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菲走到安閒堂,只見龔二夫人病歪歪地坐在屋裡正中的玫瑰椅上,手裡拿了把扇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搧着,半點精神也沒有。穿了條怪模怪樣的油綠色絹裙,配着琉璃黃襖子的邵大囗奶奶坐在她身邊,正滔滔不絕地和她說話。
明姿穿了身銀紅色裙襖,手裡同樣拿把絹扇,面無表情地端詳着絹扇上的美女圖。
龔遠秩坐在明姿對面,愁兮兮地端着一杯茶,思緒不知飄到何方。聽到丫鬟通傳說是明菲來了,臉上的鬱色去了三分,一迭聲叫人給明菲上茶。龔二夫人掃了明菲一眼,不悅地冷哼了一聲。
明菲只做沒看見,先問了安落了座,方問明姿:“四妹妹,好久不見,可還安好?”
明姿懶懶地擡了擡眼皮,淡淡一笑:“託三姐姐的福。還算不差。你呢?”掃了一眼明菲身後的金簪和丹霞,臉色頗不好看。
“我也很好。昨日不見你去送母親和哥哥他們,還正想着要讓人去看看你呢,誰知你就來啦。”明菲知道明姿爲何不悅,她一進來就看到在明姿身後立着的笛兒梳了婦人頭,應是已被邵五收了房。
聯想到楊家巷那位粉頭,再看看笛兒,新婚不過二月餘,就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縱使肯陪着明姿去蔡家胡鬧,明菲還是深覺邵五實在是很不給明姿面子。
提到昨日的事情,明姿微微沉了臉,沒吭氣。
邵大囗奶奶己經滿臉喜色地道:“昨日實是她突然暈倒,嚇了大家一跳,忙着去請大夫,卻診出了喜脈,一大家子忙的忙,亂的亂,就沒有去送親家夫人。情非得已,事出突然,想來親家也不會怪罪。”
“我母親自然不會怪罪,都只當是有意外的。”明菲臉上綻放出一個喜悅的笑容來,“恭喜妹妹了,我稍後就讓人送禮過去。”又嗔怪道,“既然身子不妥,就該躺着將養,爲何還要出門?小心動了胎氣。”
這話聽上去就像是邵家不心疼人一般,邵大囗奶奶瞟了明菲的肚腹一眼,笑道:“她是聽說姑父出了事,又擔心我一個人來沒有伴,少不得陪着我來。說起來,大囗奶奶還在我們五少奶奶前面成的親呢,怎麼還沒……”
明姿臉上由衷地露出一絲笑容來,害羞地看着邵大囗奶奶:“娘……”
邵大囗奶奶雖然在笑,卻笑得極淡。明菲淡淡一笑:“不是每個人都有四妹妹那樣的好運氣的。”
明姿的撒嬌戛然而止,臉上的喜色蕩然無存,掃了明菲一眼,拿起扇子煩躁的搧了搧,淡淡地道:“我運氣的確不錯。”
明明是說自家的事,她們倒說起什麼喜脈運氣來了,龔二夫人不耐煩,問明菲:“老爺的事你們到底是怎麼想的?”
明菲掃了龔遠秩一眼,只見他滿臉的無奈,便道:“嬸孃莫急,遠和已經出去打聽消息了。”
龔二夫人氣沖沖地道:“怎麼不急?出了這麼大的事,竟然不來告訴我一聲,若不是你舅母來說,我還不知道!”又狠狠地瞪了龔遠秩一眼。
邵大囗奶奶喝了一口茶,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裝模作樣地道:“大囗奶奶,按理我不該多嘴,可這麼大的事情,你們也該告訴你們嬸孃一聲纔是,不管怎麼着,那也是你們正正經經的父親。心中再有多少怨恨,也不是發作的時候。家裡的長輩出了事,你們小輩也好不到哪裡去是不是?大樹底下好乘涼,有姑老爺在上面,大公子做起官來也輕鬆得多,該管的還是要管。”
她每說一句,龔二夫人的臉色就難看一分,惡狠狠地瞪着明菲: “別以爲分了產業就兩清了,好歹那也是他的親生父親,不管也是不孝!”
