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是所有的記憶都被人偷偷地給換了一遍似的,莊風的眼中現在只有眼前的人影。鵝黃對襟和春水湖藍的百褶裙包裹着曼妙的身軀,輕輕一動如楊柳齊風。看來,並非如書中所說,曲線優美必須是嬌小瘦弱的,眼前的這個就豐腴得恰當好處。莊風一直不喜歡環肥燕瘦這種美女的叫法,他在夜晚夢到的都是“增一分則太長,減一分則太短”的標準美女。眼前的女子正好爲莊風的看法做了註解。
莊風有點不敢看那張臉了,心裡卻在做着選擇題,是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可親好呢,還是鴨蛋臉面,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爲佳呢?莊風擡眼想看看答案,結果卻不在這兩個選項之中,因爲這女子戴着一個斗笠,烏黑的紗布正好遮住了她的面孔。莊風長出了一口氣,卻有些失魂落魄。人就是這麼奇怪,總是認定神秘的事物更能多些美感。
這女子擡起了手,輕聲地問道:“這是你丟的東西嗎?”聲音清脆悅耳,彷彿瀑布間的高山流水,大漠上落雁平沙;又如盎然一新的陽春白雪,苦寒幽香的梅花三弄,沁人心脾,百感橫生,一時間讓莊風來了精神。
“是,是,是半本書。”莊風突然間無心去隱瞞什麼,更沒有考慮自己又犯了一條自己出門前總結好的大忌。
“你把它收好吧。江湖險惡,你一個小孩子家獨自出門,自己要多加小心。不過恕我冒昧,你這本書名字雖叫密卷,但實際上就是長春宮的入門書籍,只是留給外門弟子看的,不算是什麼絕密寶典,偷盜的價值不高。你若是喜歡,或者是此物對你關係重大,倒不如將它放在明面,反倒是少了別人的覬覦。既然你有這本書,想來你也知道了一些關於修仙的內容。對於普通人而言,仙人就意味着長生不老,意味着永享富貴,卻哪知修仙路上的艱險、寂寞與煎熬?我觀你靈根,實在算不得好,勸你不如做個富貴閒人,在這俗世逍遙一生,倒比帶上那無盡的羈絆與枷鎖還要好。”這女子說到最後,話語中帶着無窮的浩嘆一般,彷彿已經不在乎莊風這個小孩子能否聽懂自己的話語,而只是表達自己內心的感受。
莊風張開了手,模模糊糊地接過了丟失的東西,只覺得滿耳都是悅耳動聽的聲音,至於內容卻不是十分端詳,臨到末了,莊風的嘴裡莫名其妙地念叨出了這麼一句:“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
女子吃驚地看了莊風一眼,心疑莊風小小年紀卻話語驚人,“吃吃”一笑:“也罷,天道茫茫,仙途飄渺,也不知道無上大道能夠成於誰人之手。你小小年紀,資質平平,卻也懂得堅持,難能可貴。可惜我門中不收男弟子,不然,我定當爲你引薦一番。現在我有些事情,需要馬上離開。不過,以後若是有緣見面,我自當助你一臂之力。”
“姑娘所說,一言爲定?”莊風稍稍醒轉,聽到女子的許諾,雖然知道十分縹緲,但也是萬分欣喜,心中只求造化作美,異日能讓自己再見這女子一面。
“一言爲定!”
莊風連“小姐貴姓,芳齡幾何”這樣的話都沒來得及問,就眼睜睜地看着這女子慢慢地消失在漫天的雨滴中。
站立了很久,莊風才被雨點打醒。天,確實下雨了。
莊風身體上是個孩子,心理上卻已經熟透了。
莊風想罷那好心女子的容貌,又細細回想當時女子的話語,總算得出一個結論,那女子和妖媚一樣,定然也是修仙路上的人。可是不管妖媚和那女子,資質一定都比自己要好上很多,而且人家都有自己的領路人。唯獨自己,前途渺茫。可是讓莊風做個俗世閒人,莊風卻是沒有太大興趣。這個世界的物質水平本就很低,唯獨修仙能給莊風提供無窮的興趣。還是看看以後自己能否撞上什麼大運吧,莊風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莊風上輩子時曾在書上看過,說是盛唐時閒來無事的人們根據民意調查的結果,確定了人生有四大樂事,那就是: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他鄉遇故知、久旱逢甘霖。當然,在莊風生活過的21世紀,人們再次給它增添了內容,有人生四大悲事,在此不提。莊風在未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就一直認爲洞房花燭夜乃是四大樂事之冠,其餘三樂則相形見拙。
爲什麼呢?
“金榜題名時”自然因爲“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而快樂。可是“伴君如伴虎”,歷史上多少名臣志士,因爲碰上了一個昏君而身首異處?就算是你明哲保身,也難免飛來橫禍。試問,這個金榜題名還有什麼樂趣?而且據莊風瞭解,哪怕考上了狀元,無非也就進個翰林院,當個七品官。一旦“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人也就涼了半截了。若是是被分發到鳥不拉屎的地方去服務,也是悔不當初哩!所以,莊風早早地打定主意,如果有機緣的話,就在修仙路上掙扎一把,如果是沒機會的話,就在江湖飄蕩,做個陶朱公。“他鄉遇故知”固然高興,可是,對方若向你追債或借錢,甚至拉你搞傳銷,你還樂嗎?尤其是人們的劣根在於,要坑最好坑熟人,坑得你毫無招架之力,坑得你無話可說。“久旱逢甘霖”固然快樂,可是,萬一“大雨下不停”,氾濫成災,怎麼辦?而且,莊風不如農人關心這個。只有“洞房花燭夜”最樂啦!那種緊張、興奮、刺激、銷魂的滋味,真是令人永生難忘及食髓知味。莊風看到那女子走遠之後,想到自己前世的遭遇,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早早娶個老婆,哪怕是醜一點也好。不過,《長春密卷》上說,修仙之人也有伴侶,這倒讓莊風興趣更大一些。尤其是想到二人在空中那啥,莊風的臉上不由地涌上邪惡的笑容。
可是,莊風做着洞房花燭夜的夢往回沒走沒出幾步,就“他鄉遇故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