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明上人看着場中兩位煉氣期弟子相爭，眼神專注，心無旁騖，表情麻木。
什麼？
你說隔三差五就有光華亮起，容易讓人分心？
看不起誰呢？
自己堂堂一個化神，區區兩三個……四五個……十來個弟子成就金丹，當誰沒見過呢！
哦，你沒見過這麼密集的？
我也沒有……
十來個金丹自然是沒啥，他確實不放在眼裡。
但不到半個月，九山宗居然多了十來個新的金丹修士……
一天一個的，彷如老母雞下蛋……
他想到這裡，不由轉頭，看向鄭法。
鄭法也擡眼，望了望求仙島方向，竟是皺着眉頭，一點笑意也無，似乎有些不滿意的樣子。
通明上人眼神就更幽深了：
這位鄭掌門，是很懂得如何氣人的。
其餘那些觀禮的元嬰，此時心神也不在比斗的弟子身上，而是都在竊竊私語；
“十四個了，我記得以前九山宗金丹，也就這麼多吧？”
“翻了個倍？”
“不但如此，我看這十四個金丹中，竟有七個上品金丹！若是假以時日，不得多七個元嬰修士？如今這九山宗，也不過五個元嬰吧？”
這麼一說，諸元嬰的目光便都落在了鄭法身上。
坐在此地的一羣人中，化神便有兩人，其餘絕大部分都是元嬰。
唯有鄭法最爲年輕，修爲也不過金丹，坐在裡面不免有些格格不入。
但偏偏此時，他卻顯得萬衆矚目。
遠方傳來的金丹光華照在他身上，熠熠生輝，令人見之難忘。
唯獨那皺起的眉頭，讓衆人心中不免嘀咕——
這九山宗上下也太可憐了吧？
多了這麼多可造之材。
你還這般皺眉？
這麼不滿意？
衆人不由開始了反思：
難道是我等對自己的門人弟子，要求過低了？
沒看九山宗如今這般興旺？
難不成真是嚴師出高徒？
鄭法是真不知道，自己這表情，能坑到其他宗門的弟子。
他確實有點失望。
這十四名弟子中，只有一半凝結成了上品金丹，其實是有些低於他的預期的。
按說，這個比例放在玄微任何一家宗門，都絕對算得上一件大喜事。
但九山宗畢竟不同。
《金丹工程》之後，門中十二門金丹法都趨於完善。
這便算了。
甚至金丹的原理，這些弟子也弄清楚了，心中基本上沒有多少疑惑。
當然，這也不能保證人人都結成上品金丹。
問題在於——簡化。
工序簡化的作用，用一個很簡單的概率題就能算出來：
若本來有二十道需要操作的步驟，每個步驟的良品率都是九成，那總的良品率就大概是一成多一點。
若簡化到只有十道工序，那總的良品率便有三成多。
便有三倍左右的提升。
當然，結丹並非這麼簡單——他也無法將每種法門減少一半之多，所謂“良品率”，法訣不同，修士自身條件不同，也沒有個準確的衡量，自然無法明確地算出來。
但原理大致如此。
另一方面，步驟少還有一個好處：
因爲結丹過程中會消耗靈力和神魂，這導致，步驟越多，修士對結丹過程的控制力就越低，自然，“良品率”其實是越來越低的。
步驟少，自然就沒這個風險了。
故而，鄭法自認爲……上品金丹的佔比應該更高點纔對。
想了想，鄭法搖搖頭，想來這是《金丹工程》的第一次大規模實踐，總不能完全達到理想情況，另一方面，每個築基期弟子的條件不同，有人的道基太不完善，恐怕也有很大的影響。
他準備等這批弟子出關之後，一一總結，進一步完善《金丹工程》的理論，再度改進這些金丹法門。
