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左丞笑着一點首,道:“如尊客之願。”他擡手一招,自仙山之外飛來了一輛龍蟒飛車,一輛雀駕,待落至兩人近前,他揖禮道:“還請尊客上的龍輦。”
張御看了一眼,見龍蟒長軀低伏,背上拱呈軟榻,便踏着垂階行步而上,到了榻上坐定,智平章也是上的雀駕,拉住系索,一聲鈴響,龍雀各自騰空縱馳,躍虛而行。
張御看着前方光芒籠罩在內的仙山,眸中神光閃爍,心中對此處之認知也是愈發清明。
此前他曾猜測,這個所謂仙朝,應該和最後那一枚道印,也即是與“意印”對應的那枚大道之印有關。
“意”者,爲心;爲願;亦爲神。可爲願力心景之寄託。
仙朝本當是純靈之所上層力量之落照,那諸多秘境可說是世上修道人未來之片段。。可也是因此所見,地陸之上的生靈便就有了仙朝之認知。
然而有此概念,未必等於就能見到仙朝,因爲仙朝只是存在於他們想象之中的過去。且在此後修道人無數世探詢仙朝的過程中,諸多秘境的陸續發現,仙朝的構築亦是在被他們不斷完善更迭着。
原先衆修認爲,“仙朝”只是一個古早時候覆滅在地陸上大派,後面卻是逐漸演變成了此是一個囊括內外荒宇的帝朝,並於亂勢起後拔升去往天外。
正常情形之下,即便到了這一步,這也僅只一個虛浮甚或虛構的勢力,永遠不會與他們有所交集。
然則當此世有了意印之後, 那一切就都變得不同了。
當舉世所有修道人的都渴慕仙朝, 追思仙朝,並理所當然的認爲仙朝真的存在,並且還立於天外之時,那麼整個仙朝的就當真可以託現出來。
但如今的仙朝, 並沒有真正的完整, 因爲仙朝理所當然是具備真正的上層力量的。
可是這個世域還沒有達到那一步,故其出現之後所能展現的力量, 也只能是此世所能到達的最大的力量層限罷了。
就如眼前這座仙山, 莫看這般宏偉廣大,可若說地陸上存在的秘境只是某個片段, 那麼就不過是一個延續更久、內涵更多的片段了。
其可稱得上是浮光掠影,但還稱不上長久存駐。
所以陸別之前詢問爲何不打開天地關隘時他否決此舉, 要是真做了此事, 那麼整個仙朝或許便真的化虛爲實了。
思索之間, 龍車已然接近了仙山,自上往下觀覽, 見這仙山無比廣大, 越是靠近便越是感覺厚重無垠, 如同大地,此刻遠往過去, 只能見與虛空切割的邊緣,而望不見具體輪廓了。
光只這一座仙山, 便是大過了底下自在界的整個地陸,這也是自在界中修士對仙朝的某些認知,仙朝得其依託了部分。
但仙朝不僅僅是隻靠着自在界的思意扶託,更有大混沌, 元夏、天夏、純靈之所等等映照雜糅其中。
這種雜糅不是單純的重複, 而是以各個源頭爲根本,向上延伸發展, 好像自各個不同的支流流淌過來,並匯聚爲一體。
所以他一路過來時,看着有些東西給他一種熟悉之感,但又有些似是而非, 便是這個道理了。
龍車先前一直在往高處爬升, 此時微微伏地,卻是沿着起伏如龍脊的山樑而行,可見樑上分佈重重樓閣,精美華麗, 堂皇大氣,皆有彩雲霞光映呈,靈禽仙人相伴。見飛車過來,這些人都是對空揖禮。
再行許久,便見一座宮門呈現眼前,透過此門,見到一座巍峨宮闕,而從門宮延伸出去,可見中軸之上有一座座排列出去的華美殿宇,齊整筆直。
而整個宮殿羣落又以上下懸階,左右飛廊爲勾連,一層層羅列下去,越至下方,宮署殿閣越多,而所有宮闕合在一起時,便呈現出了一個圓穹形制。
張御開口道:“如天張蓋,你等是自比爲天麼?”
智平章笑道:“尊客說錯了,我聖德仙朝鎮邪誅魔,扶救蒼生,恩惠此方天地,非是自比爲天,而是天地事仙皇如父母也。”
張御道:“哦?是麼?”
智平章微笑道:“尊駕未曾到過我仙朝,故纔有此疑問,等得尊客知我,當明在下此並無半分虛飾。”
說着,他便開始講述仙朝過往種種豐功偉績,而路過一處所在,便詳解下方各色風光景物,時不時還會說幾句背後的典故來源。
張御只是淡然看看,不作任何評價,智平章絲毫不覺被冷落,仍是笑語晏晏,兩車飛馳疾掠,很快來到了那位於仙山之巔的宮門之前,可見這裡兩旁排列着一尊尊持斧拿戈的仙兵。
智平章道:“貴客到來,按我仙朝規制,照理是有儀仗,有迎禮,有歌樂的,陛下知曉尊客乃是修道人,許是不喜這等喧鬧之事,故是將這些都撤了,尊客一看,是不是清靜了許多?”
