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節

劉子羽求之不得,聞聽立刻舉雙手贊成。嶽震面有難色的提醒說:“不妥,不妥,事關銀錢來往,兩位兄長參與其中,大家才能心明眼亮。”

“唉,震少何出此言?”劉子羽正色責備道:“倘若信不過你震少,我們兩個此刻就不會坐在這裡。我看兄弟你是生意場混久嘍,沾染了市儈之氣。”怕嶽震臉掛不住,韓正彥在一旁打圓場說:“子羽言重了,震少不過是按規矩行事,正所謂,好兄弟明算帳嘛。”

嶽震毫不在意的擺擺手,“子羽大哥是覺得與小弟肝膽相照才直言不諱,小弟怎會放在心?以後正彥哥也要這樣,小弟若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一定要坦誠相告。”

“那就這麼定啦!”劉子羽欣慰着笑道:“咱們有言在先啊,呵呵···我們前、左兩軍什麼時候缺錢啦,就來找你震少開銷。是?少帥。”看着擠眉弄眼的劉、韓二人,嶽震摸着鼻子苦笑說:“兩位大哥,小弟怎麼感覺鑽進套子了呢?”

“哈哈哈···”三人在笑聲裡,兄弟三人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送走急於離京的韓正彥、劉子羽時,嶽震好說歹說,劉子羽才點頭同意帶走‘小赤’。雖說人馬分離時很是戀戀不捨,但嶽震明白,子翼比自己更需要它。

鬆了口氣的嶽震馬不停蹄的找到申屠希侃,道出了打算吸納閩浙商幫的資金,一起販賣私貨。

未等嶽震說出具體的合作辦法,申屠的臉色就已陰沉下來,幾次張開嘴巴想說些什麼,卻又強忍着嚥了回去。滿腦子美景藍圖的嶽震發覺他的臉色不對,小心翼翼的問道:“怎麼申圖,你是怕商幫裡無人響應,還是···”

申屠希侃沒有立時作答,只是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着嶽震。難堪的沉寂中,申屠雜亂無章的呼吸尤爲刺耳。

“對不起,震少,希侃不能從命!”過了好久,他才艱難的開口道。“與公與私,希侃都不能發出商幫各大家主的召集令。”嶽震愣住了,申屠冰冷的眼神是那樣陌生,兩人相識至今,嶽震還從未見過他這樣的表情。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卻好像用盡申屠全身的力氣。他避開嶽震困惑的目光,神情落寞的站起身來,低頭向門外走去。

“爲什麼?申屠你不是說過,永遠都會支持我嗎?”

嶽震的聲音讓他停住腳步,也讓剛剛按下的怒火又重新燃燒起來。“那就請嶽公子好好想一想,你還是以前的震少嗎?”

心中猛的一沉,嶽震明白自己錯在那裡。販運私貨的舉動,已經突破了申屠希侃的底線,已經讓夢想着改良這個世界的商人無法容忍。一種從未有過的慌亂攀嶽震心頭,千算萬算,就是沒有算到申屠堅守的原則纔是自己難以逾越的大山。以嶽震對他的瞭解,沒有當場拍案怒斥,申屠一定忍得很辛苦啦。

沒有聽到嶽震的回答,申屠希侃驀的轉過身來,眼睛裡已經掛着一層霧氣。

“論公理,嶽元帥一身清廉爲國爲民,希侃不願看到,嶽侯一世英名葬送在你震少的手裡。論私誼,這些日子你我朝夕相處,親若兄弟,我更不能看着你···看着你走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不歸之路!”

一連串的‘不’字,砸得嶽震眼冒金星,嗔目結舌。一身正氣的韓正彥、劉子羽尚能轉變思想,在官場大施銀彈的申屠,卻對走私如此深惡痛絕。古代人怪異的觀念,讓嶽震一時間根本無法接受。

看着申屠已經走到門口,嶽震急忙起身道:“且慢!你若還將我當做兄弟,就請坐回來,咱們把話說個清楚再走不遲。”

“還有什麼好說的呢?現在的你已經越來越不擇手段,讓所有關心你的人很失望。不信你可以去問問兩位老伯,還有易安阿姨,要是他們有人贊同你這麼做,申屠希侃馬就給你磕頭賠罪!”

