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層虛空深處,一座散發着幽晦之氣,彷彿與虛空渾作一體的龐然巨城飄懸在那處。
而外間每一縷飄蕩出來的幽沉之氣內,都有一座座舟城在裡沉浮不定,其數成百上千,似若豈羣星拱列一般,圍聚在巨城周側。
而巨城內部,則又是另一番天地,此間矗立着一座座漂浮在白霧氣海之上的大臺,上面端坐着八名身裹祥光瑞雲的道人,四下清光如水,明亮光潤,更有七彩霞虹染雲嶽,空靈仙音徊繞海天。
此處乃是幽城主城之所在,名稱之上雖有一個“幽”字,但那只是表示隱於暗處之意。除了心神早已扭曲之輩,修道人並沒有誰喜歡躲在那等昏暗幽寂之地,故此間呈現的乃是一派仙家氣象。
甘柏化身此刻也是落在這裡,只是小臉一臉不痛快。
他到此地已然有數月了,可是多數時間只是與這些幽城在論道,但此輩乃是真修,就算主動上來與他搭話,又有什麼好說的?在這裡沒有人比他更懂大混沌。
而因爲正身強佔了大道渾章,化身自便不能用了,所以大多數時日他只能在這裡無聊枯坐,十分憋悶。
一直到了三月初,這一日,忽有一道光亮落下,煜煜光耀,滿照雲氣海天,而在那最高處的大臺之上,出現了一名渾身籠罩在耀眼金光之內的年輕道人。
此人一出現,在座道人俱是站起,甘柏不情不願的起身,與諸道一同稽首一禮,道:“見過顯定上尊。”
顯定道人點首爲禮,而後坐了下來,擡袖作勢一請,道:“諸位道友且安坐吧。”
衆道這才坐了下來。
顯定道人坐在那裡,背襯金玉芒光,放聲言道:“勞煩諸位道友等候多時,今次請得諸位道友來此,是需議一議,我幽城該當如何應對今時之變局。”
氣海某處大臺上,有一位道人發聲道:“敢問顯定上尊,變局何在?”
顯定道人端坐不言。
座上又有一名金眉玄尊出聲道:“蔡玄尊莫非不知,近來天夏以一門訓天道章交通玄渾二道修士,此道章一出,諸界勾連,一體同聲,我幽城如今甚難接近二十八宿,找尋內層門戶一事已是倍加艱難。”
七十多年來,幽城與上宸天一般,一直在找尋一處可以避開天夏進入內層的門戶。
這並非是不可能的,因爲根據天機推算,每次濁潮之後,內層天地經歷一次膨脹,雖是天夏佔據內層中心之域,可外間還有更爲廣闊的域界。
他們只需尋到合適門徑進入那裡,就不用再躲在虛空之中,而是可在內層有一個立足之地,許還可能憑此找尋到去往上層的門戶。
只是隨着訓天道章的出現,天夏的戒備守禦之力得以成倍增長,可預見的未來中,這種力量還會繼續提升,這似乎使得他們的目的變得愈加難以實現了。
那名蔡姓玄尊卻道:“顯定上尊,蔡某以爲,雖有那訓天道章出現,可此時比我輩更爲急切的,當是那上宸天吧?我輩不若先靜觀其變,等上宸天尋到辦法,我們再設法學過來也便是了。
上宸天那些人若是明白事理,想也是不會拒絕的。畢竟他們也需要我們幽城來牽制天夏。”
此話一出,座上衆玄尊紛紛點頭,這個方法其實說了等若沒說,完全就是寄期望於他人,可謂被動無力,可卻很符合他們的利益。
他們平日各據一方,座下修士弟子都是自己培養招攬得來的,而要是做出什麼改變,主城定會以此爲藉口要他們有所付出,這無疑是他們所不願意看到的。
簡而言之,有好處他們樂意收下,但想要他們拿好處出來,那是千難萬難。
顯定道人道:“蔡玄尊所言,也有幾分道理,不過我幽城也不可全然指望他人,也當有自身之倚仗,而關於此事,卻已有一個緣法,金道友,不若由你來說一說。”
衆人望了過去,不知何時,遠處一座高臺上多了一個渾身被暗沉氣霧包裹的道人,而在座之人竟無一察覺到此人是何時到來的。
甘柏本來覺得很是無聊,此刻心裡咦了一聲,不由露出關注之色。
因爲他察覺到,此人與他一般是渾章修士,自投奔幽城之後,他還從來不知有這麼一個人存在。
此時他不禁想一事來,一直有傳言,說大道六印之一的目印就落在幽城之中。
據說憑藉目印,幽城能觀人未來之機運,藉此挑選出資才傑出之人,更能在鬥戰之中觀修士之缺弊,且時機一到,還找尋到避開天夏進入內層的入口。
可除了掌握大道之章的玄渾二道修士,誰又能持拿目印呢?這人的現身,令他不禁想到,此印會不會就在此人身上?
