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穿着白色中衣的虛弱少年微皺眉頭看着大哥獻寶般讓下人端來,並且放置在他臥室的虎頭盆,裡面有幾條金紅色金魚正優哉遊哉擺動飄紗般的長尾,閒適自在。
盆大底小,釉色鮮亮,缸體有猙獰獸頭,活靈活現,血盆大口,不得不說古代匠人的手藝實在精湛,但怎麼看怎的都和臥室不太相符,畫風截然違和。
林嘉炎對着這個缸有些胸悶,實在不怎的待見。他蹙起眉,沒說什麼。
“這裡是些金魚,我今日見有人拿出來賣,想着你這幾天都臥病在牀也會覺得煩悶。便拿來讓你解悶,看着這些魚游來游去心情也會好些。”林嘉樹笑着坐在黃花梨五開光炫紋坐凳上,心疼看着斜倚着的小弟。他見着窗戶關緊,門也未曾放進一絲的風,略略放心了些。
少年臉色愈發慘白似紙,嘴脣殊無血色,人瘦的如同風吹吹就會壞,滿臉病容虛弱不堪,連說話都累,這樣的身子不知還能撐個多久。
雖說求了友人去找神醫名醫,但不是瞬間能找來。之前聽着小豆子說了弟弟竟然咳血,把他和爹孃還有張姨娘都嚇的不行。請了老大夫過來,也只有搖頭,只有說着好好調理。
好好調理,好好調理。他們豈不會聽不出其中深意?好好調理,也只能這般了。
只能看着小弟虛弱下去,只能看着他漸漸離去。只是他們,怎麼捨得。
這樣三四日的臥牀不起,小弟也該心中煩悶。
想着在外面見到相同歲數的少年,個個康健活潑,個個生機勃勃。而他的弟弟則……他們心中痛苦卻不想讓林嘉炎知道他身體情況,只想瞞着他,只想寵着他,只想讓他能夠每日都開心,都無憂無慮,什麼都不用操心,什麼都不用在意。
總是怕小弟煩悶,見着外面有人拿出金魚賣,林嘉樹便動了心思。貓貓狗狗太過活潑,若是鬧個脾氣也會鬧人會抓人,對小弟不好。但金魚這東西只要養着便行,平日看看遊動也能愉悅心情。
怕被小弟看出,林嘉樹趕忙拂去心中難受“你看,這些金魚若你不喜歡,我再差人尋別的。小弟你說你喜歡何種類型?”
“大哥。”少年有些無奈,隱晦開口道“大哥,這魚缸裡都是水?”
“自然,魚不能離了水。”林嘉樹和顏悅色,就沒覺得自身這話說的有多缺智商。
看大哥仍未領會他的暗示,林嘉炎暗暗對着虛空翻了個白眼,有些遊移般,少年對着手指低下頭,靦腆開口道“大哥,可是爹孃說過我八字缺火。院子和屋裡最好少放些帶水之物。這魚缸裡全是水,若是被爹孃看到,又要責怪大哥了。”
“啊。我怎的忘了這個?”林嘉樹懊惱不已,他只想着要讓小弟開心,讓小弟不要太多想到身體不適,只是覺得小弟成日裡連屋子都不能出太過可憐,想要哄着小弟多笑笑而已。怎的竟然忘了如此重要之事?若是對小弟有什麼妨礙怎麼辦?
林嘉樹一下白了臉,立馬站起身,一疊聲的喊着小豆子小麥子將魚缸扛出去,扛的遠遠的,有多遠是多遠。
“大哥,你也不用太過擔心。不過就是剛放進來。我也不會和爹孃說。”少年羞羞怯怯,有些氣虛的靠着“大哥不用放在心上。”
“都是我大意了。我怎麼會忘了這個?”林嘉樹自責不已“大哥真不是有意。”
“大哥。”林嘉炎無奈,爲何一個兩個都把他當成易碎品?好吧,他這身子也差不多和紙樣脆弱,一撕便會碎的稀里嘩啦。但他內心卻不是什麼傷風悲月,見着落花就會惆悵半日的脆弱敏感寶寶。“大哥,我知道大哥是怕我無聊,大哥再自責下去我可是要生氣了。”
“哎,對了,小弟,你可有想要之物。只要你說大哥都幫你尋來。”林嘉樹順手把小弟拉好衣襟“只是你現下仍舊要修養,不能下牀。我給你帶些個話本回來吧。”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想要的。”少年靦腆笑了下,如同不通世事,如同天真純白般眯了眼“只是大哥,可有什麼好玩的?光看話本也是沒什麼意思,有沒有什麼好玩的事情?比方說有些走南闖北的人,有些特別的人?來聽聽他們去過哪裡,見過什麼也是好的。”
“我,可能終究無法出了這院子。”林嘉炎聲音很低很低,低的差點讓林嘉樹錯過。
他眼眶一紅,但到底是見過世面的大人,林嘉樹控制住感情,裝的不在意道“這有什麼難的,我讓人打聽打聽。有什麼特別的人過來,請他們來給你講講好了。”
“恩”少年孩子氣地點頭,又如同想起什麼“那……有沒有仙人神仙的?如果有這些就更好了。不然書上看到終覺淺,總是覺得隔了什麼般的不真實。爹孃又不許我下牀,再這麼下去骨頭都要僵了。”
“大哥,你說我什麼時候可以下牀走動呀。”
“我保證不出門,只是稍稍在屋裡走動。”少年不要臉的撒嬌“大哥,幫幫我。成日的不動我覺得我都長黴了,再這麼下去,我都要懷疑我能不能再起來。”
