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本就是接待來客之處,端莊嚴謹。林家是有錢,但家風正,不炫富露富,一向恪守家訓,低調行善事,正廳裡的傢俱擺件也是亦簡單大氣爲主。黃花梨燈掛椅,黃花梨的几案,具是簡簡單單大方端正,壁上掛的字畫也以大方穩重爲主,許是有些中規中矩,不見輕靈細緻,但更是人間富貴人家本分。
這時,正廳正端坐一年輕人,大約弱冠之年。身着與林魯粟相同制式青衣,只有衣襟袖口有水波暗紋,面容清秀,乍看一下,彷彿是斯文讀書人。但再一細看,則會發覺其目光淡漠,溫和中夾雜着冷意,若初春之風,初初感覺有暖意,其中卻藏料峭深寒。
青年目正鼻挺,但嘴脣微見涼薄。若說林嘉炎那是長得極好極好,一見便讓人心生好感,便覺得他乖巧聽話想要護着寵着,那青年亦是極好,卻讓人總會見了便要自省自身,就怕做錯了什麼惹的青年責罰。
因此,即使林魯粟怎麼看都像是青年長輩,卻見了青年一秒立慫,即使青年面帶微笑,斯斯文文並無任何舉動。
“周師兄,周師兄怎的來了?”林魯粟急忙走到青年面前,行禮畢才恭恭敬敬問道“我還以爲周師兄可能會晚上一兩日,畢竟周師兄有事在身。”
“並無甚大事。”青年表情很淺,語氣溫和卻不見親近“只是遊歷罷了,平日也一直這般,並不算如何的重要。”
林魯粟尷尬道“這個……”
“林師弟。”青年溫和的笑下便收,語氣淡然,不見倨傲也沒親和,只是那般的淡淡樣“我見林師弟傳信說有事耽誤,正好我也處理了手上的事情,便過來看看。不知有沒有給林師弟增添麻煩?若有我可幫忙之處,林師弟只管說。”
“沒沒沒,周師兄客氣了。”林魯粟猶豫一下道“周師兄,我想再在這裡待上一兩日。這正是我親緣之人。”
“這沒什麼不可。”周師兄點點頭,向林老爺也行了禮,又道“林師弟親緣之人,若林師弟想要多待幾日,我可回稟白峰主。人之常情,白峰主不會責怪林師弟。”
雖說周師兄應允了幫他說話,但林魯粟更想的是周師兄能去看看那少年,即使周師兄並不修丹藥,只要周師兄留了心,那求到靈藥的可能是愈大,終究對林嘉炎要更有好處。
“周師兄,若是周師兄無要事,能否也留個一日?這天色昏暗,出去再找住宿亦有些麻煩。林家很是好客,不若今晚就留宿這邊如何?”爲了能拉住這位給小侄孫孫看病,林魯粟各種努力各種殷勤,已早早忘了對青年的敬畏。
“這位是我周師兄,別看我周師兄年紀不大,修爲可在我之上。”林魯粟邊介紹邊暗示林老爺面前年輕人的分量“門派里長老真人都很看重周師兄,而我則是遠遠比不上師兄。”
“林師弟謬讚,其實門中各師兄弟也具出色,長老們對各師兄弟也是要求嚴格爲着讓大家都天賦出色。”
聽的祖宗的暗示,這兩人立馬是心有靈犀,林老爺殷勤招呼,急急的喊着管家來添茶水,喊着趕快去準備客房。。
“林老爺不用客氣,我只是過來看看。馬上就走。”周含光客氣卻疏遠。
“其實我有一事想求周公子。”爲了兒子的身體,林老爺厚着臉皮求人去看看“而且真的已近傍晚,再出去找住宿也是不方便。正好周公子算是給我薄面就留個一晚,我讓廚房準備下晚膳。請周公子不要推辭。”
“這……”
“師兄,求師兄給我個面子。”林魯粟繼續“這家的孩子是個好的,卻據說先天不足壽數不足。我見着他可憐,求師兄也不看看。”
“大夫是如何說的?”青年並未立刻同意。
“也說調養,並且講着大約無法過二十。”林老爺說着有些哽咽“除先天不良,都說看不出其他緣由。只能就這般的養着,吃着藥。”
“先天不足?壽數不穩?”周含光聽到這裡,沉思了下突然答應“行,我去看看。但我修爲淺薄,神魂壽數又是天意,修仙雖說逆天而行,但對於此事卻無能爲力。”
“多謝周公子,多謝周公子。”林老爺激動的都快哭出來。
雖說林老爺很急,異常急,恨不得下一刻就拉着青年衝去兒子的小院。但這天色已晚,加上小兒子之前本就咳血重病未愈,身體愈發的虛弱。而今日午後見着了太公,又說了那麼多話,也該是累了。要是現在巴巴跑了去,小兒子反倒是更加受累。
急急的安排了客房,千叮嚀萬囑咐的要下人恭敬,要周到。還特特跑去看着青年滿意,林老爺和林嘉樹才離開。
“師兄。”林魯粟見着沒人,有些慫的小步挪到青年身後“這次我自作主張,請師兄責罰。”
青年擡頭見圓月皎潔,並未回頭,只是淡淡“你牽掛你後輩,我自能理解。雖說修仙要斬斷塵緣,但這些又哪是那般容易割捨?”
