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鋼,你還記得這件毛衣嗎?你還記得這艘‘遠大前程船’嗎?宋鋼,讓你說中了,我終於有自己的遠大事業了;宋鋼,我已經是這艘‘遠大前程船’的船長了;宋鋼,你來做‘遠大前程船’的大副吧……”
宋鋼開門看見李光頭時吃了一驚,他沒想到李光頭一早就站在他的家門口。這幾年他和李光頭沒有說過一句話,就是街上相遇也不到十次,每次他都是騎車迅速離去。當李光頭叫嚷着什麼“遠大前程船”時,宋鋼不安地扭頭去看林紅,林紅倒是神態自若。宋鋼低頭推出了自行車,跨上去以後低頭等着林紅坐上來,林紅側着身子坐了上去。
李光頭繼續滿腔熱情地說:“宋鋼,我昨晚一夜沒睡好,想來想去,你做人太忠厚容易上當,你做不了別的工作,你只能管財務。宋鋼,你要是來管財務,我就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放心啦!”
宋鋼蹬起自行車的時候開口說話了,他冷冷地對李光頭說:“我早就對你說過,你該死心了。”
李光頭聽了這話像個傻子一樣了,他沒想到宋鋼這麼無情無義,他愣了一會兒,隨後衝着宋鋼離去的背影破口大罵了:
“宋鋼,你這個王八蛋,你他*的聽着,上次是你和我一刀兩斷,這次是我和你一刀兩斷,從此以後我們不是兄弟啦!”
李光頭傷心了,他衝着宋鋼和林紅離去的自行車最後喊道:“宋鋼,你這個王八蛋,你把我們小時候的事忘光啦!”
宋鋼騎車離去時聽到了李光頭所有的叫罵,最後一句“你把我們小時候的事忘光啦”,讓宋鋼一下子眼圈紅了。宋鋼無聲地騎車而去,坐在後面的林紅也是一點聲音沒有。宋鋼努力做出來對李光頭的無情無義,全是爲了林紅,林紅沒有反應,宋鋼不安了,騎車拐彎以後,宋鋼輕輕叫了幾聲:
“林紅,林紅……”
林紅嗯了一聲,輕聲說:“這李光頭也是一片好意……”
宋鋼更加不安了,他聲音沙啞地問林紅:“我剛纔說錯了?”
“沒說錯。”
林紅說着雙手摟住了宋鋼的腰,臉貼在宋鋼的後背上。宋鋼放心了,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他聽着林紅在後面說:
“他再有錢,也是個撿破爛的,有什麼了不起!我們怎麼說,也是有國家工作的,他沒有國家工作,以後很難說。”
李光頭在宋鋼那裡碰了一鼻子灰,回頭想到了福利廠的十四個忠臣。他去民政局找了陶青局長,這時的陶青馬上就要當上縣長了,他自己還不知道。他正在爲福利廠的年年虧損傷透腦筋。李光頭見了陶青,開口就說要把福利廠買下來,陶青一怔,不知道李光頭是真是假?李光頭用動人的聲調說,這十四個瘸傻瞎聾雖然不是自己的親人,可是勝似自己的親人。陶青心裡一陣竊喜,這個福利廠已經是民政局最大的包袱了,甩都甩不出去,李光頭竟然要掏錢買下來?兩個人一拍即合,握手成交。李光頭買下了福利廠以後,重新裝修後把福利廠改造成了“劉鎮經濟研究所”,門口的牌子也換了。沒過幾天,李光頭覺得“所”這個字太土了,他去過日本,就把“所”改成了
“株式會社”,於是福利廠門口的牌子又換成了“劉鎮經濟研究株式會社”。李光頭給十四個忠臣一一發放了聘書,聘請瘸子正廠長爲會長,瘸子副廠長爲副會長,其他十二個都是高級研究員,全體享受大學教授待遇。瘸子會長和瘸子副會長拿到聘書後分外激動,知道從此以後李光頭把他們養起來了,兩個會長眼淚汪汪地問李光頭:
“李廠長,我們研究什麼?”
“研究象棋。”李光頭說,“你們兩個還能研究什麼?”