日後，築基有《符道築基法》，結丹有《金丹工程》……那便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至於那些未結成上品金丹的弟子，玄微修士可能會覺得他們無望元嬰……
但《九轉金丹法》這玩意，說不定能給鄭法帶來些驚喜。
想明白了這些之後，鄭法一擡頭，就看到周圍元嬰修士看自己的目光，頗有些古怪。
“你們這麼看我……”他茫然地問道，“是比完了麼？”
“嗯？”
衆人紛紛回頭，就看到獲勝的那位弟子，站在劇場之中，叉着腰，表情孤寂，委屈，又索然無味。
……
運動會開完，就是表彰大會，百仙法會開完，自然也是如此！
百仙法會分爲金丹，築基，練氣三個組別，其中每個組別的八強，都會受到通明上人的獎賞。
鄭法看着傻乎乎站在臺上的七少爺，也是搖頭：
這貨，居然能在練氣組別裡面排第七！
百仙盟這代弟子，質量堪憂啊！
但一想倒也挺能理解——
七少爺的修爲也到了練氣後期不說，而且除開九山宗的弟子，他的符法造詣在百仙盟，絕對算得上名列前茅。
偏偏……符法在練氣弟子中，極爲有優勢，畢竟法寶什麼的，都是金丹之後才能玩。
再加上這人如今在青木宗頗受重視，青木宗又是以煉丹爲長。
鄭法觀賞過七少爺的比鬥：這人妥妥是個氪金磕藥流戰士！
修爲比他高的沒他靈符多，靈符跟他一樣多的沒他丹藥多，連丹藥都比他多的，認輸沒他快！
通明上人將靈石寶貝等各種獎勵發到這些弟子手中，心中也有點彆扭——因爲他能感受到，大家似乎是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也是。
因爲他們都等着下一個項目——九山宗的新晉金丹大典。
這也是龐師叔建議的，他覺得鄭法結丹，本該慶祝一番，當時鄭法拒絕了，畢竟他接任掌門的時候，就有個慶典，兩個相差時間很短，鄭法也不願意折騰。
如今門中又多了十四個金丹修士，實力大大增強，不如趁着九山界熱鬧，大辦一次。
鄭法想了兩日，也就答應了下來——修爲突破了，想裝逼，人之常情對吧？
他不能剝奪了那些新金丹弟子這點樂趣。
讓他驚訝的是，通明上人他們竟也挺感興趣。
故而，這百仙盟表彰大會之後，便是九山宗金丹慶典。
等七少爺他們領完獎勵，九山宗新晉的十四名金丹，列隊走到臺上，他們剛剛進階，氣息還未完全收斂，一同走來，竟是氣勢逼人。
甚至連諸位觀禮的元嬰，此刻都不由屏息，目光復雜地看着這些弟子。
十四人中當先的，正是龐師叔的弟子孫道餘，他結了上品金丹，又在弟子中素有威望，因此隱隱爲衆人之首。
此刻，孫道餘再無以前的沉穩鎮靜，他臉上掛着傻乎乎的笑意，一看到鄭法，就忍不住咧着嘴笑了起來，可見其心中快意。
臺下，龐師叔帶着周幹遠看着這位弟子，臉笑成了菊花。
金丹大典，其實比不得方纔的表彰大會——因爲沒什麼獎賞。
最主要的，便是讓這些新的金丹弟子讓衆弟子見見面，同時，將他們的腰牌換成真傳弟子的。
鄭法將新制的腰牌遞給孫道餘，孫道餘拿着腰牌，用手指小心翼翼地蹭了蹭，眼睛都有些發紅。
鄭法拍拍他的肩膀，將他朝前輕推。
孫道餘走了兩步，立在鄭法身前，面對着臺下熙熙攘攘的九山宗弟子和諸位外來的修士。
先是九山宗諸位弟子朝他行禮：“恭賀師兄，成就金丹，榮登真傳！”
萬人齊呼，聲震四方。
孫道餘連忙回禮。
然後便是觀禮的外來修士，朝他祝賀。
這些人臉上也頗爲鄭重——金丹在玄微界也算個人物了，更何況還是上品金丹，有望成就元嬰的良才。
便是那些元嬰，也暗暗記住了孫道餘的臉。
