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番外之 深愛(下)
唐夫人的狀況時好時壞,偶爾也能認人,但清醒的時候似乎更糟,長久地坐在那裡發呆,偶爾還會無聲無息地流淚。
那些痛苦在意識不清時反而被遺忘了,她混亂的世界裡,那個年幼時承歡膝下的乖巧女兒始終還活着,依舊是最美好的模樣。漸漸地,唐仲驍已經不知道這樣的結局對她是好還是壞……
許念預產期將近,福媽忙裡忙外地伺候着,阮素珍也三不五時就過來親自看一看,哪怕幫不上什麼忙也要來探望一下心底才踏實。
6瓷和周敬生也來過,這時的周敬生早已不是當初那副樣子,許念也有所耳聞他這麼多年蟄伏僞裝,再一舉拿下週家大權的事情,對這個男人越發地刮目相看。
當然也免不了擔心,等周敬生和唐仲驍去書房談事情,這邊就拉着6瓷道:“這男人城府太深,你確定就是他?”
想起早些年這丫頭一心要依仗男人,尋尋覓覓,可卻偏偏是這樣一個人。
6瓷當然知道她的擔心,微微一笑,反而曖昧地衝她眨了眨眼睛:“唐仲驍也不簡單,可他對你呢?”
許念看着面前熟悉的這張臉,還是她記憶裡那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小女孩,然而時光翩遷,這丫頭早就不需要她的保護了。6瓷什麼都明白,甚至想的比她通透。
愛情這件事從來都沒道理可講,但不管怎樣高高在上、無所不能,一旦沾上了便誰也不能免俗。爲愛瘋爲愛傻,世俗男女,終究無一倖免。
許念兀自笑了笑,握緊她的手再也不多勸,只笑着說:“你幸福就好,如今你什麼事都懂,我很開心。”
6瓷吐了吐舌頭,在她面前依舊是沒心沒肺的樣子:“誰說什麼都懂了,有些事不和你說一說,心裡總歸是沒譜。你就算嫁了唐仲驍也是我姐姐,以後可別想就這麼擺脫我。”
許念知道這丫頭打小就特別依賴自己,這會兒這麼說其實也只是一種感情的表達方式而已,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訴她,她們之間除了責任還有感情。
許念心裡覺得暖,卻故意逗她:“以後有周敬生了,老和我說做什麼,我還怕他吃醋呢。”
“嫂子!”6瓷的臉居然紅了,許念看着就越發覺得有意思。
不記得是誰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總有一天會有那麼一個人,讓你心甘情願原諒曾經遭受過的一切苦難。許念此刻大抵就是這樣的心情,她有家人有朋友,有愛她如命的男人,而且還有肚裡這個調皮的小傢伙……
這就夠了,不管過去如何,這一切都值得她原諒。如今每天心滿意足地等待另一天降臨,再沒有什麼比這更讓人覺得安心。
孩子出生的時候正是春初,青州上空到處都洋洋灑灑地飛着滿天柳絮。許念在產房度過了艱難的八個小時,唐仲驍那會兒覺得自己心臟病似乎又要犯了。
幸好母子平安,他接過護士遞過來的孩子,手抖得厲害。
那麼軟那麼脆弱的小東西,臉蛋還沒他的巴掌大,這居然是他們的兒子……
那感覺太奇妙,他腦子裡只剩空白一片,沒有電影裡說的喜極而泣,更多的是一種責任感和心底的震撼。
夜裡他守在許唸的病牀前,一會兒看看孩子,一會兒又看看還在沉睡的女人。這是他全部的責任,似乎從此刻開始,這纔是他人生的另一個起點。
這是另一種全然不同的體驗,什麼都要從頭學起。
他伸手將許念額頭上汗溼的髮絲撥開,傾身過去吻她,她剛好睜開眼,一言不發地和他對視着。
唐仲驍握住她的手,最後只在她手背上吻了吻,卻長久地將臉頰貼在她手背上不肯離開。
許念忍不住低低啞啞地笑了:“你要是這會兒哭,我自當沒看見,一定不會笑話你。”
他被她逗笑了,忍不住將她的手捉起細細密密地吻,目光幽深地注視着她依舊蒼白的臉,良久才說出一句:“我愛你。”
最俗氣不過的三個字,可他卻不只是說說那麼簡單,他用行動將這三個字刻進她心底,此生不忘。
三天後唐啓森親自帶唐夫人回國,她今天氣色不錯,伸手抱那孩子時表情始終是笑着的。她沒和許念交談,目光長久地落在孩子臉上,眼底竟漸漸溼潤了。
這時候一個新的小生命降臨對她來說意義不一樣,或許能將她的心裡的苦悶緩解一些,亦或者能帶給她別的反思。