“知道了。”兩個會長點點頭,繼續問,“株式會社裡的十二個高級研究員研究什麼?”
“十二個高級研究員?”李光頭想了想後說,“四個瞎子研究光明,五個聾子研究聲音,三個傻子研究什麼?他*的,就讓他們去研究進化論吧。”
李光頭安置好了十四個忠臣以後,又自己出錢從省裡請來了兩個園藝師,僱用人手在縣政府的大門外鋪上草皮,種上鮮花,還建造了一個噴泉。縣政府的大門口立刻成了我們劉鎮羣衆的旅遊景點,每到傍晚或者週末,劉鎮的羣衆就會扶老攜幼地來到縣政府的大門外,面對美景讚歎不已。上級領導下來視察時,看到以前的破爛廢品山變成了綠草鮮花和噴泉,也忍不住在大門口站上一會兒,誇獎一會兒。縣裡的領導十分高興,我們那個穿着“中曾根”西裝的縣長親自去拜訪李光頭,代表縣政府和全縣人民感謝李光頭。李光頭不僅沒有小人得志,反而十分慚愧地拉着縣長的手,接二連三地向縣長和縣政府以及全縣人民道歉,說自己以前不該在縣政府大門外堆起破爛大山,他現在出錢鋪草皮種鮮花建噴泉就是爲了彌補自己的過錯。
李光頭成了我們縣領導眼中的紅人,他當上了縣人大代表。半年以後,縣長換成“竹下”西裝的陶青後,李光頭更上一層樓,當上了縣人大常委。李光頭髮財以後仍然是衣衫襤褸,就是參加縣人民代表大會時,他也是一身破爛衣服,像個要飯的乞丐那樣走上主席臺去發言了。陶青縣長實在看不下去了,在大會上發言時順便要求李光頭注重儀表。陶青縣長說完話,剛剛發言結束走下去的李光頭,一身破爛又走上了主席臺,全體人大代表以爲他要當場表態:以後不穿破爛衣服了。沒想到李光頭一張嘴語驚四座,他首先解釋自己爲什麼穿得如此破爛,他說沒錢時要艱苦奮鬥,有錢了更要艱苦奮鬥,他指着自己的破爛衣服說:
“我這是遠學春秋時期越王勾踐臥薪嚐膽,近學文革時期貧下中農憶苦思甜。”
到了年底,李光頭把餘拔牙和王冰棍叫到自己回收公司的辦公室,說今年收成不錯,分紅也不錯。餘拔牙人了兩千元是兩份,王冰棍入了一千元是一份,餘拔牙分紅得到兩萬元,王冰棍得到一萬元。當時還沒有一百元的鈔票,當時最大的鈔票是十元。李光頭將厚厚的二十疊鈔票推到餘拔牙面前,又將厚厚的十疊鈔票推到王冰棍面前。這兩個人互相看來看去,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李光頭靠在椅子裡,像是看電影一樣,嘿嘿笑着看他們。
餘拔牙和王冰棍嘴裡唸唸有詞算了又算,自己的錢人股還不到一年,一下子翻了十倍。餘拔牙和王冰棍繼續傻笑,餘拔牙喃喃地說:
“兩千元賺了兩萬元,做夢也想不到啊。”
“不是賺了,是分紅。”李光頭糾正餘拔牙的話,“你們兩個是我的股東,以後年年都要分紅給你們。”
王冰棍夢遊似的問:“我每年都能拿一萬元?”
“不一定,”李光頭說,“你明年很可能分到五萬元。”
王冰棍中彈似的渾身一抖,差點從椅子裡栽下去。餘拔牙目瞪口呆地問:“我是不是十萬元了?”
“當然,”李光頭點頭說,“王冰棍五萬元,你就是十萬元。”
餘拔牙和王冰棍的臉上再次出現了懷疑的表情,兩個人互相看着,心想天底下哪裡有這麼好的事?王冰棍小心翼翼地問餘拔牙:
“是真的吧?”