明菲靜靜地聽她們說完,方道:“不知大囗奶奶是從何而知我們心中有怨恨,不肯管這事的?”
邵大囗奶奶自得地笑了一聲:“既然大爺和大奶奶肯管,就更好了!”回頭望着龔二夫人道:“姑奶奶,這回你可放心了,剛纔你和我說他們不肯管的時候,我就不信,現在聽見了吧?要管的!我就說嘛,一家人,怎麼可能不管?”
做人做鬼都是她,龔遠秩聽得翻了個白眼,道:“娘,大哥大嫂從來沒說過不管這事。只是說要小心計議。”
龔二夫人看着明菲:“你們曉得厲害最好,我和你大舅母商量過了,你家叔外祖父不也是御史嗎?還有那位鐘太傅。你大舅母說過了,洪知府肯幫這個忙,你們今晚就先送一萬兩銀子過去給洪知府,請他幫我們證實這些事都是假的,再寫信給你叔外祖父和你爹,請他們幫忙。”
明姿的脣角彎起來,好笑地看着明菲,看她怎麼應付。明菲驚奇而感動地道:“原來是洪知府和大舅母說的,洪知府這樣關心公爹,是該好好謝謝纔是。”
果見龔二奶奶自得的一笑,道:“知府夫人是個古道熱腸之人,知道我們是親威,所以特意派了管家來說他們可以幫這個忙。”
明菲嗤之以鼻,洪夫人那種人,她送兩朵花都要還兩隻金簪遮掩的,怎會明目張膽地派人來說這種話?她相信洪家會通過一些方式故意把消息泄露出來,暗示二房去我他們想法子,卻絕不相信洪家會用這樣直白愚蠢的方式索要錢。這多半是邵家自己想出來的,反正銀子不是他們出,龔中素倒黴對他們也沒什麼好處,不如藉機討好一下知府家。
龔二夫人念念不忘要叫大房出這筆銀子,見話題要岔開,忙揪住不放:“聽見沒有?今天晚上就先送過去,記着,不能拿現銀,要拿銀票。信也要趕早寫。”
龔遠秩難得機敏一回:“娘,那我這就去拿銀票給大嫂?”
龔二夫人眼睛一瞪:“我們哪裡還有銀子?上次不是被他們全都搬空了嗎?還剩下一些,你舅舅家欠着總也不還。你們總不能有修提壩建義學的銀子,就沒有爲親生父親出力周旋的銀子吧?”
“還要我說多少遍?我沒欠你錢!”聽到龔二夫人又扯到自家的欠賬,邵大奶奶立時寒了臉。心想,我都幫你挖大房的銀子了,你怎麼還揪着我不放呢?
龔二夫人見她又否認,急得又要同她理論。龔遠秩忙擋在中間,連連使眼色,示意當前的重點不在這裡,龔二夫人方氣哼哼地忍了氣。
明菲卻是懶得當着明姿的面同龔二夫人理論,淡淡地道:“嬸孃,寫信自然是要寫的,但送銀子這種做法要不得的。這是賄賂朝廷命官,聽人知道,不但洪大人會惹上麻煩,咱們也脫不了干係。”她以爲還是當初賄賂陳氏那般方便?幸好陳氏聰明,知道她這種人沾不得,老早就尋了機會把她送的東西和銀兩退了個乾乾淨淨。
邵大奶奶道:“大奶奶,咱們做生意的人家,這裡面好多事情也是知道的。這錢又不是送給洪大人的,是請他幫忙,怎會與他惹麻煩?你們家裡人少,留那許多銀子做什麼?銀子可以再掙,爹卻只有一個。”這銀子還是要從大房身上刮,不然龔二夫人又要揪着她不放了。
“總之我膽子小,我是不敢的。大舅母見識廣,又能幹,不如這事兒就由大舅和大舅母出面好了,到了最後再來清算銀子如何?”明菲懶懶地搧着扇子,微笑着瞟向邵大奶奶。
邵大奶奶一噎,這銀子送出去了還有回來的?她傻了吧?口氣很不好地道:“我們是旁人,又是行商的,平時那府衙裡輕易去不得,這種事情怎好替你們出面?還是大公子經常在官場上走動的人最方便。”
明菲輕輕一笑,用扇子掩了口,道:“大舅母說得是,是我欠缺考慮了。難得舅舅、舅母這般親厚,不計前嫌,時時刻刻記掛着我們,嬸孃和弟弟妹妹們真好福氣。”
龔二夫人和龔遠秩聽了這話,臉色都不好看起來。龔遠秩起身道: “既然大哥說過這事兒他會去辦,我們就不要在後面胡亂出主意了。舅母和五表嫂難得來,留下來用晚飯吧?”