看着小弟的眼,看着小弟的撒嬌,“嘩啦啦的”林嘉樹能聽到他的堅持剎那間分崩離析摧枯拉朽。
他垂死掙扎道“可是,這樣對你身體好。”
“我保證不出去,只是稍稍看看書彈彈琴。什麼都不做更難受呀大哥。”死不要臉繼續賣萌賣乖,林嘉炎不顧自身早就過了十六七,繼續求着“大哥,爹孃都這不許那不準的。大哥幫幫我。”
林嘉樹捂臉,面對如此清澈懇求的眼,他什麼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了。
“那……就起身看看書吧,我去和爹孃說說,也不能太拘束你了。”林嘉樹垂死掙扎都免了“其他的,有什麼都和大哥說,大哥幫你尋來。金魚不適合,要不要大哥給你找些其他的。”
“不用了。”少年搖頭“我沒興趣。”
不知道大哥是怎麼去和爹孃說的,反正林嘉炎終於可以下了牀,在自己的臥室走動,可以看上一會的書,談上一會的琴,總比百無聊賴生無可戀的好。
過來幾日,正當林嘉炎懶懶靠着喝茶,便聽小豆子在說些八卦閒事。
“少爺,你可知道這幾日有人說呀,徐府那邊去了怪人,說着徐府有妖氣。被徐家少爺給打了出來。”小豆子整理書架笑出了聲“徐家少爺吼着說那怪人污衊他心悅之人,吼着這都是有人故意使壞。據說那姑娘在旁邊是哭得梨花帶雨,說着不能讓自己連累了徐少爺。”
啊,這種時候果斷缺少一盤子瓜子啊,翹起二郎腿聽八卦是多麼有益身心的活動。
“怪人嗎?倒不知道有多怪。”林嘉炎狀似無意嘀咕一句“也不知他是否有許多故事,就算是編的也好。總比翻爛了的話本也好。就算是騙子也行。”
“真想聽聽呀。”少年眼光移向窗外,自言自語,眼中全是對外面世界的憧憬嚮往還有不可得的淺淺憂傷。
小豆子和小麥子交換眼色,少爺體弱卻從不提什麼要求,老爺夫人都心疼的不行。若是能讓少爺開心點,請個騙子亦或怪人來也不是不可以。他們找個機會和老爺夫人說下,看看能不能讓少爺稍稍開心點。
又是夢中,這幾日小白花是天天入夢。林嘉炎嘴巴和抹了糖似,從風花雪月談到詩詞歌賦,雖說他不過是半罐子水,卻晃盪的特響亮。加上前世各種都看過些,都瞭解些,將個不知道是什麼精怪的小白花是哄的眉開眼笑,愈發的芳心暗許,恨不得馬上能天天的耳鬢廝磨,得到少年身上輕靈之氣。
但這日,她卻見心儀少年郎心事重重,不禁問道“公子有何煩心事?”
林嘉炎看了她一眼,嘆息道“之前我聽說有人講着捉妖捉妖,我雖然覺得姑娘定是好人家的女兒。但亦有些無謂擔心。”
小白花臉色有些慌張“公子莫擔心。奴家怎麼會是什麼妖?”
“其實,即使你是妖也沒事。我覺得你應該不是什麼壞的妖精。”少年郎滿是單純天真,若樹梢嫩葉未經風霜,不知人事複雜。他認認真真“只是若你是妖,我就不該再和姑娘有所牽扯。我爹孃不會同意,我也不願讓他們傷心。而且還有姑娘,現下城裡已有說着捉妖的怪人,若是姑娘被他找到,那豈不是危險?”
“姑娘,到底危險。無論姑娘任何身份,我發誓不會與他人說。但姑娘也要考慮自身安全。”他說道這裡,已是仁至義盡,算得上夠爲人着想而不是冷酷無情。但這精怪要是還拎不清的非要死纏着他,他可不會對她有任何的可憐。
他又不是聖母白蓮花,腦袋後面也沒配個光圈。
“公子。”小白花有些驚慌惶然“公子,公子不要拋棄奴家。”
“可姑娘這般也不是辦法,爲着姑娘好,還是請姑娘早早離去,免得會傷到了姑娘。姑娘也知我一向臥病在牀,陪着姑娘說話還尚可,但其他真無法做太多。姑娘。”少年清澈若樹梢明月,清風流水般“我不是姑娘良配,又不知那怪人是否會來府中。姑娘,興許你我緣分不過如此而已。雖說可惜,但也無可奈何。”
小白花淚水漣漣,林嘉炎拿出帕子遞給小白花“莫哭了,以後有緣仍可相見。”
夜晚,彎月被一片烏雲遮蓋。原本關緊的房門吱呀~一聲輕輕慢慢打開,和鬼片效果差不離。白色纖瘦的影子輕盈進入了屋子,即使在無光源的室內,也準確無誤輕巧的避開了桌子椅子,避開了博古架進入內室,再過幾步就能靠近雕花大牀。
纖弱身影在夜色下顯得倒是多了幾分鬼氣和詭異,腳步無聲,一步步走進臥房,一步步靠近大牀。
繡着活靈活現各色蝴蝶的綢緞牀帳安靜不動,可以想見裡面的人該睡的如何安穩。
正當白色影子伸出手想要掀開繡花帳子,一道白光閃過,似同雷電霹靂。
“妖物!你怎敢放肆!”
聽得外面聲響,牀上半眯眼始終未曾入睡的少年嘴角慢慢勾起細小弧度,眼中波瀾不起,淡漠無情,他微微伸手,在虛空中輕輕一抓,握拳,如同手中抓住了什麼。
小小少年,清純的年紀卻有着被歲月沖洗過所有柔軟後那露出的棱棱森森石塊般的淡漠。
一種從未在人前顯露的寒意冷漠與無謂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