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這事兒我就氣!”
兩人被這突然從後頭冒出了的大嗓門嚇了一跳, 林雪捂着胸口回頭一看,是一個五六十歲的女人,她耳朵上戴着亮閃閃的金耳環, 整個人都顯現着一股廉價的富態。
還沒等兩人發問她就接着說:“我們這兒是‘石裡鄉’, 以前鄉里合計着去外頭弄個路碑過來, 我們鄉也算是有名有姓了, 誰知道石明那不識字兒的蠢貨, 他到店裡讓老闆在石頭上刻字,人家問他是第一聲的‘鄉’還是第第四聲的‘巷’,他說不知道, 人家把倆字兒寫出來,他可好, 問人家價錢是不是一樣的。老闆說是之後, 他就挑了筆畫多的‘巷’字, 回來還覺得自己撿了便宜......”
林雪聽完樂了,笑了半天, 顧延非倒不忘正事,問她:“阿姨,您知道‘八胡仙人’住哪兒麼?”
那女人退後一步,斜着眼上下打量二人,嘴裡不停:“咦, 你們找他?!!!怎麼也信這些......”, 她斜着眼睛, 林雪看不清她眼神裡的意味, 稍作思索, 她接着說:“唉我直接帶你們去吧。”說着她提腳就往反方向走,兩人跟上去。
走了沒幾步, 她又問:“你們倆是看姻緣吧?我倒是建議你們別去了,那道士腦子不太正常,還敢自稱仙人。”
林雪心想:可不是嘛。
她又說:“他經常不在家,你們要非要去,去碰碰運氣也行,但我還是建議你們別去了。”
顧延非笑道:“爲什麼?”
她又擺出一副氣鼓鼓的模樣:“我兒子的媳婦都被他看走了,他非說什麼‘不是好姻緣’這種話,不說吉利話就算了,還烏鴉嘴。本來小兩口都快結婚了,就是因爲他亂說話,我兒媳婦兒沒多久就跑了。”
林雪哭笑不得,小聲說:“那不是說明他算得準麼?”
“準個屁!”
林雪:“......”
顧延非似笑非笑,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繞過大大的魚塘又往裡走了一段兒,不多時就到了一條小路的入口,那女人擺擺手:“從這兒上去,我就不去了,反正上面就他一家人,怎麼都能找到。”
二人向她道謝之後,她嘴裡還在小聲嘀咕:“都說了讓你們別去了,不聽拉倒。”
林雪笑笑沒說話,朝她說了再見,走上小路還聽見她在後頭說:“多好的一對兒啊,可惜了,又得讓他給拆了......”
二人沿着山路朝上走,沒走出多遠顧延非就看到了林雪說的石門,不像刻意雕砌過的,樣子很隨意,倒像是從地上生出來的石頭。
林子裡頭鳥很多,嘰嘰喳喳的叫着,林雪剛過石門就倒了黴,一坨鳥屎直接落到她肩頭。
林雪無語:“看吧看吧,我最近可能水逆,鳥都看我不順眼。”
顧延非翻包給她找紙,林雪一低頭就發現亮着屏幕的手機,她估摸着他開了靜音。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伸手把手機拿出來。
何佳雲......八百年不給她打一次電話的何佳雲......
她嘆了口氣。
等到把鳥屎擦乾淨的時候,電話早就響停了,她一看未接來電,嚇得手一抖。一咬牙一狠心,不管不顧的把手機扔進了包裡,“不管了不管了,你自己揹着。”
林雪心裡頭有事,腿機械的邁着,沒多久就走到了她還算熟悉的地方。
陽光透過稀疏的樹葉灑下來,林雪一手撐着腰,一手給自己扇風,顧延非去敲門,沒幾下門就開了。
裡頭的人眯着眼睛問:“找誰?”
林雪往裡一看,那人不就是......
就是沒帶假髮,也沒貼鬍子。他頭上泛着油光,圓鼻頭上也有一些汗,堂屋的桌子上擺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林雪噗的一聲笑出聲來。
顧延非不解,開口道:“我們找八......”
林雪打斷他,“找你!”
她眼睛直直盯着那假道士,眼睛裡飛出的刀子直想把他剜死。真想讓老天把這兩個月來遇到的糟心事兒都報應在他身上。
那人打量着林雪,又看了看顧延非,賊眼溜了一圈,抱着手裝腔作勢的說:“找我們‘八胡仙人’是不是,我給你們叫他去。”
說罷他一反手便砸上門,顧延非湊過來,“就他?”
林雪點頭:“就他。”
顧延非嗤一聲,林雪也笑。
他們站在門口,聽着裡頭的響動,兩人眼神裡都透出一股無奈:被什麼人作弄不好,偏偏是這種人。
兩人百無聊賴的站着大眼瞪小眼,盯着自己的臉,氣氛很詭異。
顧延非就想啊,剛剛上手摸“自己”臉的時候,不是挺正常的麼,還擦淚呢,怎麼現在又那麼彆扭。
適應適應,他還在適應。
直到“吱呀”一聲響,門被開開。
剛剛放麪碗的桌子已經換成了一張矮几,神龕裡的香爐上添了三根香,眼前的人穿着道士服,中分、八字鬍、圓眼鏡。
林雪眼前的景象急速倒轉,就是這個人!