邵大奶奶生硬地道:“不了!我還有事!你五表嫂也累了,我們這就走了。”
龔二夫人一把拉住她:“嫂嫂,如今我們家遭逢大難,你們可不能見死不救!如果不還我銀子,若是我們老爺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就吊死在你家門口!告訴全水城府的人,你們逼死親骨肉!”
邵大奶奶欺她一來不敢把真相嚷嚷出來,二來手中沒有借據憑證,擰眉將她手一甩:“你怎地又糊塗了!都和你說了,我沒欠你錢!不然你拿借條出來?你是不是還嫌上次沒把娘氣死啊?我念着一家人,特來通風報信,替你出主意,你卻轉眼間又無賴上我啦?”
趁着這姑嫂倆糾纏不休,明菲招手將笛兒叫過去,當着明姿的面塞了兩個銀錁子給她,親熱地笑道:“你們少奶奶有了喜,你還該好生伺候着纔是。”
笛兒驚慌失措的看向明姿,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明姿陰沉着臉道:“伺候我本就是她的本分!難道沒有賞銀,她就不該好好伺候我了嗎?”回眸看着明菲,“三姐姐有這賞人的閒銀,不妨留着考慮怎麼拿去救姑父吧!若是三姐夫不小心被牽連了,那可就不好了!興許到時候這銀子還能買藥吃。”
“妹妹不愧是吃慣藥的人,考慮得真周到。”明菲收起銀子,笑了一笑,不予理會。也不管龔二夫人和邵大奶奶如何糾纏不休,明姿的臉色如何難看,總之她是應過卯了,和龔遠秩打了聲招呼,自行離去。
明菲回到家中,便叫花婆子來商量給明姿的禮品。
花婆子聽說明姿有了喜,由不得憂慮無比,欲言又止,在屋子裡轉了幾圈,熬到晚飯後,終究忍不住,趁着屋裡無人,拉着明菲語重心長地道:“奶奶,要不,請唐大夫開兩服藥來調養調養?”
明菲不好和她說自己一直計算安全期避孕,含含糊糊地道:“最近事情太忙,過段時間又再說?而且,我覺得我身體很好的,也沒哪裡不對勁。”在蔡家時,陳氏待她很好,很重視調養,她就連痛經也基本沒有,最多就是有點腰痠而已。
這個情況花婆子也是清楚的,她猶豫半晌,輕聲道:“奴婢是說大爺。” 明菲驚訝地擡頭,沒想到花婆子想得這麼深遠,卻又覺得花婆子對她好,遇事首先想的就是別人的不是,而非她的。要是龔遠和妻妾衆多,一直都沒子嗣,懷疑龔選和還有道理,如今只有她一人,人家不是都先懷疑是女人的問題嗎?
