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節

曲什,地處吐蕃高原的最北端。千百年來時間的積澱,使這個民間的大集市已然頗具規模,雖然還比不上正規意義上的城市,但是也比布哈峻大了很多,僅僅是這裡周邊的繁華程度就超出了嶽震的想象。

聽沐蘭朵講他們現在距離曲什已經不足十里,嶽震的心不免有些灼熱起來。來曲什就是三大馬賊的又一次談判,他覺得很新奇,也很期待,期待的猜想着,這個年代馬賊們之間的勢力分配,是不是像前世裡電影演的那樣,會不會只要一談不攏,馬上就會刀兵相向?

“雖然賽馬會還有一個多月,這些遠方的商客卻已經開始佔地方了。”

指着路邊一個挨一個的帳篷,沐蘭朵介紹說:“震兄弟你看,離曲什越近帳篷就變得越大,而且越來越奢華漂亮,這是西夏和吐蕃的大商家們已經提前到了。那些披着五彩華蓋的帳篷是女真商人的,富察召集籌辦賽馬會,女真人也就是這裡的主人,五彩華蓋是盛情迎接客人的象徵,也是大會主人的榮耀。”

嶽震看到了這些景緻,也聽得出沐蘭朵的語氣裡不無惋惜和羨慕,他不禁轉過臉去,鄭重其事的說道。

“大嫂不要灰心,明年我們一定也讓布哈峻回紇的帳篷披掛五彩,而且比今天見到的還要大,還要漂亮。我向大嫂保證,就算身在大宋,我也會在明年的這個時候趕回來,回到布哈峻和你一起把賽馬會辦好!”

“真的?”沐蘭朵秀眸晶晶閃亮,她知道這個兄弟的保證是多麼的重要。

“當然!說到做到!”嶽震含笑和她對視着,了下巴上短短稀疏的鬍鬚說:“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女真人能來,西夏人能來,我們漢人爲什麼不能來?說不定布哈峻真的會變成我的第二個家呢。”

雖然不太明白嶽震的意思,沐蘭朵首次聽到他這個想法還是充滿了驚喜,兩雙眼睛相互凝望中,不知想起來什麼她突然間俊面緋紅,慌張的躲開了視線。

這些日子的休養,不但讓沐蘭朵的手臂痊癒,也讓她的容顏恢復如常。原本已是美麗動人的她,臉龐佈滿了玫瑰色的深紅,更顯嬌欲滴,嫵媚四。看的嶽震一陣心猿意馬,也趕忙別過臉去把視線轉到別處。並馬緩行的兩個人,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一行人距離曲什越來越近,路上服飾各異的人流也漸漸稠密,他們不得不下馬步進。

看着沐蘭朵從行囊中取出面紗掛上,把嬌俏的面容與紛紛側目的路人隔開,嶽震也不由的鬆了一口氣。吐蕃風格明顯的建築羣遙遙在望,他們牽着馬加快了腳步。

‘噗’,一顆小石子輕輕地打到嶽震的肩膀,他驀然一驚,警惕的四下望去,隨即把視線停在了一個高挑的身形上。那人一身吐蕃打扮,但是帶沿的吐蕃帽子壓得很低,只有下巴露在了外面,把嶽震的注意力引過去後,那人對他勾勾手轉身就走。

“大嫂,你和兄弟們在這歇會,我去去就來。”嶽震盯着那人不緊不慢的背影,把手裡的繮繩遞給了沐蘭朵,又交待了一句:“不用擔心,那個人我好像認識。”

沐蘭朵來不及阻止跟上去的嶽震,只好向身後的兩個回紇漢子使了個眼色,那兩個兄弟就循着嶽震的身影遠遠跟着。

跟着前面的人穿梭在密集的帳篷叢裡,嶽震愈發篤信自己的判斷,那個身形實在是眼熟的很,只是一時半會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看見那人鑽進一座不起眼的小帳篷,他急忙緊趕幾步,也來到那座帳篷前。

伸手觸到了帳簾,嶽震不禁又有些猶豫,經歷過無數殺機四伏的戰鬥,謹慎,已經成了他一種本能的反應。

“震少請進,我是阿羅。”

猛然聽到這個聲音,嶽震恍然大悟,擡手挑開帳篷門簾一頭鑽進去。

帳篷裡很暗,嶽震只能看到阿羅高挑的身形,看到他已經摘下帽子。逐漸適應了昏暗的光線,他這纔看清楚阿羅似笑非笑的面容。

“呵呵,震少真乃神人也,扮龍似龍,扮虎如虎啊!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小羊倌就化身回紇猛士,成了響噹噹的雪風頭領。阿羅很期待下次再見到震少時,你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哈哈···來,阿羅歡迎震少駕臨曲什。”

嶽震也張開雙臂和阿羅結結實實的來個熊抱,搖頭苦笑不已。自己現在一身白衣白帽的回紇打扮,不怪阿羅大哥要調侃幾句。

兩人分開,手拉手着盤膝坐下,嶽震立刻四顧問道:“阿羅大哥,子翼呢?”

