫,想請你幫我題首詩,可是方便?”
“嗯?”遺玉有些意外,需要特意題詩的畫。一般都是會在之後拿來供人賞閱和評價的,杜若瑾的畫,雖不如長安城中的名家大師,可也僅是因爲年紀尚青,邀她題詩,說是讓她幫忙,實則是件旁人求之不得的事。
“你可還記得有次宴上,我作了一幅江月圖,便是你題的詩。”可惜的是事後他去尋那幅畫,卻怎麼也找不到。
知他說的是高陽夜宴,遺玉搖頭半開玩笑道:“先生若是要我再作一首能同那首相提並論的。學生可是無能爲力。”
杜若瑾知道她這便是答應了,柔和的雙眼綻出稍濃的笑意,“無妨,我本是準備去取畫的,現在不用了,下學後你在院中秋字憩房稍後片刻,要耽誤你一些時間了。”
“先生客氣。”
說這話時,兩人已經走到丙辰教舍門口,杜若瑾停下腳步,示意她進去,待看着她走到窗下的書案邊,才轉身離開。
鐘鳴響前,本不當課的方典學卻從門外走了進來,在屋內掃了一圈,便將遺玉叫了出去。
已經從高陽那裡聽到信兒的長孫嫺,看着她離開的背影,放在膝上的手緩緩抓緊。
遺玉不解地跟着他走到院中,偌大的院子中間,除了晉博士外,算上她,共有六個人,皆是這次五院藝比的參比學生,或者說,是書學院這四年來,拿過木刻的學生,要更爲恰當。
晉博士見人都找全了,笑着捋了捋鬍鬚,道:“聖上有詔,你們都是在五院藝比上拿過木刻的,隨我去聽宣。”
來了!遺玉眼皮一跳,五院藝比中間,從種種跡象中,她便有感,拿到木刻的學生會有什麼好處,盧智說的女官名額和科舉殿試是其一,這即將聽到的詔書,必定也是其一。
若說有木刻的學生。才能聽詔,那這次五院藝比的木刻之所以稀罕,便能夠解釋了,九塊木刻,就相當於最後的九張聽詔憑證一般,怎麼能不搶手。
說來她和盧書晴還真是浪費了這機會,不過,遺玉低頭輕笑,長孫嫺纔是最倒黴的那個吧,被盧書晴搶了琴藝木刻,又被她奪了禮藝木刻,兩塊肉都是到嘴後便飛了,若等下要聽的真是件好事,那她還不得更記恨。
畢竟是得了兩塊木刻,邊上同院的三人沒像上次去宣樓那樣排擠她,而是客套地和她聊了幾句。
路上碰到了太學院的人,兩撥人便走到一處,晉博士和查博士在前面鬥嘴,兩院互有認識的,就走近說話,太學院的學生這四年拿的木刻多,這趟過去的人比書學院多上兩番不只。
遺玉和盧智、杜荷、程小鳳他們三人,自然是同行的,低聲交談時,她總覺得這一羣學生裡,有道不一樣的目光盯在她身上,扭頭去找,卻又尋不到半點痕跡。
走到宣樓前,見到遺玉第三次朝兩邊張望,盧智問:“怎麼了?”
“無事。”遺玉暗忖,許是她太過敏感了。
上二樓的樓梯踩上去依然是嘎吱作響,一樓很是冷清,可進入藝比前聽訓時來過一次的二樓大廳,便覺得暖和了,人沒有那次來的多,兩邊的席案空空的,已經到場的學生,都被吩咐在兩邊站着等。
程小鳳看着同樣站在正座前面的東方佑還有幾名博士正在竊竊私語,扭頭問盧智:“我看着,怎麼不像是好事兒啊。”
剛纔在路上,幾人也都討論過,這要聽的詔文是會說些什麼,大多數人都是持樂觀態度,當然也有像程小鳳這樣想的。
盧智道:“具體猜不中,可十有八九是好事。”
恰好長孫夕就站在他們前面,扭頭笑道:“肯定不會是壞事啦,等着門下省的人來宣詔吧。”而後歪着頭瞧瞧額髮梳起,清晰地露出眉眼的遺玉,露出兩朵梨渦,道:“盧小姐今日看着精神了許多。”
遺玉神色平淡地對她點了下頭,上次在禮藝比試最後鬧了個不愉快,兩人因爲長孫嫺的事,爭辯了幾句,單從態度上,長孫夕是真不替着長孫嫺記仇,還是假不在乎,她就不得而知了。
遺玉見長孫夕還待說什麼,廳裡剛纔的嗡嗡低語聲,卻陡然安靜了下來,一同扭頭看去,便見正廳門口,一道身着鴉青大氅的修長人影,在身後一羣人的簇擁中,走了進來。
沒等遺玉露出訝色,便聽身前的長孫夕掩脣低呼道:“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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