芯婆子一鼓作氣:“他從前吃了那麼多人家特意烹製的好飯菜,要是被動了手腳,那可是要命的事,總不能再從隔壁過繼一個來吧?您心中要有數,尋個機會,請大夫來替他號號脈,若是不妥,也好趁早
明菲本來沒想到這個,被她一說,也覺得有點打鼓,沉默半晌,故作輕鬆她一笑:“媽媽太心急了,我們才成親沒多久,現在說這個爲時過早。”男人對於這方面甚是敏感,龔遠和無病無災,活蹦亂跳的,怎麼說服他號脈?何況現在並不能下斷定,成親後一兩年纔有孩子的也多的是。
見她總是推脫,花婆子也知此事不易,嘆了口氣,“明日開始、老奴每日爲大爺做一道湯吧?您也要抓緊,好好調養身子,早點生了兒子,早點安心。”還是雙管齊下最安心。
明菲無奈地點頭。她是不是應該順其自然?
金簪在外間道:“奶奶,二爺來了。”
龔遠秩不好意思地道:“嫂嫂,我娘讓我過來看哥哥回來沒
有。”自從知道這個消息,龔二夫人簡直恨不得將龔遠和綁過去追問個不休,片刻都等不得。
明菲道:“還不曾歸來,他若是回來了,我立刻聽人過去請二叔可好?大舅母她們走了?”
龔遠秩嘆口氣:“天要黑的時候走的。”龔二夫人抓着人不放,明姿就哼哼肚子疼,他不想在這個時候橫生枝節,幫着邵大奶奶走人,邵大奶奶臨行前指着龔二夫人發誓說她若是再管龔家的破事,叫她爛
原來明姿懷了身孕後還有這個功用?花婆子鄙夷地一笑,若是真愛惜懷了身孕的兒媳,怎會捨得帶出來這樣用?還不得留在家中姓生安胎?可見明姿的日子也是不太好過的。
龔遠秩小心地看着明菲的臉色:“嫂嫂,我可不可以去書房裡等大哥回來?”叫他回去聽獅子吼,他還不如躲在這裡清靜。只是一天總往這裡跑,又怕明菲嫌煩。
“使得。”明菲忙叫白露噴了小廝跟了去伺候不提。
龔遠和從外間歸來,打發走龔遠秩,回了屋子,白露要喊明菲,他忙止住了,輕手輕腳她進了裡屋,只見明菲坐在燈下打棋譜,半垂看頭,睫毛長長的,看上去很是安靜柔和,不由微笑起來,走過去挨着她坐下,摟住她的腰,將下巴擱在她肩頭,輕輕吻了她的頸窩一下,柔聲道:“怎地突然打起棋譜來了?可是太無聊?”
明菲回吻了他一下:“你見過二叔了?”不知怎地,聽花婆子說了那番話以後,她冉看見他,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憐憫。龔遠和點點頭:“嗯,白天的事我都聽說了。你明日回去看三姨娘,或者去街上買東西避開吧。”離得這樣近,二房的人隨時可以過來騷擾,就算是知道明菲能應付得來,卻也煩得很。
明菲道:“我正想和你商量,原本定下八月初辦桂花宴的,現在爹爹出了遠事,還辦不辦?”