“二位前來所爲何事啊?”他笑眯眯的開口,聲音高了一個調,一雙眼裡露着精光。
林雪一步跨進屋,顧延非跟上。道士坐到矮几一邊的墊子上,招呼着他們倆坐下。
顧延非四處打量,挑着眉毛問:“你剛剛那跟班兒呢?”
“吃撐了,拉肚子去了。”
林雪噗嗤一聲笑出來,“你先把你那汗擦擦再扯吧。”
“八胡仙人”清咳兩聲,從底下翻出一個小本,一伸手朝前一推,“二位要看點什麼,這是價目表,有66、666、6666、88、888、8888這幾個價位......”
林雪把那小本往旁邊一推,“我們不看這些,你記不記得我?我十八歲的時候來找你算過命。”
她瞪大眼睛,一臉期盼,卻見那人皺着眉頭,盯着她,好像沒半點頭緒。
林雪“哦”了一聲,指着顧延非說:“看他看他,能想起來麼?現在我們倆換過來了。”
道士按着她的指示盯着顧延非看着,直到看得顧延非心裡發毛,他眼睛裡才放出異樣的光彩來,而後扯着嗓子激動道:“是你!”
顧延非問:“我們怎麼才能換回來?”
道士卻恍若未聞,嘴裡滔滔不絕,直直唸叨着嶽思源是大客戶云云,最後,林雪不耐,一拍桌子,他才消停下來。
他丟下句:“你們等會兒。”便進了裡間。
不到一分鐘他就出來了,手上攥着張黃紙,看起來有些舊,他把它塞到一個紅色紙封裡,粘了點米糊粘上。
林雪伸手要拿,誰知他把手往回一收,笑眯眯的說:“我建議你們給這個數。”
另一隻手伸出來,比了個“六”。
林雪半開玩笑:“六塊?”
他十分不滿的瞪林雪一眼。
“六十六?”
他垂着嘴角搖頭。
顧延非不耐:“到底要多少?”
他斜挑一邊眉,眯着另一邊眼,手前後來回晃了四下。
林雪拍桌子:“六千六百六十六?!!!”
媽的奸商!媽的奸商!!!
奸商終於把他黑黢黢的手放下,轉了個方向朝袖子裡一撈,掏出個紅包,“我尋思你們沒帶這個,給你們準備好了。”
“不是,就一張紙你......”
他奸笑,“問題是沒這張紙你們就別想換回來了。”
臥槽,臥了個大槽!
顧延非說:“我們沒帶那麼多錢。”
“那就支付寶轉賬吧。”
顧延非:“......”
林雪:“......”
顧延非手往林雪面前一攤,“手機。”
林雪“哦”了一聲,掏出手機給他,直到看到支付寶界面時她才反應過來他要幹什麼,林雪急忙說:“我付我付,本來就是我媽整出來的幺蛾子。”
顧延非沒理她,問了那道士支付寶賬號,直接把錢轉過去了。即便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在看到他的支付寶名稱時,兩人眼角還是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明仙人蹦蹦跳。
我呸!
支付成功,顧延非把支付界面遞給他看,他斜眼一瞟,很滿意的笑了,然後遞出那個紅封。
林雪伸手就拆,他低斥:“小丫頭!回家再拆,要不然你別想換回來。”
顧延非在一旁看着,很奇怪這人怎麼能對着一個男人喊出“小丫頭”?
只不過他後半句話的威懾力確實大得要命,林雪訕訕收回手,扯別的聊:“仙人,你姓明?那以後我們叫你‘明仙人’?”
他眯眯笑:“我姓石,小丫頭,什麼以後,沒有以後囉——”他起身趕二人,“我馬上要雲遊去了,也虧得你們運氣好,快拿着回去吧,看了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林雪的一腔怒火被他幾句話說得降了下來,腦子裡一門心思想着回去回去,心情好了不止一點,要是能換回來,那這6666花得也挺值。
上了車,林雪說:“你要是不願意讓我全付,我就給你一半兒吧,咱們五五分,行麼。”
顧延非沒想到她還在糾結這個,繫上安全帶,笑道:“沒事兒,當我請你的。”
林雪手裡攥着薄薄的紙片,心裡卻像有了依靠那樣踏實下來。
她驀地一笑,沒來由的開心,笑着笑着,眼前便閃過一塊兒路碑,她笑意更濃,指着窗外說:“剛那阿姨講那碑是那個吧?真是笑死我了,那個叫什麼石明的,肯定跟那個明仙人蹦蹦跳似的,鑽進錢眼兒裡了......”
顧延非手上一頓,問:“剛剛那道士說他姓什麼來着?”
“姓石啊,怎麼了......”林雪的笑僵在臉上,一轉眼,便看見顧延非的臉也黑了下來。
兩人視線一對,就知道對方都已經知道,那所謂的“仙人”大概就是那叫石明的文盲了。
林雪吶吶開口:“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阿姨說了,那個石明是個文盲......那這個、這個上頭不會是鬼畫符吧。”
顧延非看着把手舉得高高的林雪,挑起一邊眉毛,“回去看看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