唐夫人如何想的許念不清楚,她只知道對方還有心結,於是就故意降低存在感。誰知唐夫人忽然擡眼看過來,那一刻她多少有些緊張,垂在被子上的手都用力蜷縮起。
唐夫人並沒有爲難她,很快就又將視線集中在小寶貝身上,頭也不擡地說:“就算以後決定在青州長住,有空還是回那邊把婚禮辦了吧,孩子都有了,總歸要個名分。”
許念答應着,兩人又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孩子的事,唐夫人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臉,忽然輕笑道:“和仲驍小時候還真像,他那會兒最乖,幾個孩子就他不愛鬧,我生他幾乎沒糟什麼罪,月子裡也最好帶。後來說有先心病,可醫生之後檢查又沒查出問題,這纔給耽誤了。”
唐夫人閉了閉眼,幽幽嘆了口氣:“他恨我我知道,可我沒後悔讓他留在奶奶那裡。如果跟着我們,他要承受的壓力會更多,看看啓森就知道……他身體那樣,我哪裡捨得……”
哪有父母不疼孩子,她承認自己有些做法偏激強勢,可對孩子的愛從來都不是假的。
可惜最終還是讓兒子恨她入骨,如今再解釋都來不及了。
許念擡頭朝門口看過去,唐仲驍倚靠在門邊,視線與她相對,裡面有太多的東西涌動着。
唐夫人沒待多久就離開了,唐仲驍送走大哥和母親,坐在牀邊看她逗孩子。
窗外有細碎的陽光落在潔白的被褥上,房間裡只有孩子咿咿呀呀含糊不清的聲音,唐仲驍沉默良久,忽然毫無預兆地說:“我們改天,去把手續辦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許念還是聽懂了。她當然不會傻到以爲是辦出院手續,淡淡瞧了他一眼,還是發現他在緊張。
男人的脊背挺得筆直,一雙眼直勾勾地望着她,耳根還有些微微地發紅,像是生怕她會拒絕一樣。
許念想了想,還是瞪了他一眼:“是不是覺得孩子都有了,我反正逃不掉,求婚就變得這麼敷衍了?”
唐仲驍一愣,隨後不自然地將手握成拳,抵在脣邊微微咳了一聲:“戒指我早就準備好了,但是發現——”
他說了一半就停住了,許念疑惑地看過去,狐疑道:“發現什麼?”
“真的要說?”
許念用一記白眼迴應他。
唐仲驍只好硬着頭皮講完剩下的話:“你懷孕後手指好像變粗了……size可能不太合適。”
“……”
“再定做的還沒好,你先答應,戒指和鮮花隨後再補上。”他說完覺得自己的語氣不太合適,又輕聲問了一句,“好不好?”
當然不好!許唸的回答是直接把枕頭摔到他臉上。
最後當然毫無懸念地,唐先生的第一次求婚是以失敗告終的。
許念也只是氣一氣他而已,不可能真的不和他結婚,所以唐仲驍第五次向她求婚時,她還是答應了。彼時兩人正在給寶寶換紙尿褲,唐仲驍坐在牀邊只是隨口說了一句:“你到底要不要和我結婚,再不結婚寶寶都開始學說話了,到時候該叫我什麼?”
許念忙的一頭汗,等把手邊的事弄完,這才淡淡瞧了他一眼:“那就結吧,明天早上記得叫醒我去排隊。”
“……”
唐仲驍坐在那兒半晌沒回過神,等許念抱着孩子下樓找福媽之後,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求婚成功了!
沒有鮮花戒指,只是用孩子當藉口……唐先生幾乎已經預測到自己以後在許念心裡的地位了。
青州的婚禮很簡單,請的都是親朋好友,唐家出席的是大哥唐啓森,還親自帶來了唐夫人送給準媳婦的禮物。
那是唐家家傳的寶貝,許念知道唐夫人的意思——對方已經默許她了。再看身邊的男人,果然神色都緩和了不少,畢竟是至親血脈,哪有一點不在乎的,說到底還是希望自己的婚禮得到母親的祝福。
唐仲驍從來都是個敏感又脆弱的男人。
而唐仲驍也清楚,許念在默默爲他付出,她從不在結婚這件事上給他壓力,無非是清楚他一直對母親的事耿耿於懷。生完孩子她主動給唐啓森去了電話,將他的心思全都轉告給唐夫人,這些都是大哥之後悄悄告訴他的。
他不願妥協忍讓的事她便偷偷替他做,母子倆的結也是她有意解開的……有妻如此,夫復何求。能得到這樣一個愛人,他當初做再多都是值得。
猶記得那時唐莫寧愛6山愛得着了魔,得知6山要和許念結婚就更加瘋狂,她衝動之下居然綁架了許念。等他收到消息的時候,人已經被綁了。
他趕到那個舊倉庫,可唐莫寧絲毫不肯妥協:“有她在,6山一定不會回到我身邊!”