龔遠和笑道:“當然要辦。從前沒事兒的時候要辦,現在有事兒了更要辦。請的人少一點就行了,就當是爲爹爹的事周旋一下吧。”明菲把自己給蔡國棟寫的信拿給他看:“既然舅舅已經說過事情再無轉圜的餘地,陳家那裡就不再驚動了。我爹這裡卻是要寫封信說一下的。”
龔遠和略略瞟了幾眼:“明眼人都知道這事就是這樣了,偏他們還把事情想得如此簡單。一萬兩銀子,好大的手筆,怎麼不蠢死她。你只管避開,她若是上趕着要去送死,我們也攔不住。你幫我磨墨,我給爹寫封信。”
第二日明菲便按着龔遠和的交代,安置好家中,趁着龔二夫人還未使人來喚,早早去了蔡家看望三姨娘。三姨娘獨自一人在家,把門關得嚴嚴實實的,花婆子去拍門,看門的先看清了是自家人,才把門開了。進了垂花門,又看見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坐在那裡守着,不許年輕小廝進去,要傳遞什麼事物統統都由這些婆子代勞。花婆子暗自點頭,
“三姨娘是個謹慎人。難得她守得住。”
明菲覺得三姨娘纔是一個聰明人,她知道什麼對她最重要,她年老色衰,蔡國棟並不寵愛她,跟了去也沒什麼意思,舟車勞頓不說,還要處處受制,日日請安,哪裡有獨自留在這裡輕鬆快活自在?凡事可以自主不說,還可以守護明雅,得了陳氏的歡心。人有真識時務與假識時務,三姨娘明顯就是真識時務,明菲心中至此真正生了幾分與三姨娘結交之意。
三姨娘正在萄萄架下爲明雅即將出世的孩子做衣服被褥等物,突然聽說明蕭來了,侷促她迎上去:“姑奶奶要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什麼準備都沒有。”
明菲笑道:“自家人,需要做什麼準備?“隨手拿起三姨娘做的小衣來看,見一樣的如同她當初做給蔡光華的一般,接縫全在外面,只是手藝又比她精湛得多,便讚道,“姨娘好手藝。”
三姨娘有些害羞:“我偷了三姑奶奶的藝,只因夫人說那衣服華哥兒穿着最妥當。”
明菲笑道:“將來我也少不得要煩勞姨娘。”三姨娘吃了一驚,驚喜地看着她:“難道三姑奶奶?爲什麼還要出來亂走?快到這邊來坐,那石凳上涼。”
爲什麼一個個都想着這事兒?明菲汗顏,忙忙搖頭:“我沒有。是四妹妹有了,邵家興許很快就會讓人來報喜了。”
三姨娘默了默,笑道:“也不一定,家裡沒人,大約會寫信去登州罷?”明姿的脾氣,陳氏都不放在眼裡,又何時將她們這些姨娘放在眼中?
明菲道:“我想着,邵家應該還是會來家裡的,而且老爺夫人隔得遠,送禮這事兒少不得要落在姨娘身上,姨娘若是不便,不如我一併把禮辦了送過來?”
這是體諒自己沒錢,辦事不方便?三姨娘的眼裡有了暖意:“三姑奶奶,夫人給我留了足夠的錢,下面鋪子的掌櫃們也得了夫人吩咐,若是需要什麼,可以直接讓人去拿。”
也是,陳氏辦事哪裡會有不妥當的?明菲笑笑:“雖然如此,姨娘若是有需要,就使人上門去說。隨時隨地都可以。”
這個下午,明蕭也沒去街上買東西,就和三姨娘坐着一通閒話,做做針線活,說說笑笑,卻也過得快。約到未正,邵家果然讓人來報喜,三姨娘厚賞了來人,與明菲約定過兩日一起去看明姿不提。
申正剛過,龔遠和來接明菲。拿了蔡光庭的信給她看,信中除了告訴她涵容和明玉一切平安之外,說的主要還是龔中素的事。意思是蔡國棟也知道了這事,事發突然,已然再無轉圜,龔中素大事沒有,罷官是鐵定的。叫龔遠和不必再費心思,再浪費錢財,等着接人就行。又暗示,很可能會叫二房退還侵佔了的錢財,叫他們做好準備、早作打算。因爲防止龔二夫人又過去糾纏,二人並不急着回家,留在蔡家吃了晚飯,才慢悠悠地回去。
纔到門口,就見老馬迎上去:“二夫人在家裡候着呢。”
龔遠和與明菲無奈地難視一吸,這可真成了甩不掉的狗皮膏藥。要有多煩就有多煩,那一刻明菲都巴不得龔中素趕緊回家來算了,這不是折磨人嗎?
