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
在楊家養傷的這段日子,亭裕隆上下皆對韓東哲關照備至。李雯雖說一天數次進出韓東哲的房間,給其打針換藥從不馬虎,但似乎她所受之待遇,遠比其所付出的要遠爲不止!一天三餐山珍海味,早晚燕窩燉湯補品伺候!日常繁瑣事物皆有人伺理!隔間李鯤來府探候幾人,正趕上楊舉命人將義元生綢布莊的夥計,連人帶貨的請進府來,爲其妹妹挑選布料成衣!陳記成衣鋪的首席大師傅,則在一旁伺候着爲其量體測料!
李鯤見狀對楊舉笑侃道:“我讓舍妹隨你進府,是爲了照料韓兄,可如今看來韓兄復員之後,舍妹定是不願再隨我回家了!”
李雯聽兄長此言,已是面色紅暈頗不自在!楊舉見此忙爲其解圍道:“哪裡哪裡,我不過是前日見李兄身着西式洋裝頗爲瀟灑!是以今日特命綢布莊的夥計,和陳記的大師傅進府,爲我選料定做而已!令妹只不過是借我的光順便捎帶而已!”
李鯤心知這個新交的楊家兄弟家業雄厚,這些吃吃穿穿的小玩意兒,原本便是從不放在心上的!於是直感其妹好福氣得楊舉親慕,便笑而不言了。
此番遇險直至今日,韓東哲深感上天眷顧祖先蔭庇,能得楊舉與李鯤這樣的好男兒相助,並能與其交之。雖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李鯤留洋歸國醫術高超,是時下緊缺的技術人才!楊舉則更不用說了不但才華橫溢且家資龐大!故韓東哲私下也常常感慨,此情怕是難以得報!但見每逢與楊舉議起當前時局歷史風雲,楊舉必心潮澎湃情緒激涌!故韓東哲便儘量把自己對時局的看法-論點,及個人的理論思想與其探討換之,望楊舉能從自己身上取到其需要的東西。而在與韓東哲的連日交流中,楊舉也的確被韓東哲所具備的國家責任感,所深深感染!相較韓東哲那保家衛國的軍人氣概,和憂國慮民的思想高度,楊舉忽覺自己每日遊戲世間虛耗光陰,實乃浪費青春!出於對韓東哲的人格敬重,和對其思想理論的認同,楊舉的人生觀世界觀開始發生了質的變化!那顆年輕而激情的心,在面對二十世紀初的那個大戰爭大動盪年代,開始驛動!
一日聊天中,韓東哲無意間給楊舉說起了“共產主義”。聽韓東哲淺述完共產主義的誕生與綱領後,楊舉便暗自對照着“三-民-主-義”開始了思考。分析思索過後楊舉對韓東哲道:“韓兄,恕兄弟愚昧,吾認爲此共產主義是死路一條!行之不通,固則必亡!”
韓東哲笑道:“主義嘛,本來就是由一小部分人爲了實現某種目的而制立,而後通過宣傳教化,以達到使更多人認可的一種東西嘛!我對共產主義最早也是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留學時接觸到的。我第一次見到的是由日本出版社發行的《***宣言》一書。***宣言這句話來自於日語,一九零四年十一月十三日,日本的《週刊·平民報》把《共產主義宣言》這本書,首先翻譯成了《***宣言》。爲兄和你背景不同,自小做的學問不如你紮實。當時爲兄就如一個飢渴的孩子一樣,逮着什麼“吃”什麼!說實話我對這本書研究的也不甚透徹,只不過我對裡面的一些美好設想卻甚爲期待!”
楊舉道:“非也!再美好的設想終歸也還是設想,就如水中花鏡中月一般,終究難成所願!韓兄,以你剛纔所言,此理論認爲階級的存在,就是萬惡的根源!共產主義就是要消滅階級的存在,從而達到無階級的目的,實現無產階級專政的社會。你還說書中闡述了爲何資本主義必亡!共產主義必勝的道理!吾認爲純屬無稽之談!人人無產,物物皆共產!這從本身上講就是違反自然,違反人性的理論!從遠古土人圍獵而共享起,發展了幾千年的文化一路走到現在,又說要消滅資產,實現無產公有!這個理論讓人聽起來真是毛骨悚然啊!”
韓東哲笑道:“兄弟家資雄厚,自然對其不甚認同了……”
“非也!”楊舉打斷韓東哲的話道:“一個理論的存在,依靠的是符合自然符合人性的客觀條件!而非符合一部分人的嚮往!故這與我本身有產與否不發生關係!”
韓東哲道:“兄弟我問你,你說從古至今,是無產無田無資無錢的窮光蛋多啊?還是像兄弟這樣的大家鉅商多啊?”