“便是仙途上,也需有人相伴。林師弟你做的很對,若是真能乾脆利落完全斬斷塵緣,見着後輩有難也不出手幫忙,那倒是有些可怕了。”周含光回頭,月色下更顯得清冷孤單“你那侄孫之事,我自會去看看,但壽數人命到底不可逆天而行。”
“若必定要逆天,那代價不是一般的大。”
“我先回屋打坐。”
“是,多謝師兄。多謝師兄。”聽得周師兄這般通情達理,自從傍晚就吊在心口的那塊千斤巨石終於安穩落地。同時覺得林嘉炎又可愛又乖巧又好看,師兄也必定會喜歡。對了,他還要給侄孫孫講故事,今日講了好多,不要明天沒話題便丟臉了。
他可喜歡侄孫孫用崇拜眼神看他。說起親近,林魯粟還是覺得和林嘉炎一起更爲自在輕鬆,更加的親近舒服。
白色蔥蓮在路邊怯生生的探頭,小花風中楚楚可憐。
陽光好,天氣頗好。
遠遠便有琴聲隨風而來,輕輕微微,若有若無,琴聲悠遠平靜,可見彈琴之人心湖之平穩,不見絲毫漣漪和波動。曲子簡單,聽上去是《流水》。
“這琴聲?”看上去淡然疏離的周含光突然問道“這是何人在彈琴?”
“是我小兒。”林老爺解釋道“我那孩子身子太弱,平日延請了先生也沒聽過幾日課。不過他對琴上有些興趣,我就讓他身子好的時候彈彈琴,平復心情。省得心思波動太大反而不好。他也是懂事孝順聽話,不鬧着吵着出去,在家裡也就寫寫字,彈彈琴,看看書。”
“到底,是我命不好,帶累了他。”林老爺說着便有些心酸“說起來,他都沒出過門。”
“小弟一向懂事乖巧,便是出不得門也從不埋怨。他向來聰明懂事,若不是身體拖累,導致未上過幾日學。說不定早就考中了秀才舉人。”林嘉樹談起小弟便如打開話匣子的講個不停,那各種誇讚如果讓林嘉炎聽到還不羞紅了臉?真特麼的太羞恥了。孃親大哥誇起他來都不講究個科學邏輯!!!
“這琴聲,不錯。”周含光點點頭,他並未曾再加一句,這聽上去並不像才學過三兩年,閒着無事才略略消遣的模樣,該是狠下過一番的功夫。
只是琴聲太似天上浮雲,林梢微風,不帶個人情緒。活脫脫彈琴之人抽離所有個人感情,只是彈琴而已。
他與琴之一道也曾有些鑽研,讓他相信這不過是身子弱,自己偶然學着談談他是不信的。而且這琴聲,讓他一直平穩如石的心有些激動,有些忐忑有些害怕。
“其實他也是自己談談,並未怎麼學過。比不上那些大家,不過是平日彈了消遣。也都是些平靜安神寧心的曲子,沒敢讓他多在上面花費功夫。”林老爺解釋“自然我們聽聽也是覺得好,放到仙長面前就不夠看了。不過他也孝順,只要能起來,也會找着機會彈琴給我們聽。說是要綵衣娛親。”
“這樣已經很好。”
走進月亮門,遠遠便看到窗邊,乾乾淨淨的好看可入畫的少年正在彈琴,神情專注,表情淡然,淡如拂過林梢之清風,讓人無法察覺。
一襲青衣,黑髮如墨,興許是不出門,臉白的仿若透明,讓人惶恐着何時會突然消失,突然在世間再無法尋到。
纖長手指微動,流水般的旋律從指間下生成,流出,輕輕從屋內飄到屋外,飄到小院,飄在空中。
周含光忽的停住了腳步,他愣愣的望向少年方向。
在見到少年的瞬間他彷彿看到一樹白梅,搖搖擺擺風姿卓越,突然狂風過後瞬間白梅染上刺眼的紅,紅似血,鮮血。
讓人眼中發燙發疼,紅梅在風中狂舞,花瓣狂亂,如同在悲傷什麼傷逝着什麼,漫天的紅,紅的像是某人的血,流不盡的某人的血,全身的血,刺心遮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