申屠的指尖已經觸到了棉簾,話說的很堅決,但他還是轉回身來,坐到嶽震的對面。

看着他緊繃的嘴角,嶽震心中升起了一絲希冀。申屠是一個相當重感情的人,要是能有一個充足的理由,就一定能說服他支持自己。

嶽震忍不住緊張起來,腦子裡飛快的搜尋着。該說些什麼呢?目前的處境申屠清清楚楚,用錢的地方很多,進帳無以爲續。但這都不是能站得住腳的理由,他三兩句就能駁個體無完膚,要從別的方向尋找突破才行。

面對着摯心頭的真理,嶽震猶如在前行中遭遇磐石,左右徘徊,前後思量,久久未能道出隻言片語。

在餘光裡看到嶽震緊縮眉宇,申屠頓覺十分不忍,語氣自然就緩和許多。“怎麼,理屈詞窮了?正道賺錢的手段千千萬,震少又何必鋌而走險呢?我從就不反對與番邦之人做生意,但前提是要規規矩矩,該交與國家的釐稅,一文也不能少。你我都明白,除卻釐稅後,番邦的貨物仍是有利可圖,何必昧着良心損公肥私?”

申屠的話,給了嶽震些許靈感,他立刻接過了話頭問道:“希侃你來教我,何爲公,何又爲私呢?”

如此幼稚的問題頓時招來申屠的白眼,他用鼻腔冷哼一聲,別過臉去,擺出一付‘懶得回答你’的樣子。

“小弟認爲,公私的界限不能概括我的舉動,我只是將私途賺來的錢再歸還於公,與申圖你不過是殊途同歸,只不過是一種無奈的變通而已。襄陽戰後,岳家軍的狀況擺在那裡,你難道讓我一分一釐的去慢慢的來?你我能等,殉國的烈士家屬也能等,盔甲破損卻要準備隨時迎敵的大旗營將士能等嗎?惱羞成怒要奪回襄、均二州的金人願意等嗎?”

“強詞奪理!”申屠的話語依然很強硬,但他充滿掙扎與鬥爭的眼神,還是反映了他內心深處的不平靜。

“那也不行吶。”申屠希侃的語氣裡透着迷茫,也許他也不明白是想說服嶽震,還是要說服自己?“等錢救命的人不止你一個,倘若人人都想震少這樣,視國法如無物,豈不是天下大亂?嶽帥和將士們在拼死捍衛着國家百姓不被人欺凌,倘若咱們這些商人,肆意踐踏國家的尊嚴,又怎能對得起那些爲國捐軀的忠烈?!”

嶽震心中一顫,不能不承認申屠的話句句在理。但千百年來,情與法孰輕孰重有幾人能掂量分明?。

嶽震無語,因爲他清楚,自己心中的天平早已傾斜。他只想着,每當自己多賺一筆錢,岳家軍將士便可以吃得好一點,穿的厚一些,就可以添置一些裝備,襄陽城便多了一份保證,父親、哥哥和他們的士兵,便少受一份傷害。

申屠也靜默着,他不相信嶽震不明白這些道理。但是他更明白,在血脈相連的親情面前,綱常理法的約束力小的可憐。有多少走投無路的漢子,爲了養活一家老小殺人越貨,又有多少人爲了能讓家人生活的好一點,將國法拋於腦後。

假如自己和震少是親兄弟,父親與哥哥浴血沙場,自己還能這樣義正嚴詞?還能這樣是非分明,頭腦清晰嗎?。

捫心自問中,申屠希侃迷茫了。一邊是國之法度,另一邊是骨肉相連,現在又加兄弟情誼,商場沉浮這麼多年來,申屠從未感覺過如此爲難。

兩個人彷彿都已失去說話的,房間裡一片死寂。

進來叫他們吃飯的祿伯,先是被嚇了一跳,然後就是一肚子的狐疑。二位這是怎麼啦?臉色一個比一個陰沉。等到大家聚在桌旁,嶽震神不守舍強作歡顏,申屠希侃心不在焉答非所問,三位老人家還能看不出來?。

待嶽震胡亂的扒了幾口飯離開後,幾位老人便攔住藉故要走的申屠。

無奈之下,申屠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兩人的矛盾,他也想趁機聽聽,老人家們如何看待這件事情。誰知他伸長了脖子,也沒有等到三位老人的評價,老人家們好像商量過一樣,全都是若有所思着,相繼離去。