鬆開手,阿羅拍拍他肩頭笑道:“呵呵,左將軍不在曲什,他也還不知道震少已然做了雪風的首領,我派回去送信的人應該還沒到三面嶺呢。”

左、右將軍是子翼、子羽兩兄弟在左護軍的官職,嶽震聽得倍感親切,自然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遠在襄陽的父親和哥哥們。他也就笑着搖頭,大嘆可惜。“呵呵,真是不巧啊,我好不容易來一次卻見不到子翼。三面嶺,是你們的大本營吧。”

“嗯,三面嶺橫跨宋,金、西夏邊境,我們的大部隊就藏在那。那裡溝壑盆地縱橫,不但能藏兵,嘿嘿,我們還弄了一個小型養馬場呢?對了,左將軍把震少託付的羊羣也養在那邊,震少什麼時候有時間,一定要去。”

“當然,我回去時候一定順路去。”嶽震開心的不斷點頭。

聽到他說起回宋的話題,阿羅就不能不問道:“怎麼,震少你近期還能回去嗎?你那位異族妹子有消息啦?”

“還沒有。”嶽震苦惱的搖搖頭,隨即好像要給自己鼓勁似的說道:“不過快了,應該很快就能找到了,不找到妹妹,我絕不回去!”

聽到嶽震這麼堅決,阿羅不禁有些遲疑了,沉吟片刻,他才緩緩說道:“震少,左將軍和大隊撤回三面嶺,是因爲咱們和女真人的大戰一觸即發。可是,我昨日又接到左將軍傳過來的消息,這場仗真是···。”

嶽震頭皮一麻,慌忙打斷了他急聲道:“怎樣?已經開戰了嗎!”

要知道,他這個時候是最怕聽到來自大宋的消息。因爲和完顏雍、完顏亮相處的那段日子,他已經知道不遠的將來,宋、金又將掀起一場惡戰,他只能期望越晚打起來越好,好讓他有時間找到布赤,可是事與願違,阿羅的半句話彷彿已經讓他聽到了戰鼓隆隆。

“該怎麼說呢?”阿羅撓撓後腦勺,無奈的攤手說:“從左將軍剛傳來的消息看,戰事完全和我們事前的預想不一樣,這場仗打得很蹊蹺。”

“噢?阿羅哥你詳細道來,我們岳家軍那邊怎麼樣了?”嶽震一頭霧水,不禁有些心焦的皺起了眉頭。

看到說及岳家軍他那付急不可耐的模樣,阿羅忍俊不禁失聲笑道:“哈哈,震少真是瞎擔心吶,不管怎麼打,岳家軍都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常勝之師,嶽侯他老人家更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哪用得着震少你心?”

從阿羅的話裡聽出了勝利的味道,嶽震心裡一鬆,尷尬的點頭說:“是是是,我老爸當然用不着我擔心,我這不是關心則亂嗎。嘿嘿,究竟怎麼回事,阿羅哥就別賣關子啦。”

“戰前所有人都認爲,女真人的主攻方向應該還是襄陽或西北,誰也沒想到,襄陽那邊卻沒有出現一個金兵。”

嶽震聞聽忍不住笑罵道:“切!阿羅哥你把我老爸捧上了天,說了個熱鬧。鬧了半天我老爸那邊根本沒打起來,實在可惱!”

“哼!”阿羅立刻嗤之以鼻,狠狠地鄙視了他一眼。“誰告訴你的?金兵沒出現就打不起來?震少你忘了,僞齊那邊還有幾十萬呢。這次可是僞齊的大將軍劉豫親自出馬,號稱十二萬大軍直逼襄陽。不過在這之前,我們誰也沒有想到,最早開戰的竟然是東線,韓帥的前護軍在楚州和女真水師打了一場遭遇戰。”

“嗯?阿羅哥等等。”亟待下文的嶽震猛地一激靈,大爲狐疑的問道:“女真水師?女真人什麼時候有了水師?”