七個弟子領過了腰牌，接受過諸人恭賀之後，那第八人臉上，便不是純粹的開心了……還有些慚愧。
因爲他凝結的不過是一枚中品金丹。
他之後的弟子，表情也難掩頹喪。
通明上人等人在臺下看着，心中更是古怪：
中品金丹是差點，但有必要如此麼？
啊？
你們九山宗心氣怎麼一個比一個高？
通明上人回頭，看着自家帶來的這些精銳弟子，心中暗暗算了算，百來個金丹修士中，上品金丹不超過十五人！
就這，還是他百仙盟這幾代弟子的精華了！
再看看臺上那弟子如喪考妣的面容，就很氣！
鄭法卻明白這弟子的沮喪……
他拍了拍此人的肩膀，笑了下，開口道：“你回去之後，好好總結一下，結丹過程中有哪些失誤，日後的弟子，也能吸取些教訓。”
他面前的這弟子低着腦袋，語氣甕聲甕氣，卻沒有拒絕，還開口道：“是，弟子比不得孫師兄他們，能給門中做些貢獻，給師弟們提醒幾句，也是好的。”
顯然，他是真明白鄭法的想法。
鄭法心中寬慰，狠狠地拍了他一下，笑道：“結丹差些而已，又不是無法挽回。”
這弟子猛然擡起眼，看着鄭法，就見他朝自己笑着，輕輕點頭。
“……是！”
這弟子立馬振奮了起來。
臺下的通明上人等人更是懵……
不是，你跟我解釋解釋，什麼叫丹成無悔？
什麼叫還能挽回？
鄭法這話，簡直是無稽之談。
可偏偏，鄭法這話一說，不單單是這弟子，那隊伍之後的幾個弟子，俱是喜笑顏開，竟是絲毫不懷疑的樣子。
通明上人：……
他覺得這九山界的人都有點毛病……
鄭法所言，自然是《九轉金丹法》。
那羣弟子領過腰牌，走到高臺後面，那處，聚集着老一輩的金丹弟子。
九山宗的金丹弟子原本也就十來人，如今多了一倍，變化就很顯眼了。
更何況，之前的金丹弟子中，上品金丹除了元師姐，便只有另一個男弟子。
如今多了七個上品金丹，實力豈止是翻倍？
孫道餘他們走近，這些老一輩的金丹弟子，面色都不由有些暗淡……畢竟他們的金丹品質相對低一點。
看着他們的臉色，孫道餘心中瞭然，輕聲說道：“師兄，何必如此？”
“嗯？”
“想我在築基期蹉跎這些年，因着掌門突破，我便能成就上品金丹……如今掌門已經是金丹期，若是成就元嬰，你想想……”
他話沒說完。但他周圍的一圈老弟子臉色變來變去，似乎立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再想想方纔鄭法對那個中品金丹弟子說的話……
霎時間，這些方纔還有些落寞的老弟子，紛紛看向鄭法，恨不得自家掌門，一日金丹大成，三日成就元嬰……
讓他們這些人也享受享受雞犬升天的快樂！
慶典過後，鄭法走下臺，特意朝着外界的諸位元嬰道謝，感謝他們觀禮。
“這算得什麼，能見到這麼多良才美玉，是我等幸事。”
有個元嬰修士笑呵呵地道。
“正是！貴宗這上品金丹如此之多，令我大開眼界！”
“不虛此行，不虛此行！”
諸人亦是讚道，顯然，對這次能參加九山宗的金丹大典，都覺得漲了見識，非常滿意。
不滿意的只有通明上人……
他看着這些人，眼中滿是迷惑：
不虛此行個什麼？
伱們此行，不是我請來，觀禮百仙法會的麼？
鄭法和衆人說了兩句，才說到自己的來意上：
“我九山宗經開島上，坊市即日便要開業，屆時，將有一場小小的拍賣會將要舉行，諸位若是有興趣，不妨來看看。”
衆人互相看看，也是點頭。
鄭法從身後拿出了些彩色冊子，遞給他們道：
“這其中是我宗準備的拍賣之物，對了，我宗既接受靈石，也接受法寶等，若是想要通過我宗賣些東西的，也可去找章師姐。”