不過這也只是他的懷疑,因爲誰也不知幽城是不是還有其他玄修或者渾章修士,並且直到現在,他也搞不清楚座上那位顯定道人究竟修持的是何法。只知道這位當初帶領諸道脫離天夏的那一位一手提攜上來的。
金道人此時言道:“金某近來得到了一件東西,或可改我幽城之景況,諸位道友不妨一觀。”
說話之間,他伸手一攤,掌心之中就有一道光芒飛散,分別往各個高臺上而去。
甘柏伸手一拿,見那卻是一枚信符,他意念一動,此符化爲氣光散去,裡面所載便自心神之中浮現,“霜洲人的造物技藝?”
金道人道:“前幾日,我座下一名弟子抓到了一名從內層渡來的修士,這等事雖是少見,但過去也不是無有,本來也無有什麼。
但此人第一時間要摧毀了身上某件東西,我那弟子報上來之後,我便還原了此物,在這裡面發現了這些霜洲的造物傳訊技藝。
此法若是運用的好,雖然做不到如天夏的訓天道章一般可以勾連諸天,但若只是用在我幽城找尋內層門戶之上,卻也是足夠了。”
那蔡玄尊待看罷後,道:“金玄尊,我觀這上面所言,此等造物之法只有所謂的霜人能用?我們又去哪裡找些霜人”
金玄尊道:“金某已是查過了,霜人原來都是天夏人,只不過是沾染到了一些魘魔寄蟲,這才產生了蛻變,我們只需抽一批人出來改造下便是了,而且這些霜洲只論血脈,不能修行功法,這反而對我們更有有利。”
此刻又有玄尊問道:“金道友,不知那內層來的那名修士如今何在?”
金玄尊道:“人還押在我弟子那裡,不過此人憶識被下過禁制,應該是某位的玄尊手筆,無法強行窺看,故也只能暫且拘禁着。”
顯定道人道:“我意採納金道友之法,先是造得一批霜人出來,若是有用,再推及各城,諸位以爲怎樣?”
在座之人一聽就明白,這是要他們出人出物了,但是此法若成,的確也能加強自身的實力,天夏那邊的改變可是有目共睹。
當下幾名玄尊便出言,表示願意接納此物,但剩下之人卻是不開口,顯然是準備先看一看待做判斷。
甘柏撇了下嘴,同樣沒出聲。
他做過外宿鎮守,心裡很清楚,既然這東西造物,那就絕不是簡簡單單能成的。這看着這只是一門技藝,但背後可能還有更多技藝牽扯在那裡,裡面所要付出的人力物力絕不是少數,他可不願去操這個心思。
有訓天道章,還要什麼造物?
清穹雲海,守正宮內殿。
張御正在定思之中,自那日開闢道場回來,已是過去月餘時日,他除了日常的修持,便一直就在此間推演法訣。
玄廷之中其實也有不少關於大混沌的著述,只是不如霍衡這位專以修持混沌之道的人來得深刻細緻罷了,但同樣可以給他一定的印證和啓發,故是他回來之後,也是翻覽了不少。
隨着這一番定靜觀讀,他心中也是漸漸有了一些思緒,只是正待落照下來時,忽然心發感應,不由停下,往外看去。
神人值司在殿門外發聲道:“守正,湯玄尊前來拜訪。”
張御心思一轉,這個人他之前並未有過聽說,若無意外,這位極可能是在上層潛修的某位玄尊。
在上層的玄尊,也並非是都是會出來擔任玄廷職位的,有一些玄尊仍是秉持着以往的出世潛修之道,很少出來過問外事,但有時也會四處尋訪問道。
不過他尋思方纔那等情形,倒像是天機來阻,此人之來意,怕不是那麼怎麼簡單。
他眸光微動,起身走了出來,到了正殿之上,便令神人值司將人請進來。
等有片刻,便見一名四旬道人自外步入了大殿,此人烏袍廣袖,懷抱拂塵,清須齊整,髻上烏木簪,一派古雅之風,其人對張御打一個稽首,道:“張守正,貧道湯申,有禮了。”
張御擡袖還有一禮,道:“湯玄尊來我守正宮,不知是爲何事?”
湯玄尊看了他一會兒,卻是一聲長嘆,道:“張守正,你可是知道,你近日之所爲,已是妨礙天數,若不設法削減,必致災劫臨身。”
張御淡聲道:“哦?那倒要請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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