像阿羅這樣的級別將領根本懶得了解這些,他只是微微愣了一下答道:“不知道,左將軍傳過來的戰報說,兩軍激戰了三天三夜,女真人毫無所獲敗興而回。”

“緊接着就是嶽帥襄陽那邊也開戰了。”這次阿羅沒給嶽震嘴的空子,就娓娓道來。

“劉豫任他的親弟弟劉章爲先鋒,帶兵六萬進攻襄陽,劉豫自己坐鎮蔡州準備隨時接應他弟弟。也不知道這個仗是怎麼打的,戰報上說,劉章進擊襄陽兵敗回撤,岳家軍乘勝追擊不肯放鬆,蔡州城裡的劉豫無奈出城支援,卻掉進了嶽侯設計的伏擊圈,等到劉豫兄弟焦頭爛額的突圍出去逃到蔡州城下,蔡州城頭卻早已上我們宋軍的大旗。”

乍聞親人音訊的嶽震聽得是滿懷激盪,意馳神往。雖然他還不能體會,面對數十萬敵軍的戰場是何等的壯懷激烈,但是他一樣可以沉醉其中,蕩氣迴腸。

不管是金人還是僞齊,父親和哥哥們帶領着岳家軍,用鐵一般事實告訴他們:

撼山易,撼岳家軍難!

兩個男人都陷入了沉默,帳篷裡安靜極了。過了好久,阿羅才悠悠嘆道:“這就是千古名將吶!嶽帥旌旗所指之處,不但十二萬強敵灰飛煙滅,還順勢奪取了蔡州,怎能不讓我們這些軍人讚一聲,鬼斧神工。嗨,只可惜我阿羅無緣在嶽帥帳下聽令,沒有福分親眼目睹他老人家的雄姿。”

嶽震拍拍阿羅的肩頭,思緒也從父親的豐功偉績裡回來,低聲說:“阿羅哥你們臥薪嚐膽周旋於異國他鄉,在小弟的心中,一樣是真英雄,好漢子!”

“呵呵,說起來,阿羅還未謝過震少你呢?”能得到嶽震這樣的肯定和褒獎,阿羅不自覺的挺起了膛道:“若不是震少你的絕妙計策,阿羅我就將平平淡淡的度過餘生,不可能像現在這樣金戈鐵馬,馳騁在大草原上。”

說起這件事,嶽震其實滿心的歉意,一把擎住阿羅的手臂,他有些動情道:“阿羅哥,你們蕃軍弟兄真的不怪我?是我讓你們風餐露宿,居無定所···”

“怎麼會!”阿羅使勁的拍拍他的手,有些埋怨說:“震少你現在身處大草原,難道不明白我們這些人最喜歡什麼?我們身上流淌着奔放自由的血液,和你們漢人不一樣,安逸的日子只會讓我們苦悶,像風一樣奔跑纔是我們想要的生活!”

嶽震點點頭收回了手臂,不久前巴雅特也這樣說過,應該是天高地闊的生存環境,已經在這些草原民族的靈魂裡打上了深深地烙印。

話題被阿羅不經意間帶了回來,嶽震想到眼下曲什的現狀,便忍不住笑道:“富察那傢伙做夢也想不到,阿羅哥你和我是這樣的關係。嘿嘿···要好好的裝模作樣一番才行,絕不能讓他看出蛛絲馬跡,等到關鍵時候,嘿嘿,咱們再狠狠的坑他一回才解氣。”

阿羅深以爲然的同意說:“不錯,這個女真人鬼的很,左將軍甚至懷疑他就是大金國的軍人,和我們羌刺有着一樣的使命。”

“很有可能,阿羅哥你們要密切注意他的一舉一動,小心他危害大宋的西北防線。”

“左將軍把我留在這裡就是爲了迷惑和監視他。不過從我們的觀察分析,這傢伙好像更熱衷於賺錢,除了大量的收購戰馬這一點可疑外,我們還沒有發覺富察和大金國有什麼直接的聯繫。”阿羅一邊點頭,一邊很是迷惑的說。

“嶽帥、韓帥那邊都算是勝負已分,可是我們西北的女真人卻毫無動靜,震少你覺得是怎麼一回事呢?”

嶽震不瞭解情況,當然不能亂講,只是託着下巴分析道:“大金圖謀已久,這一次更是有備而來,他們肯定要在西北尋求突破,大舉進犯只是早晚的事情。不過,吳帥老而彌堅,固守西北這麼多年,女真人當然要顧慮重重,謀定而後動。”

看到阿羅有些擔憂的神色,嶽震一拍大腿笑道:“我老爸用兵酷愛出奇制勝,而吳帥卻是穩字當頭,西北防線要是那麼容易攻破,宋金南北對峙之勢早就改變了。呵呵,大戰場上金國不是我們宋朝的對手,在吐蕃高原這片小戰場上,咱們哥倆也不能輸給富察。阿羅哥,你覺得把咱們約到這裡,富察有什麼花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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