自退婚風波後基本不出現的龔婧琪也來了,龔二夫人在二房候了一天,總也不見人影,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看見龔遠和就嗓淘大哭,鬧了半天明菲和龔遠和才聽明白她爲什麼哭。外面在傳,龔中素要被治罪,已經下獄了。唯到頂樑拄要倒 ,龔二夫人這才前所未有的驚慌害怕。
龔二夫人揪着龔遠和的衣袖,滿臉是淚:“你若是不管你爹,天理難容!”
龔遠秩忙着將她的手扯開:“娘,只是謬傳,當不得真。大哥這兩日都在爲這事奔走,您讓他坐下來歇口氣,喝口茶,慢慢再說也不遲。”龔二夫人又轉身去扯明菲,厲聲道:“他到處奔走?別以爲我不知道,出了這樣大的事,還有心思陪媳婦回孃家,實在惡毒!說,是不是你兩個乾的這事?你們就巴不擺我們都倒黴吧?”
見她去扯明菲,龔遠和大怒、將明菲自她手中練勁扯出來,鐵青了臉道:“滾出去!我敬你是長輩、你好歹也拿出點長輩的樣子來,不知道就別吱聲,也沒誰把你當啞巴。一味的裝瘋賣傻,不分青紅皁白,胡亂攀咬,兒女的臉和龔家的臉都聽你丟光了!你還不知道這事是從何而起?就是拜你所賜!你憑什麼有事就來我家裡鬧騰?我娘姓薛不姓邵!滾!”
龔遠秩和龔婧琪呆了呆,滿臉通紅,上去扶了瀕臨暴走邊緣的龔二夫人就往外走。
龔遠和在後面怒斥衆人:“以後不許放瘋子進來!驚嚇了大奶奶,我要你們雙倍奉還!你們擋不住是不是?我叫狗來替你們擋!”
198章 陷阱
龔遠秩等人豈能不明白龔遠和是在警告,若是龔二夫人再過來胡鬧就要放狗。想到他從前縱着追風咬龔二夫人身邊丫鬟婆子的劣跡,幾人都有些慌。
龔二夫人出了門,便責怪龔遠秩:“看見了吧?你口口聲聲說他好,他就是這樣好的?你爹都下獄了,他還有心思遊玩,真是忘恩負義的東西。”
龔婧琪冷哼了一聲:“別說了!咱們是去求人,哪有你那樣求人的?”不被人家趕出來纔怪,簡直就是自取其辱。
龔遠秩已經不想再和她說什麼了,將她交給丫鬟婆子,冷聲道:“你歇着吧,這事兒你別管了,急也急不來,只能等大哥打聽清楚情況再說。既然家裡沒錢,就別把錢拿出去打了水漂,正經需要的時候又拿不出來。”
龔二夫人見女兒和兒子都轉身就走,不由急道:“我不也是因爲急,擔心你父親嗎?”
龔遠秩和龔婧琪懶得理睬她,徑自去遠了。
龔二夫人愣愣地看着子女走遠,耷拉了肩膀轉身往回走。有什麼大不了的,她又不是不認識人,明日她去相熟的人家裡走走,尋那些以往同她交好的人想想法子,先把人從獄裡弄出來再說。銀子麼,既然從大房哪裡摳不出來,也逼不出來,她也只有自己出了,她不能沒有龔中素,這個家也不能沒有龔中素。
龔二夫人想心事整整想到半夜,想到心煩處,幾次想起朱姨娘來,朱姨娘的主意一向是極多的,眼光也準,只可惜……龔二夫人恨恨地低罵一聲,若不是朱姨娘太過狡猾,她也不會上當,留了這麼多年,現在想動手,卻是不容易了。
誰都靠不住……龔二夫人輾轉反側睡不着,起身拿了牆角的小羊角宮燈,走到帳後,外間值夜的丫鬟聽見聲響,小心翼翼地道:夫人?“
她不耐煩地道:“睡你的覺!”
