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幾聲雞鳴,當太陽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從沉睡中漸醒的龍泉鎮又迎來了一個新的清晨,乳白色的晨霧尚未散盡,鎮西的一處小巷子裡,低低的人語聲漸漸響起。
“大嫂,咱們還是晚會兒再去吧,怕是人家還沒醒呢。”一個二十出頭農婦打扮的女子輕扯了扯走在自己身前的人影。
被她這麼一拉,那人堪堪停了下來,回過頭來,便見一張略顯精明的橢圓臉盤,“早什麼!昨個夜裡得了消息我就說要過去,你偏說晚了攔着,現下咱們早起了,你又怕打擾了人家。”
“可是、可是咱們畢竟是去求人家的,打擾了人家休息,到底不好——算了,還是聽我的,咱們先回去吧。”那少婦遂要拉着自家嫂子往回走。
“誰說咱們要去求她家的?好歹也幫着她們做了大半年的工,說斷了咱們的赤爪就斷了,這讓咱們還怎麼賺錢?”那精明模樣的婦人越說臉色越難看,反手拉住少婦的手臂,“走,就算不賣了也不能便宜了她們,沒了赤爪那糖葫蘆咱們是制不成,她們本來就富,現下又得了那麼一大筆的銀子,好歹也要分上咱們一筆遣散費!”
那少婦沒有自家嫂子力氣大,只能任她扯了自己一路向前走去,穿過了鎮上的主街,進了對面的小道,朝南拐進了一道寬敞的巷子,又行了幾步,方停在一處貼了紅底黑字楹聯的兩扇大門前。
那精明模樣的婦人這時才鬆開了少婦的手臂,踏上臺階,深吸了一口氣,使勁兒拍起眼前的黑色木門來,口中叫喊着,“開門開門!快開門!”
就這麼喊了四五回,方隱約聽見人的腳步聲,沒等她再把巴掌落下,大門便被人從裡面打開。
一個臉蛋圓圓、丫鬟模樣的小姑娘正一面打着哈欠,一面問向來人,“做什麼呀,這麼大早就來擾人清靜。”
“我要找盧二孃!你去把她給我叫出來!”
那丫鬟這才仔細看了門前說話之人幾眼,而後皺起眉頭道,“我們夫人還在睡覺那,你待會兒再來吧。”說完便要將門掩上,卻被那婦人快了一步閃進門內,她身後的少婦咬咬牙也擠了進去。
“唉、唉!你們這是幹嘛呢!快出去!”小丫鬟地瞌睡蟲子一下子跑沒了影。慌忙上去扯住那走在前面、不請自入的婦人。
可她畢竟才十三四歲的年紀,怎比一個成年女子的力氣大,只兩下就被甩在一旁地上,正要爬起來繼續攔時,卻突然聽見一道清脆悅耳的喚聲:
“小滿?”
三人一齊回頭。但見一隻白嫩的小手掀開對面大屋的簾子,從中走出一個身形纖細地少女來。這少女裡着白色中衣。外面僅披着一件粉藕色長衫。擡頭便見面上勝雪膚光,一頭烏亮的長髮披散在肩上,更襯得那張白潤地小臉嬌嫩無比。她左手半掩着粉脣輕輕打了一個哈欠。一對半眯好似勾玉地黑眸。正飄飄地從她們身上一一掃過。
“小姐!”名喚小滿地丫鬟大叫着跑到這十二、三歲模樣地嬌美少女身邊。轉身指着門口處兩人憤憤道,“小姐。這兩個人大清早的來敲門。說是要找夫人,我說夫人還沒起。她們就闖進來了!”