凝重的壓抑籠罩在整個院落裡,一個個房間裡的燭火鑽出窗子,把小院映照的很明亮,但大捷後的喜慶已經蕩然無存。

今夜,是一個無眠的夜晚。閩浙居後院的人們在思緒萬千中,沒有發覺朦朧的月色已漸漸退去,灰暗的東方亮出了第一抹晨曦。

和衣躺在牀的嶽震在噩夢中驚醒,擦拭着額頭的冷汗,回想着讓他驚悚萬分的夢境。在夢中,毫無準備的襄陽城被淹沒在無邊無際的騎兵戰陣裡,猶如怒海狂瀾裡的一葉孤舟,霎那間,支離破碎隨波逐流。

夢裡的金軍,竟然效仿中世紀東征的十字軍。騎士和戰馬都隱身在漆黑的鐵甲裡,形狀猙獰的面甲閃爍着噬血的雙瞳。

嶽震狠勁的甩甩頭跳下牀,逆境中的壓迫激起了他的鬥志,讓他血液裡與生俱來的倔強燃燒起來。

不錯,申屠是自己最好的朋、夥伴。但即便是親若父子,兄弟或夫妻,誰也沒有理由去強迫別人,強迫人家放棄心中的理想,強迫人家拋卻貞守的原則。想通了這些,嶽震覺得豁然開朗,面前的艱難險阻都已不足爲懼。

我自己就是一筆財富,我有領先這個年代八百年的軍事知識。大不了棄商從戎,和老爸大哥一齊並肩作戰!。

在心裡鼓勵着自己的嶽震,走進用膳的飯廳,卻不禁愣住了。

張飛卿、李清照、祿老伯,已經整整齊齊的坐在那裡,三雙看過來的眼睛裡,爬滿了紅絲。嶽震好生的酸楚與愧疚,費勁的擠出一付笑容。

“哇,阿姨和伯伯們起得真早啊。是不是也聽說有人在西湖搞了個什麼‘祝捷詩會’,幾位要去湊湊熱鬧?”嶽震沒話找話的嘻笑着。三位老人家卻沒人搭腔,只是靜靜的看着他,女詩人李清照的眼神最爲複雜。

慣用的伎倆沒什麼效果,嶽震只好撓着頭皮,腆着臉傻笑說:“嘿嘿···大家都知道啦。沒關係的,這是怪不得申屠···”

“我們幾個沒有責怪申屠掌櫃的意思。”李清照不忍讓他一個人唱獨角戲,接過話茬正色道:“人各有志勉強不得,我等雖然老啦,卻也不糊塗。所以,我們三個老傢伙也想把自己的志向,和震哥你說一說。”

嶽震猜想,糟了,三位老人肯定又要給自己一課。看來因爲走私這個念頭,自己真的要衆叛親離啦。

“是是是,您三位老驥伏櫪志存高遠,誰說只准年青人有自己的夢想?嘿嘿嘿···但是,我還有點很重要的事,要不小子改天再來聆聽您幾位的教誨?”嶽震訕笑着拍起了馬屁,準備開溜。卻被祿伯瞪着眼睛打斷了。

“不許嬉皮笑臉!我們要跟你說正經事呢,乖乖的坐下,不可亂動!”

逃跑無望的嶽震,只得老老實實的坐到三位老人家的身旁,硬着頭皮準備迎接一番長篇大論。

看到他聽話的坐下,祿老伯掏出了很久不用的菸袋,燃起一鍋煙絲‘嗒嗒’的抽起來。嫋嫋青煙從菸袋氤氳升起,房間裡瀰漫着菸草淡香。透過若有若無的煙幕,三老依舊靜靜的望着嶽震,但是不難看出,三位老人有許多話想說給眼前的孩子聽,卻又思緒萬千,無從說起。

“還是讓我先說···”一袋煙罷,祿伯磕去菸灰。“二少爺在我的眼前,一天天的長大。大哥,老嫂子,原諒老漢佔個先。”

老人家一旦打開話匣子,必將要追溯到很久以前。嶽震調整了一下坐姿,耐心的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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