那丫鬟不敢吭氣了。
她掀開帳子,蹲了下去,握住一隻牀腳,在上面小心地摸了摸,牀腿發出“咔”的一聲輕響,一塊薄薄的木板被她掰了下來。她在裡面探了探,拿出一疊銀票來,逐一打開看了一遍,嘆了口氣,抽出面額最大的一張揣在了懷裡。
這是她的私房錢,準備將來兩個兒子成親以後,悄悄給他們的。現在看來,是的先拿出來救急了。
龔二夫人認真地挑選了一套暗金色的衣裙,戴上金步搖,搽粉描眉抹胭脂,努力讓自己看上去精神一點,沒那麼蒼老落魄。
聽見她要出門,管事被唬了一跳:“夫人想去哪裡?”眼睛一擠,一個小廝快步朝龔遠秩的書房奔去。
龔二夫人看見了,也裝作不知道。沉着臉呵斥管事,她的威力管事是知道的,流着汗命人準備了馬車,儘量拖延,總算看見龔遠秩急匆匆地趕來,方長長 一口氣。
“娘,你要去哪裡?”龔遠秩攔住龔二夫人。
龔二夫人道:“我去找找以往相熟的人,看看她們有什麼法子沒有。”
龔遠秩狐疑地道:“可是大哥說先不要胡亂花錢。”
龔二夫人不耐煩地道:“誰說我要花錢?我就是去打聽一下消息。你們一個個都不管你爹,我總不能看着他受罪不管吧?”
如果她去賬房支錢,自己不會不知道,讓她出去轉一圈也好,省的成日在家裡胡鬧。龔遠秩沉吟了一下,道:“那我陪您一起去?”
龔二夫人道:“我去拜訪女眷,你跟去幹什麼?”見龔遠秩一臉的不放心,她淡淡一笑:“你放心,我不會和人爭吵的。”爲了叫龔遠秩放心讓她出門,她特意強調了一句:“我今天吃了藥,很好。其他人不同於你哥哥,舅母他們,我怎會與他們爭吵?”
龔遠秩見她的笑容恬淡,彷佛從前那個人又回來了,心中有些寬慰,心想她的不講道理的確也只是對着自家人來,便再三叮囑,又叫得力的婆子跟了,方放她出門。
龔二夫人一連走了幾家,人家不是推人不在家,就是推病,竟然沒人肯讓她進門。她又是難過又是羞恥又是擔憂,硬着頭皮去了周同知家。周同知夫人還是見了她一面,寬慰了她幾句,說也許只是繆傳,叫她不要相信。可聽到她要求幫忙與洪知府夫人搭線時,便不漏聲色地轉移了話題,接着藉口有客人來訪,她不得不告辭。
奔波到傍晚,也沒有絲毫進展,龔二夫人只覺得身心疲憊,悲從中來,幾乎就想大哭一場。忽聽有人道:“是姑母嗎?”
卻是邵五的聲音。
龔二夫人惱恨孃家人無情,不想答話,沉着臉不吱聲。
邵五卻嬉皮笑臉地攔住車,在外作揖道:“好久不見姑母,不知近來可否安泰?”小心翼翼地往車裡探了一眼,見龔二夫人青着臉一言不發,微微一笑,道:“姑母莫要惱我,那些事情是我爹孃他們不對,只是我做子女的,卻也不好說父母的過錯。姑母委屈了。”
龔二夫人聽到他說這個話,心裡好受了許多。掀起簾子道:“你去哪裡?“
邵五憂心忡忡地道:“侄兒聽說姑父出了事,心裡很是擔憂,這不,約了幾個相熟的朋友在前面酒肆裡見面,討論一下對策,看能不能幫上姑父的忙呢。”
一個商戶之子,平日又遊手好閒的,能幫上什麼忙?龔二夫人道:“這事兒我都沒法子,你別浪費精力了。”
邵五微微一笑,“姑母是看不上侄兒吧?我是比不得表哥他們讀書那麼好,卻也託了姑母的福,認得幾個官家子弟。就比如周同知家的公子,洪知府的衙內,和我都是相熟的。大的忙幫不上,請他們打聽打聽消息也是好的。別的不說,能知道姑父到底被關在哪裡也好啊。”
心思被道破,龔二夫人卻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只道:“洪知府來的時間不長,你是怎麼認得他家公子的?”