餘拔牙點點頭,又搖搖頭說:“不知道。”
李光頭哈哈地笑了,他說:“你們掐一下自己的手,疼就是真的,不疼就是假的。”
兩個人急忙掐起了自己的手,餘拔牙掐着自己的手問王冰棍:“你疼了嗎?”
王冰棍緊張地搖搖頭說:“還沒疼。”
餘拔牙也緊張了,他說:“我也沒疼。”
李光頭捧着肚子大笑,他喊叫道:“老子肚子都笑疼了,你們的手還沒掐疼,拿過手來,老子替你們掐。”
餘拔牙和王冰棍急忙將手遞給李光頭,李光頭一手抓住一個,使勁一掐,兩個人同時驚叫了:
“疼啦!”
餘拔牙喜出望外地對王冰棍說:“是真的。”
王冰棍更是喜形於色,他伸手給餘拔牙看:“血都掐出來啦。”
餘拔牙和王冰棍這兩張嘴就是我們劉鎮的人民廣播電臺,兩個人豐收以後喜氣洋洋,見了劉鎮的羣衆就要廣播他們的發財故事。別人聽了羨慕不已,童鐵匠、張裁縫和小關剪刀聽了就是愁眉不展了。那些天裡,張裁縫和小關剪刀天天聚在一起,埋怨童鐵匠,後悔當初沒有入股。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到後來變成了童鐵匠阻止他們入股。他們說要是沒有那個童鐵匠出來阻撓,他們現在和餘拔牙王冰棍一樣風光了,甚至更加風光。兩個人事後諸葛亮,說他們當時肯定是變賣家產,換了現金全部人到李光頭的破爛事業裡去了。童鐵匠知道這兩個王八蛋天天在交頭接耳地罵自己,他假裝不知道,他坐在自己的鋪子裡,也是追悔莫及,心想第一次不該入股時他人了,第二次該入股時他又不入了,自己真是瞎了眼。童鐵匠坐在那裡摩拳擦掌,把一肚子的氣全出在十根手指上了。後悔的還有蘇媽,李光頭第二次鯤鵬展翅離開劉鎮時,問過蘇媽要不要加入。眼看着財富就要滾滾而來了,蘇媽想到已經很久沒去廟裡燒香,就搖頭拒絕了。蘇媽後來每次想起這事就會感嘆,當時要是去廟裡燒香了,自己肯定會加入,蘇媽逢人就說:
“沒去廟裡燒香,就是不靈。”
從日本回來以後,李光頭知道自己的破爛事業已經達到頂峰,再做下去就要走下坡路了。李光頭開始了新的事業,他首先開了一家服裝廠,李光頭念舊情聘用張裁縫爲技術副廠長,張裁縫感激涕零,胸前掛着一條皮尺,第一個上班,最後一個下班,兢兢業業在車間裡嚴把質量關。服裝廠稍有起色後,李光頭再接再厲,又開了兩家飯店和一家洗浴中心,還弄起了房地產。到了第二年的年底再次分紅時,餘拔牙和王冰棍果然分別拿到了十萬元和五萬元的紅利,這次兩個人不再驚心動魄了,兩個人的嘴臉好像這是他們意料之中的,來的時候就各自提着一個旅行袋,往旅行袋裡裝鈔票時的表情,像是往米缸裡倒米一樣輕鬆。
李光頭坐在椅子裡,看着餘拔牙和王冰棍從容不迫地將一疊疊鈔票裝進旅行袋,李光頭對他們的表情很滿意,誇獎他們:
“你們成熟了。”
餘拔牙和王冰棍矜持地笑了笑,然後安靜地坐在那裡。李光頭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擡起頭來對他們說:
“古人云‘行商坐賈’,生意做到坐下來的時候纔是‘賈’,才真正做成大生意了,跑來跑去的只能做小生意,只是‘商’。”
李光頭告訴餘拔牙和王冰棍,現在是家大業大,破爛生意還在做,服裝廠工人越招越多,兩家飯店一家洗浴中心生意紅紅火火,還有房地產項目好幾個,自己整天像個貨郎似的東奔西跑,每天都要去各處看看。他說現在還跑得過來,以後要是有了四十個甚至四百個產業,就是買進來一架F16戰鬥機當運輸工具,他也跑不過來了。他本來以爲自己做成大生意了,仔細一想自己還是個“行商”。李光頭說着揮揮手,站起來斬釘截鐵地向餘拔牙和王冰棍宣佈:他決定做一個“坐賈”,決定學習秦始皇統一中國的做法,成立一家控股公司,把所有的產業全部注入到控股公司裡,他以後就坐在公司裡“賈”了,以中央集權的方式辦公,偶爾去下面各處看看就行了。李光頭看到餘拔牙和王冰棍連連點頭,問他們:
“你們知道秦始皇爲什麼要統一中國嗎?”