她當時幾乎理智盡失,整個人到了崩潰的邊緣,唐仲驍朝那扇緊合的門板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你信二哥嗎?這件事交給我好不好?”
他當時腦子也亂,這是唯一一件讓他方寸大亂的事情,他居然擔心寧寧會對那個女人不利?這些感覺太奇怪了,他除了唐莫寧之外似乎從沒這麼關心過一個女人。
唐莫寧自然是信他的,抓着他的衣角一直求:“二哥,我離不開6山,我已經有孩子了,6山不要我我這輩子就完了!咱們家也丟不起這個人。”
唐仲驍被她哭的心煩,手下又匆忙進來告訴他:“警察來了。”
“我要6山和我結婚,這之前我都不想再看到這個女人。”唐莫寧被華叔帶走前還不忘一遍又一遍在他面前說着。
唐仲驍自然知道眼下不能隨便讓許念離開,這件事如果他不管,大哥就會接手,母親現在執意要6山和唐莫寧結婚,唐家丟不起這麼大的人。唯一讓6山就範的條件就只剩許唸了,換做大哥接手,許唸的結局簡直不敢想。
他不慌不忙地點了支菸,抽完才推開那扇木門走進去,邁開這一步,他在這個女人心裡大概就徹頭徹尾地變成了一個混蛋。
可那時候唐仲驍沒想那麼多,他沒愛過什麼人,也沒對什麼人有過太強的執念。女兒對他來說還沒重要到勝過親情。
他揭開她眼睛上的黑布,四目相接,那一刻他緊緊盯着她眼底的情緒,除了憤怒和恐懼也並沒有其他。
他對她而言,其實就是個完全陌生的路人甲。
她的生命力最重要的只有6山。
唐仲驍帶着她轉移地方,到底要怎麼安置她這個需要好好想一想。可中途卻和仇家起了衝突,對方一直和唐家有積怨,趁着這個時候想借警方的力一舉殲滅他。
彼時他帶的人少,難免就要吃虧,其實帶着個女人礙手礙腳很麻煩,手下都在抗議。反正三小姐看不上的人,早晚都要解決掉。
可唐仲驍只冷冰冰地警告他們:“沒我的命令,誰都不許動她。”
後來他一路護着她,訓練有素的人還是被拖累到胸口中了槍,如果再偏些許大概就真的去見上帝了。那時候大家正在郊外的一個偏僻的教堂裡避風頭,一邊等着唐啓森接應。
唐仲驍坐在長椅上,微微仰着頭閉眼休息,白色襯衫早就被血給浸透了。手下替他查看傷口,最後確認情況不樂觀,他身體本就比一般人要弱一些。
手下忽然記起許念是醫學院的學生,目光狠辣地望過去:“要不是因爲你,二哥也不會受這麼重的傷,你最好能順利幫他取出子彈,不然——”
他拿槍指着她,黑洞洞的槍口抵上她眉心。
許念畢竟還是小姑娘,更何況早先已經被槍林彈雨給嚇壞了,一張臉蒼白如紙,說話也完全不利索:“不行,這裡條件不允許,更何況這種手術我從沒接觸過。”
在別人眼裡她分明就是在找藉口,更何況眼下已經沒時間再給她搪塞敷衍,手下擡手就要摑她,卻被唐仲驍呵斥住了。
他看向她時臉色同樣不好看,氣息幽若,卻每個字都極有耐心:“沒關係,我信你。”
唐仲驍又看了眼在場的一衆人,寒聲吩咐:“如果有什麼意外,不許追究。”
“二哥!”所有人都覺得不妥,如果許念要是動一點其他心思,唐仲驍的生命勢必有危險。
可唐仲驍堅持,他安安靜靜地注視這許念,像是在無聲地鼓勵她。
許唸對他的印象已經完全糟透了,可那一刻心裡有些怪異地情愫流動着,她不敢細想,拳頭越收越緊。最後還是在他手下的威逼下被迫進行手術。
條件實在太艱苦,根本沒有那麼多的器械和藥物供她使用,唐仲驍的手下不知去哪找來了一個家庭用的醫藥箱,大概是問附近的居民借用的。
她急的手心全是汗,額角也溼漉漉地,明明那麼冷的天,卻全身都像是有火在煎熬着。唐仲驍整個過程都沒吭一聲,這種痛早就超出常人的承受極限,然而他只是告訴她:“不要緊,我從小受過訓練,你不用顧忌,隨便下手。”