遺玉揉了揉發麻的太陽穴,大早上的被人從清夢中吵醒可不是什麼讓人高興的事情,她昨個晚上算了一大筆帳,直到深夜才睡下,這會兒正是睡眠不足的時候,想要壓下起牀氣,可沒那麼容易。
“你們這是要打家呢,還是要劫舍呢,連個傢伙什都不帶,卻是不像樣子了——小滿,去廚房拿把菜刀來給她們使使。”遺玉只一眼便認出了這對“私闖民宅”的姑嫂,對她們印象本就不好,既不問她們來由,說起話來也很不客氣。
盧家遷來龍泉鎮頭一年種的那片山楂林,不到第二年便結了果,起初只是她們母女三人做了那冰糖葫蘆賣,誰知生意竟出奇地好,由於她們只有三個人,每日僅能做上五、六十根,用驢子託着帶到長安城去賣,每每不到半個時辰就被一搶而光,價錢從一串二十文漲到兩個月後的十串一兩銀子,足足翻了五倍,還是供不應求的狀態。
遺玉看了這情形便存了做大的心思,同盧氏商量後,狠心將林子裡一些果樹換掉,種上了山楂,又僱了村裡幾個家境較差又閒事在家的農婦,每日下午到盧家的小院子里加工冰糖葫蘆,第二日帶了她們到長安城分散在各處去賣,每賣出一根算她們十文錢的提成。
由於山楂林子牢牢掌握在盧家手裡,那些婦人雖有些有心思的,卻也沒翻出什麼浪來,漸漸盧氏母女就只把着原料這關,不再去參與販賣之事,如此半年下來,不但買了間兩進的院子住,還剩了不少積蓄。
就在一個月前,長安城兩座大市之一的西市,一家名叫大興乾果行的老闆找上了她們,幾次商談之後,對方以五千兩銀子的價格買斷了山楂的獨家貨源,並簽了約,每季按山楂產量支付給她們銀錢。
盧氏也在幾天前停止了繼續供應山楂給那些零賣糖葫蘆的農婦,並且每人給發了五兩銀子作爲撫卹。
遺玉眼前這兩個女人,都是後來她們僱的第二批女工,那個神色唯諾名喚喬氏的還罷,其中那個神色精明些的,人稱三姑的婦人,卻是曾到自家林子裡竊過山楂,後被守林子的發現了扭送到盧氏跟前,也只是口頭上教訓了她一頓。
再說遺玉那句帶着濃濃諷刺的吩咐出口,丫鬟小滿只是微微一呆後,便使勁兒應了一聲,朝後院的廚房跑去,就在那對姑嫂愣神的當兒,小丫頭就又捧着一把沉甸甸的菜刀跑了出來。
遺玉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朝那對姑嫂比劃了一下,“遞給她們。”
小滿聽話地走上前去,將那刀面足有五、六寸長的菜刀捧到三姑面前,咧嘴嘻笑道,“給,我家小姐讓你拿着。”
那三姑這會兒方纔反映過來遺玉是在捉弄自己,側身避開小滿,衝着遺玉冷笑一聲,道:“好個嘴厲的丫頭,你這是什麼意思?”
遺玉攏了攏耳畔的碎髮,淡淡地開口,“我這不是給你找個物證麼,等下巡街的來了,正好拿你當強盜抓了去”說到這裡,她便垂頭掩脣輕笑了起來。
這下姑嫂兩人臉上都變了顏色,不過一個是懼的,一個則是氣的。三姑咬牙切齒地看着一臉笑意的遺玉,深吸了幾口氣,竟是面容扭曲,一屁股坐倒在地面上,一邊雙手拍打着大腿,一邊哇哇哭喊了起來:
“這是欺負人那!盧家欺負人了啊!把咱們這些做活的都要往死裡逼了,說遣了就遣了,自己得了幾千兩的銀子,就不管咱們這些人的死活了!咱們勤勤懇懇跟着你們家做了那麼久苦工,沒日沒夜的,如今你們謀了好事,就要斷了咱們的生路啊!嗚嗚”
看着坐在地上撒潑打滾的三姑,遺玉面容瞬間變得古怪起來,不大一會兒功夫,盧家院門外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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