兩個人互相看看後搖着頭說:“不知道。”
“這是因爲,”李光頭得意地說,“這王八蛋想做大生意,這王八蛋不想做‘行商’了,這王八蛋想做一個‘坐賈’。”
餘拔牙和王冰棍聽得熱血沸騰,兩個人問李光頭:“你‘賈’了以後,我們是什麼?”
“你們就是控股公司的股東兼董事,”李光頭指指自己說,“我是董事長兼總裁。”
餘拔牙和王冰棍互相看着哈哈地笑,王冰棍笑逐顏開地問李光頭:“我們有沒有董事名片?”
“當然有,”李光頭一時高興地說,“你們還想要什麼職位的話,可以考慮給你們加一個副總裁。”
“要!”餘拔牙喊叫起來,他對王冰棍說,“多一個職位總比少一個職位好。”
“是啊,”王冰棍點點頭,又去問李光頭,“還有什麼職位可以給我們?”
“沒有啦,”李光頭生氣了,“哪有這麼多的職位給你們。”
看到李光頭生氣了,餘拔牙趕緊推推王冰棍,責備王冰棍:“做人不能貪得無厭。”
餘拔牙和王冰棍有了董事副總裁的頭銜以後,名片發得比李光頭的還快。這兩個人站在我們劉鎮的大街上,像是發送廣告似的,見了人就發出一張自己的名片。
童鐵匠和小關剪刀也拿到了他們的名片,張裁縫投靠李光頭以後,小關剪刀沒有朋友了,只好和童鐵匠重建友誼。小關剪刀手裡拿着餘拔牙和王冰棍的名片,對童鐵匠說,這兩個王八蛋小人得志亂髮名片,連劉鎮的雞鴨貓狗都有他們的名片了。
精明能幹的童鐵匠是我們劉鎮最早步李光頭後塵致富的人,童鐵匠眼看着我們劉鎮羣衆的生活越來越好,眼看着鄉下的農民越來越富,他知道繼續打鐵是沒有出路了。他不再給城裡羣衆打鐵做菜刀了,也不再給鄉下農民打鐵做鐮刀鋤頭了,有一天他的打鐵鋪子突然沒了,變成了一家專賣各類刀具的商店。
童鐵匠不抽菸不喝酒,精神抖擻地站在櫃檯後面,看他那雙打鐵的大手又粗又笨,可是數起鈔票來比銀行的職員還要利索,他飛快地用手指蘸一下口水,飛快地數着鈔票,都能去和銀行的點鈔機比賽了。
小關剪刀的顧客也是越來越少,童鐵匠的刀具店一開,他就更沒有顧客了。小關剪刀非常生氣,認爲童鐵匠砸了他的飯碗,從此斷絕了和童鐵匠的交往,兩個人的友誼又沒有了。
童鐵匠的刀具店生意逐漸紅火起來時,小關剪刀徹底沒有生意了,只好關了磨剪刀的鋪子,整天在大街上游手好閒。同樣遊手好閒的餘拔牙和王冰棍經常在大街上和小關剪刀相遇,這三個人又像從前那樣聚到了一起,小關剪刀咬牙切齒地罵童鐵匠,先罵童鐵匠如何阻撓他人股李光頭,後罵童鐵匠如何搶了他的生意,逼迫他關掉了祖宗三代創建起來的磨剪刀鋪子,讓他沒有了事業流落街頭。
餘拔牙和王冰棍對小關剪刀的處境十分同情,王冰棍向餘拔牙建議:“是不是到李總那裡說說,給小關剪刀一份工作?”