“……”
許念沒想過自己的第一例手術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進行的,而且對象還是他。
等她終於把那枚子彈取出來,整個人都好像虛脫了一般,可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還是難以掩飾。她不可控制地大喊:“我做到了,真的做到了。”
他當時整個人都陷入半昏迷狀態,卻還強撐着睜開眼看她,虛弱地回道:“我說過,你一定可以。”
許念就那麼傻愣在那裡,臉上還沾着他的血跡,其實狼狽到了極點,可他卻覺得那模樣好看極了。他這輩子見過太多女人,可卻沒想到最後讓自己心動的,會是她……
最後唐啓森找到他們,家裡的人馬上將他轉進私人醫院。
那之後事情交由唐啓森處理,這個從來都冷漠孤傲的大哥,唐仲驍竟然第一次開口求他:“那個女人,她救過我。”
唐啓森也知道他的意思,點了點頭,最後只暗示他道:“不該想的別亂想,我會放她走,但只能放這一次,後面的事我做不了主。”
再後面的事誰說的都不算,一切皆有命。
命中註定他對她牽腸掛肚,他們連一次正式的告別都沒有,其實這個女人留給他的回憶實在有限,可他卻憑着這僅有的記憶執念了這麼多年。
有些人,有些情感,終究是難以自禁。
婚禮結束,許念先把孩子哄睡了纔回房,她去浴室洗澡,那人忽然就跟了進來。許念被嚇了一大跳,反應過來才用浴巾裹住自己:“你幹嘛?”
他微微挑眉,抱着胳膊站在原地,眼神掃了一眼她筆直的長腿,這才笑着說:“你覺得?”
許念羞紅了臉,把手裡的浴巾砸過去,急忙躲在浴缸裡催他:“你先出去,我、我不習慣。”
自從生完孩子,她始終不想和他這麼赤誠相見,總覺得自己和以前不一樣了。
唐仲驍一邊走一邊解開領口的扣子,臉上似笑非笑的模樣。許念承認他這幅樣子很有誘-惑力,尤其領口處微微敞開露出性-感的鎖骨,看得她心裡怦怦直跳。
兩人自懷孕之後一直特別小心,他大概早就憋壞了,不容置喙地走過來,忽然就伸手撈起她的腳踝。
許念急忙抓住邊上的扶手,險些整個人都滑了下去,忍不住就失口大叫:“唐仲驍!”
“乖,叫老公。”他俯下-身來在她脣邊吻了吻,卻沒有急於行動,反而手指滑過她的足踝。
許念感覺到那裡涼涼地,次曾相識的感覺,果然一眼就看到了那條腳鏈,燈光下碎鑽依舊閃着刺眼的光,比那晚還要明亮。
他仔仔細細地給她扣好,再擡頭時略微兇狠地警告道:“要是再敢取下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這次不再有期限,其實當初給她那份協議也只是給她一個必須接受自己的理由和藉口,那個日期始終空白,是因爲私心想留她一輩子。
如果可以,他想在那個日期寫下一生一世,甚至渴望來生。
然而逼迫來的總歸不能長久。
許念看他微垂的眼眸,黑密的睫毛擋住了眼底的情緒,只能感覺到他微涼的手指在腳鏈上細細摩挲着,她主動傾身朝前,脣緩緩貼上他的,含糊地在脣間吐出一句:“這次帶一輩子,你也不許食言,要陪我走到老。”
他悶聲笑了,伸手環住她溼漉漉的腰身,掌心緩緩往下,在她耳邊曖昧地呵了口氣:“我身體恢復很好,老婆檢查一下?”
許念連抗議的聲音都發不出來,接着整個人都隨着他一起滑進浴缸裡……
夜色繾綣,只剩彼此的呼吸緊密交纏在一起。
兩個人的愛情才能地老天荒,她遲到了這麼久,幸好他一直在等她,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