張御淡聲道:“是很清靜,但還不夠清靜。”
智平章笑了笑,道:“尊客請吧。陛下應該在等我們了。”
這些殿宇在外看來座座相聯,但實則彼此相距極遙,殿與殿之間,足有星辰之遙,要去正殿,尚需要穿渡陣門。
張御跟隨智平章走過殿闕,穿入陣門,隨着光芒在眼前逐漸散開,便見是走入了一座堆金砌玉的大殿之中。
帝座之上,坐着一個頭戴冠冕,身着諸星參元帝袍的年輕男子,其目生重瞳,耳垂至肩,身上紫炁滿盈,日月相應。坐在那裡,有調理陰陽,撥挪天地之勢。
而在其下首,則是站有一個帶着金銅面具的仙官,一身金白色仙袍,乃是當日曾經現身地陸的仙朝大輔。
智平章道:“座上乃是聖德仙帝陛下,而下階那位,乃我朝大輔牧諱仙隱。”
這時大輔側過身來,朝着向殿上走來的張御言道:“來者見我聖德陛下,還不行禮?”
聖德仙帝朗聲道:“大輔,此非在朝堂之上,今日沒有君臣,遠來即爲客,不必行套繁瑣禮儀,對面如常便可。”
大輔轉向座上,一個躬身,道:“是,陛下。”
智平章到前行禮,得了示意之後,又是對着大輔對面那懸位虛虛一請,道:“還請尊客入座。”
張御踏上臺階,來至一旁的懸座之上,把袖一展,便是坐定下來。
聖德仙帝問道:“尊駕應是天夏修士麼?”
張御淡淡道:“貧道正是自天夏而來。”
大輔言道:“陛下,臣下在界陸之上已問過諸派遺民,其言有天外修士有元夏、元夏之爭,俱是想令我界通向其世
他看向張御,“這位張上真此回到此,想爲了打通天地關門,不令我們這裡被元夏所執拿。”
聖德仙帝道:“尊客是爲此來,這元夏、天夏有何區別?”
大輔道:“回稟陛下,無有什麼區別,在臣下看來,這兩者無非都是想佔據這一界域,然則此界乃是聖德仙朝轄界,乃是陛下之疆土,怎能容許天外之勢爭來奪去?”
聖德仙帝道:“大輔此言錯了,我仙朝德稱無量,寬宏大度,既可恩澤於天地,也能賜惠於外邦。”
大輔對座上一禮,道:“陛下寬仁。”
聖德仙帝道:“拿金冊來。”
稍事片刻,便有一名仙吏捧了一隻金匣上來,打開之後,裡面露出兩本金色冊書,平列左右,分爲“元夏”、“天夏”兩書。
那仙吏先是捧起天夏之書,打了開來,便宣讀起了天夏種種,其中着重言及天夏爲玄廷治玄,玉京治凡之格局。
待此讀罷,擺了下來,又是拿起天夏之書,同樣照本宣讀,這裡說的是元夏諸事,把上下兩殿,三十三世道,皆是說得明白。
張御只是神情平靜的坐着。
聖德仙帝聽罷之後,那大輔一揮袖,仙吏對着上方深施一禮,便就退了下去。
聖德仙帝看向張御,和顏悅色道:“元夏、天夏皆是天外勢力,可是寡人卻知天夏偏仁,元夏偏執,實則在寡人看來也無太大區別。”
那大輔這時出聲道:“我仙朝金性不壞,平靖諸方邪祟,無懼外敵外擾,只是陛下仁善,願結一方爲好,溝通天門,以慰蒼生。天夏、元夏,兩者只能擇其一,只是天夏能爲許我朝何物,能教我朝擇選天夏呢?
這裡言下之意,若是天夏拿不出讓聖德仙朝滿意的條件,那麼也不妨礙他們考慮與元夏一同對付天夏。
張御淡聲道:“你以爲我不知,你等是借我之口,借我之觀,借我之思,借天夏之器,承認你爲仙帝,承認你長存於此麼?我來時見諸殿空空,虛影重重,所謂仙朝,也不過是一個空殼罷了。”
今次見他之面爲何只有仙帝、大輔、右丞?因爲此世之人思意之中填補最爲完整的就是這幾位,所以此輩纔有那智識,餘下之官吏便是羅列滿殿,也不過是一個個沒有情志,內裡空空如也的軀殼。
似如那些進入自在界地陸的仙官仙將,方與諸人見時,一個個便是冷漠異常,但是諸人與其等熟悉之後,沾染了人世間的意願,這才變得鮮活生動起來。
張御言道:“多餘的話就不用說了,所謂仙朝不過浮光掠影,借大道之氣託呈,若存續下去,也不過是諸機之亂源,奉勸貴方自斂,若是不願……”他看向上方端坐的聖德仙帝,淡聲道:“貧道可拔劍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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