“何須李總,”餘拔牙說,“我們兩個是副總,別的工作不敢說,看守大門的工作,我們兩個可以安排小關剪刀去做。”
“讓老子看守大門?放屁。”小關剪刀一聽餘拔牙的話火就上來了,“老子當初若不是一念之差,現在也是董事副總裁,排名還在你們兩個前面。”
小關剪刀說着氣呼呼地走了,王冰棍驚訝地看看餘拔牙,餘拔牙不以爲然地擺擺手說: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小關剪刀痛定思痛,既然在劉鎮混不下去了,何不出去闖蕩一番?想到李光頭第一次出去闖蕩,到了上海血本無歸;第二次出去闖蕩,到了日本腰纏萬貫。小關剪刀心想要闖蕩就應該越遠越好,小關剪刀收拾好行裝,沿着我們劉鎮的大街走向長途汽車站。
這時候春暖花開了,小關剪刀揹着包拉着箱子豪情滿懷地走去,他的父親老關剪刀拄着柺杖可憐巴巴地跟在後面。小關剪刀走去時留下一路的豪言壯語,說他這次出去闖蕩世界比李光頭走得遠看得廣,說他回來時比李光頭見識豐財富多。老關剪刀跟不上他的步伐,距離越拉越遠,疾病纏身的老關剪刀一聲聲哀求兒子別走了,老關剪刀嘶啞地喊叫:
“你不是有錢人的命,別人出去能弄到了錢,你出去弄不到錢。”
小關剪刀對老關剪刀的喊叫充耳不聞,他意氣風發地向我們劉鎮的羣衆揮手說再見,我們劉鎮的羣衆以爲他要去歐洲美國了,紛紛爲他叫好,向他打聽是先去歐洲,還是先去美國?小關剪刀的回答讓羣衆大失所望,他說:
“先去海南島。”
羣衆說:“海南島還不如日本遠。”
“是不如日本遠,可是,”小關剪刀說,“比起李光頭第一次去的上海,還是遠多了。”
小關剪刀坐上的長途汽車駛出了劉鎮的車站,老關剪刀才蹣跚走到,他雙手拄着柺杖,看着汽車駛去時捲起的滾滾塵埃,老淚縱橫地說:
“兒子啊,命裡只有八斗米,走遍天下不滿升……”
這時候的李光頭也離開了劉鎮,他去的是上海,他仍然穿着那身破爛衣服走向長途汽車站,他身後跟着一個提包的年輕人,像是他的隨從。有一個羣衆見了,問李光頭身後的年輕人是誰?李光頭回答是他的司機。那個羣衆笑了又笑,逢人就說李光頭僱用了一個司機,可是沒有汽車,李光頭和他的司機坐着長途汽車去上海了。
幾天以後李光頭回來了,他沒有坐長途客車,他在上海買了一輛紅色的桑塔納轎車,他有專車了。司機開着李光頭的專車,駛進了我們劉鎮,停在了百貨公司的門前。李光頭從他的桑塔納專車裡出來時,身穿一身黑色的意大利阿瑪尼西裝,那身破爛衣服扔在上海的垃圾筒裡了。
李光頭走出桑塔納轎車的時候,羣衆沒有立刻把他認出來,羣衆已經習慣了李光頭的破爛衣服,突然換上了阿瑪尼西裝,羣衆不習慣了,況且那年月坐轎車的都是領導同志。羣衆紛紛猜測起來,這個西裝革履的重要人物究竟是誰?覺得他亮閃閃的光頭似曾相識,一時又想不起來,可能在電視裡見過,是不是市裡來的領導?是不是省裡來的領導?就在羣衆覺得李光頭可能是來自北京的領導時,手腕上還戴着格林威治時間的花傻子走過來了,響亮地叫上一聲:
“李廠長。”
羣衆驚訝萬分,他們恍然大悟地說:“原來是李光頭啊!”
有一個羣衆補充道:“這人的臉真像是李光頭的臉!簡直是一模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