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終年都瀰漫着一股血腥氣味,因爲在地底缺乏陽光,地面又溼又潮。廊道上只有微弱的火把燃燒照明,反而更顯地牢昏暗。
搖擺的影子在動,地牢深處,站立了一個魁梧的妖怪,在他跟前,突兀地放了一個窄小的鐵牢籠。
鐵籠只有箱櫳大小,裡面卻裝了一個巨大的黑物,硬擠在裡面的東西不得已地蜷縮成團,縫隙間露出黑長的毛髮。
“離契,你還是不願說麼?”
森冷的問話,從高高在上的獅妖口中吐出。
鑫鬃一身金線絲袍,黑暗中仍能看到那些華貴繡工何其精美。
他身後跟了火蟾童子以及幾頭粗壯的獸妖,趾高氣揚地盯着鐵籠。
然而鐵籠裡的俘虜卻不理會,沉默無言。
一頭渾身肌肉的獸妖忍不住過去踹了鐵籠一腳:“沒聽到鑫鬃大人問話嗎?!識趣的快些回答!!否則有你好受的!!”
終於,鐵籠的黑暗中,睜開了一雙青綠眼睛。
“呼嚕——”野獸的低哮竟有着幾分凜不可侵,那叫囂的獸妖彷彿懾於其威,不禁退了半步。
火蟾童子蹲到籠邊,溫聲道:“看你那受苦模樣,何必呢?只要說出那位星君所在,不就可以放你出來了嗎?”
豈料對方突然從裡面撞過來,彷彿要衝出來撕咬般,但鐵籠堅固無比,它撞在欄上發出一聲悶響,籠子劇烈地跳了一下,便跌回地上。
“真是不自量力!”
火蟾童子外表是個娃娃,但眼中流露怨毒如毒蛇吐信,面譜已是猙獰。
他始終記得離契毀他座下烏蓬怪,折辱予他,回來後又受衆妖恥笑,如今這頭黑狼妖到底是落到他們的手裡,豈有不報仇雪恨之理?!
他看向鑫鬃,見他點頭,便命獸妖打開籠門,將裡面的俘虜拖出籠來。
火光下,只見一頭黑毛巨狼四肢及頸處被碗口粗的鐵鏈鎖住,分別由五名壯實的獸妖控制,饒是如此,那狼卻仍是咆哮掙扎,不肯馴服。
火蟾從臂上抽出長鞭,一抽地面,“噱——”的一聲撕裂空氣,直抽在黑狼身上。
黑狼四肢被錮無法躲避,鞭子狠抽在腹部,頓發出一聲尖厲獸哮。其實它身上狼毛早被鮮血浸透,乾涸後攢成團塊又髒又亂,簡直像從泥潭滾過般,但那雙精綠眸子卻始終閃爍暴戾森寒。咆哮的嘴巴里奇怪地缺了左邊一隻尖長的獠牙。
正是那被俘的狼妖離契!
火蟾童子自然不會放過機會,一頓鞭子,打得黑狼皮開肉綻,鮮血四濺。
黑狼屹立不動的四肢終於踉蹌了,一軟“啪嗒”倒地,饒是如此,它竟還瞪大雙眼,死死盯住衆妖。
狼妖之前幾日都在受刑,偏偏它口風死緊,幾次昏厥,又幾次甦醒,始終不肯吐露天璇行蹤。捉擒的劇烈反抗在它下腹處留下險些開膛破肚的刀口,一身鞭打棍擊的刑傷,沒有療傷的藥物,傷勢一直惡化。只怕若再下去幾鞭,性命堪輿。
忽在陰暗處響起一聲嘶啞的聲音:“夠了。”
雖然不算響亮,但足以震懾衆妖,便連囂張跋扈的火蟾童子亦不敢多言,乖乖收了長鞭站到一旁。
只見從影子裡走出一個披了黑斗篷的佝僂老者,鬼魅般越過鑫鬃,走到狼妖身前。
他聲音啞如砂紙,話音難清:“小狼妖,何必垂死掙扎?桀桀……他始終是要尋來,若你現在說了,反會省卻他不少麻煩!桀桀……”
狼妖微微擡起頭顱,彷彿思量一般。
正在衆妖以爲它有意屈服時,狼目精光大綻,突然張口一噬,竟咬住老者足部!