“好說，好說……”
見他離開，衆人聚在一起，略略翻看了一下那冊子上的種種拍賣品，看完之後，都是搖頭。
“這九山界似乎也沒什麼好東西？怎地這麼多外丹？”
“唔，這幾個法寶，好像是那大自在魔魔教的？”
“這棺材我記得，乃是那銅棺老人的。”
“其實也不算差，九山宗底蘊本就不深。”
衆人都是點頭，經過這次金丹大典，他們心中對九山宗的期待一下子高了不少。
如今看這冊子，反而有點失望了。
通明上人也說道：“九山界想來貧瘠，許多事物，都要通過我百仙盟去買。”
聞言，其他元嬰修士也明白九山宗怕是確實沒多少好東西。
別說，心中一下子都平衡不少……
“那你們去不去？”
“我不去了，沒什麼想要的。”
“我沒興趣。”
“我倒是要去看看，大自在魔教的法寶，也有其獨到之處。”
“我也要買些雷系靈材。”
通明上人估計了一下，竟是一大半人都對這個拍賣會沒啥興趣。
他看向一旁的成空上人，只見這人連那小冊子都沒看……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成空上人笑了笑，解釋道：“這九山界也就是雷系雷材有點意思，不過他們拍賣的，與我無用。”
他語調慵懶，顯得打心眼裡看不上這個所謂的拍賣會。
不過通明上人也是理解他……
拜入了太上道，還不欠揍一點。
那不白找了這麼個大靠山？
別說沒當着鄭法說，就是當着，鄭法難道敢說什麼？
實話講，他也不準備去。
作爲化神，這其中的東西，對他無用。
……
但通明上人也沒急着離開，畢竟百仙盟有些弟子長老，也是想去拍賣會看看的。
更何況還有那經開島的坊市，索性也就再耽擱幾日，他也不急。
夜間，他就聽到周圍院子中外面忽然傳來一聲驚呼。
他皺了皺眉，神識一探就知道，這是兩個百仙盟的築基弟子在說話。
“你是說，那些九山弟子能凝結上品金丹，和那些外丹有關？”
“對！”
“真的假的？”
“這還能有假？我族叔的嫂子的哥哥，以前就是九山宗的！”就聽另一個聲音振振有詞，“我可打聽的清清楚楚！”
“這一批九山宗的金丹弟子，每一個都參與了什麼《金丹工程》的課程！”
“什麼是金丹工程？”
“這我哪知道，我就知道，那些外丹，也和金丹工程有關！”
通明上人一愣，面色立馬嚴肅了起來，繼續側耳傾聽。
“這話當真？”
“你不信？正好，你身上有靈石麼？借我，我去拍賣會看看能不能買個外丹！”
“……不借！”
兩人拉扯着走遠，通明上人望了望房樑，心中有了計較。
……
三日後，經開島上，一座寬闊的兩層木質小樓門口，來人熙熙攘攘。
通明上人掐着點，來到門口，往樓中一看，不由愣住了：
這位，你不是說沒什麼想要的麼？
那個誰，就你！
你是不是說過沒興趣？
他親眼看到，之前那些說不來的元嬰，一個個都在往裡走！
“通明，你站在這幹嘛？”
身後，一個有點熟悉，但是又讓他不敢相認的聲音傳來。
他猛地回頭，就見成空上人站在他身後，竟也是在往樓中走。
“上使？你也是來參加拍賣會的？”
“嗯。”
“你不是……”
“嗯？”
成空上人看了他一眼，通明上人只得閉上了嘴巴，他也能理解成空上人：
拜入了太上道，不會出爾反爾，指鹿爲馬……
豈不是白找了這麼大一個靠山？
他也不敢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