邵五羞澀地一笑:“是周同知家的公子介紹給我認識的。他有點小嗜好。”
官家子弟,真的清白的就沒幾個,龔二夫人心中也就信了幾分,柔聲道:“好孩子,那就有勞你了。”
邵五柔聲道:“我小時候姑母成日將我抱在懷裡,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從來沒落下過我,比起姑母的慈愛之心,我爲姑母做這點小事,又算得什麼?”
許久沒人和自己說過這些好聽話,就是自己的親生兒女最近見了自己也是冷言冷語,更不要說龔遠和將她不留情面地轟出去了。龔二夫人由不得有些感動,轉念一想,試探道:“我給你些錢先用着?”
邵五趕緊擺手:“哪裡用得着!”小聲道:“我爹孃還欠着你的錢呢,我心中實在過意不去。”
龔二夫人沉默片刻,道:“好,那你打聽到了消息,就來和我說。”
邵五一笑,體貼地替她放下車簾子,柔聲道:“姑母,您放心,姑父一定不會有事的。表弟表妹他們年幼,家裡可不能少了您,您一定要養好身子纔是。”
馬車走了老遠,龔二夫人回頭,還依稀看得見邵五站在街邊目送自己。飢渴的人得到一滴甘露,總是覺得分外甘甜美好的,她鬱悶的心情總算是紓解了些。
見龔家的馬車走遠,街邊的小店裡走出一箇中年人來,望着邵五笑道:“看不出來,五公子還挺有孝心的。”
邵五笑着拍了拍那人的肩頭,得意地道:“我就同你說了,我不是吃白飯的。你就等着吧,到時候可別忘了你許我的好處。”
那人笑道:好說,好說。“
邵五道:“走,咱們喝酒去 。”
二人勾肩搭背,自去尋歡作樂不提。
龔二夫人回到家中,龔遠秩正翹首以待,見她平安歸來,頭髮衣飾俱都整齊,放下心來,隨便問了幾句,便命丫鬟婆子服侍她用飯,自己回了書房。
龔二夫人冷冷清清地吃完飯,倍感淒涼,覺得屋裡子奇悶無比,也不要人陪着,自去了院子裡散步。
散步歸來,天色已晚,朱姨娘和個丫鬟拿着盞燈籠立在路旁,看見她過來就小心翼翼地行禮問好,龔二夫人沒好氣地道:“你來做什麼?”
朱姨娘擡起紅腫的眼睛來:“夫人,老爺不會有事吧?”
龔二夫人厭惡地道:“不用你管。滾開!”
朱姨娘跪下去,泣不成聲:“夫人,奴婢再有天大的不是,您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和奴婢置氣。老爺是咱們家的頂樑柱,沒了他,咱們家就要跟着倒黴。眼下他的事情最重要,您就是要罰奴婢,也等到老爺平安之後再處置不遲。”
龔二夫人冷笑道:“你也配我和你置氣?你這意思,莫非你還能幫上忙不成?沒有你在中間搗鬼使壞,哪裡會出這許多的事情?快滾!免得我忍不住打死你!”
朱姨娘撲過去抱住她的膝蓋,睜大眼睛看着她:“夫人,請您看在奴婢一片誠心的面子上,讓奴婢爲老爺做點事吧?幫不上大忙,出點主意也是好的。您忘啦,奴婢的主意一向還是有點用的。”
當前的確是龔中素的安危最重要,龔二夫人有些動心。
趁着龔二夫人愣神,朱姨娘輕不可聞地說了一句:“你這麼恨我,何不賣了我,或是毒死我?莫非你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