那老者不閃不避,彷彿沒有感覺一般,倒是旁邊火蟾等妖急了,大吼:“大膽狼妖!!快些放開九嬰大人!!”
老者咳嗽一聲,揮手止住衆妖呼喝。
低頭對黑狼道:“小狼妖,看來你尚未認清自己如今狀況。桀桀……倒也無妨,待本座提醒一下你吧……”
他突然擡腳踩在狼妖的前肢上,就聽“啪!!”的骨碎聲,黑狼一聲悶嚎咽哽在喉。即使痛極卻仍不肯鬆口。又聽“啪!!”的聲音,它兩邊肩骨盡碎,前肢再無力支撐。
鑫鬃見狀,向旁衆獸妖示意,那幾頭獸妖會意過來,慌忙上前又拖又拉,硬將狼口撐開,又把它死死按在地上。
便在此時,外面傳來**的聲音。
老怪九嬰桀桀陰笑:“星君果然厲害,這麼快便找上門來……桀桀……”
本是掙扎的狼妖忽然頓住,片刻後,突然張口發出如雷狼嘯:“噢嗚——噢噢——”一聲比一聲嘹亮,震得火光閃動,牢壁震盪,即使被獸妖擊打製止,那嘯聲仍不肯中斷,便像自胸腔深處發出,吐血一般。
別來!!
天璇!!別來!!!
“沒用的,小狼妖……桀桀……看來星君待你不俗。如何,想不想出去見他一面?桀桀……”
鑫鬃聞言一陣激憤,恨道:“此番他縱有通天本領,亦要他元神盡毀!”
“有這頭小狼妖在,你的願望不難實現!桀桀……”
狼妖卻是靜了下來,青綠獸瞳中,是一片絕然。
是嗎?它的存在,已變成了天璇的危險。
它早該想到,在被俘的那一刻,便已沒有其他選擇。
狼妖苦澀地嘲笑了自己的天真,然後慢慢地,開始凝聚體內的妖力,無聲無色地匯聚至胸口處。
在那裡,是它修煉千年的內丹所在。
它用自己的妖力,一點一點地侵蝕,以瓦解內丹。
彷彿萬箭穿心的痛楚能讓人瘋狂,然而它卻不得不這樣做,在鑫鬃和九嬰老怪的眼皮底下,若一有異動必被他們所察,無法達到目的,所以它只能慢慢地凌遲自己。
牙關緊緊相噬,已咬合至出血,幸好地牢昏暗未被旁衆察覺。
元丹逐漸撕裂,在體內點點破碎,接踵而來的除了痛楚,還有體內大量涌到咽喉的血。它卻硬是大口大口地吞嚥回去,不露半分異樣。
耳朵開始失去聰敏,鑫鬃和九嬰的聲音已變得嗡嗡作響,大概是在商量如何對付天璇吧?可惜,已經聽不真切了……
視線也開始模糊,但它仍使勁睜開,即使沒有焦距。
快了,快了……
臨近的最後一刻,腦海裡浮現出一個曼妙的景象,夜空下那片閃着晶瑩亮光的君影草叢,星辰的光華垂青着,卻不會再有任何等待的影子。
天璇……對不起……
突然頭部遭到猛擊,原來那火蟾童子不耐煩地踹了他一腳,豈料這一腳下去,竟將緊咬的下顎踢鬆,喉嚨裡的鮮血再也控制不住,像崩閘的洪水噴涌而出。
連那火蟾童子也嚇了一跳,不過一腳,那狼妖竟像要吐盡全身鮮血。
鑫鬃眼見狼妖四肢發軟,嘔血不止,青目更是黯淡成灰,不禁大驚失色:“他要兵解!!” 妖怪一但兵解,便是要化盡一生修爲,自取滅亡。他料不到離契竟如此剛烈,情願兵解亦不肯受他等利用,正要撲上前去阻止。
卻見九嬰老怪雙手閃電突前,竟以爪鉤穿透狼妖背肩胛,狼妖一聲悽嚎,最後一點凝至極限的妖氣被強行遏散。
狼妖趴在地上奄奄一息,體內元丹遭受兵解,已破碎不堪,可惜仍是差了最後一分。
“小狼妖太沖動了!桀桀……你若死了,星君想必要傷心啊……桀桀……”九嬰老怪抽出手,粘稠的鮮血讓他那隻枯瘦如髏的手更是恐怖。
他擡頭看向鑫鬃:“把鉤鏈取來,鎖了他的琵琶骨。”
話說外面一陣騷亂,正是天璇率領衆妖圍困琅琊山。
眼下妖域內歸順天璇者衆,片刻間竟已將鑫鬃巢穴團團圍困,不露半點縫隙,莫說妖怪,便是一隻蒼蠅也逃不出去。
山內鑫鬃部屬亦盡數涌出洞外,雙方對峙一時,只等鑫鬃一到,大戰便一觸即發。
然而鑫鬃卻遲遲未現身,外面妖衆鼓譟,妖衆裡不乏曾受鑫鬃勢力欺壓者,此番有靠山在前,自然憑空長了氣勢,口出惡言挑釁對方。
兩面勢力相當,眼見幾次摩擦險些便打起來。
在他們中間處,天璇一身紫堇,飄然若仙,與這劍拔弩張的場面顯得格格不入,然而他忽然一擡手,身後的衆妖便住了口,不再叫囂,可見他雖內斂力量,但在那些妖衆心目中首領之威卻不容違逆。
便在此刻,琅琊山衆妖忽然讓出道來,金獅妖終於出現。
他看到天璇,以及他身後羣妖,卻不着急,反而笑着招呼道:“天璇星君,多日不見,你氣色不錯!”
天璇不置可否,只問:“離契何在?”
料不到他如此直接,鑫鬃反而愣了愣,隨即會意:“星君爲了離契,大動干戈,牽衆妖圍困琅琊,當真是情深義重,本座佩服!”
卻見天璇肩上停着的赤色大鷂忽然一聲長嘶,猛張長翼向鑫鬃撲去,鋒利鋼爪毫不留情直挖金獅雙目。
那鑫鬃絕非善類,躲亦不躲,擡手一把抓住赤鷂脖子,冷哼一聲,妖氣大盛,那鷂瞬被炸裂,只剩下他掌中一片模糊血肉。
鑫鬃皺眉,甩掉手中肉塊,哼道:“以血肉化形追蹤,確實高明!離契大概也想不到星君有此能耐,否則當日亦不會一見面便自行挖出肩上精元。”
此話如雷貫耳,天璇渾身一震。
離契自殘其身,目的不言而喻,他是不願天璇追到此處。
天璇心念一動,突然一道冰菱打向鑫鬃身後:“九嬰,出來吧。”
果然黑影閃動,鑫鬃背後走出黑篷老怪,桀桀笑聲森然可怖。
“星君洞察入微,居然能察覺本座所在,桀桀……”
天璇冷冷看着二妖,道:“金獅妖大敗而回,若無旁力相輔絕不敢再興干戈。離契……他必是知道你二者厲害關係,不願我冒險前來,才強自棄下精元,免我追蹤。”
他神情冷漠,從容如昔,彷彿未受一點影響。然而藏在袍袖下的拳頭握得死緊,指甲幾乎要嵌入肉去,便只有這樣,他纔可壓抑心裡撕裂的痛楚,方能控制臉上神色不變。
九嬰自然點頭,仍是桀桀笑着。
“星君想必急於見那狼妖一面?桀桀……本座自然要成人之美,桀桀……把離契帶上來!”
很快,一陣鎖鏈的叮噹聲從陣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