楊舉道:“自古天下多寒士。”這是個現實規律不容改變!至少在中國,一百年也變不了!要變也是變的像我這樣的資本家越來越富足!而無房無產的窮光蛋則會越來越多!韓兄,這不是個社會體制的問題,而是人這個物種的自然特性!人之初性本善是孟子糊弄鬼的話!足月嬰孩,便會伸手搶奪自己喜愛之物件!孔融之讓目的衆多,足見其心智頗詭!況且當世之衆,又有幾人能如孔北海呢?在如此人間妄談無產且共產而公產!”說着楊舉不自主的搖起了頭。
“哈哈哈哈!”韓東哲聽着楊舉的理論不禁大笑起來。“兄弟啊,爾這番話與我說說也還罷了,倘若跟一個深信此道的鐵桿兒共產主義信徒來說,那怕是要氣死人家的啊!”
笑罷,韓東哲正色對楊舉道:“兄弟所言不假,但你忽視了一個問題!一個主義的正確與否其實無關緊要!重要的是看他出現的是否合適,是否符合大多數人的需要,是否可以讓大多數人相信它的效力!換句話說,要看是否可以蠱惑大多數的窮人,讓他們以爲是在爲了自己,爲了受苦受難的百姓,爲了全人類在奮鬥!其實再好的主義,到了最後能夠走上神壇高高在上的也只是一小部分人而已!既然有小部分自然就有大部分,那消除階級又從何談起呢?兄弟,理論胡來不要緊,但人生不可胡來!我們信仰什麼主義不要緊,但作爲一箇中華男兒,驅除外辱保土守疆不能含糊!三-民-主-義也好,共產主義也罷,孰優孰劣公道自在人心,公道自在千秋!共產主義是俄國人提出來的,只是不知俄國人能扛着這杆兒大旗走多遠!”
晚上陪韓東哲吃過飯後,楊舉便一個人回房早早的上牀了,躺在牀上的楊舉內心激盪久未可平復。今天與韓東哲的交談對他頗有觸動,楊舉覺的此時國家民族,正值風雲交匯內憂外患之際!而自己以大好年華飽學之才,卻廕庇於家業之下,混跡於市井之間!實在是妄廢人生!尤其是韓東哲下午所說的,作爲一箇中華男兒,驅除外辱保土守疆不能含糊!使楊舉深感汗顏!自己窩居在這鄉里之間又能有何作爲!又怎可驅除外辱保土守疆!
天邊泛白之際,楊舉做出了他人生的第一個選擇!
一早跟二叔請過安後,楊舉命家僕衝了一壺花茶,便坐在二叔旁邊向二叔稟明瞭心意。
二叔聞之後倒未顯異常,只是在抿了一口茶後,淡淡地問楊舉:“你是什麼時候有了此想法的?”
“回二叔的話,侄兒自打結識韓兄後,深深爲其大義大勇的民族氣節所染!侄兒以爲,好男兒當志在江山社稷,國家民族!縱不可豐功偉業留名青史,也該勵精圖治學以致用。像侄兒如今渾渾噩噩虛耗年華,實不爲大丈夫所取!故望二叔准許侄兒入伍從戎保家衛國的願望!”楊舉說完後,便挺直腰桿兒凝視着楊煥裕,希望二叔可以看到自己的決心。
在聽楊舉說話時,楊煥裕則一直仰着頭在認真傾聽。見楊舉話了,便低下頭看着他的這個侄兒,希望能從楊舉的眼中看到一絲衝動與激情。可此時楊舉的眼中只有堅毅和莊重!
楊煥裕自然是很瞭解自己的這個侄兒的。楊舉生性豪邁不拘一格,秉性果毅且聰穎善謀!並非頭腦衝動熱血沸騰之輩。且自己這個侄兒自小便對己崇敬有加!此刻能把自己對人生的決定告知自己這個二叔,就是希望能得到自己這個做二叔的支持與幫助,絕不是在徵求自己的意見!
“人生的轉折是需要一個契機的!看來這個韓義士應該就是你生命中的伏機,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數!走,不吃飯了!隨我回家去見你父親!”
大媽聞得楊舉回來,便從內堂快步走了出來,由楊舉一路攙扶向廳間走去。
歷練老道的楊煥亭,見二弟親自陪着兒子回來,便知必有事端發生!於是便不動聲色的率先在大廳正位上坐好,等着二弟與自己道明。
一旬茶過後,楊煥亭便向大夫人使眼色讓她進堂迴避。楊煥裕見後道:“大哥,今日之議事關四寶終身!我看大嫂亦可在場旁聽。”
大夫人聽小叔子言道是楊舉的終身大事,不禁眉開眼笑!對楊舉道:“怪不得把你二叔也拉了回來,原來是我家四寶要納妾了!是誰家的姑娘啊?快說於大媽聽聽!”
楊煥亭皺着眉頭哼了一聲,示意大夫人住嘴!老辣的楊煥亭一看二弟臉上的起色,就知道他所謂的兒子終身大事,絕不是指楊舉要納妾!
“大嫂誤會了。”楊煥裕對大夫人說完後,便轉頭看着大哥道“日間四寶向我提出,言爾想入伍從軍保家衛國,也好學以致用施展才華,騰門化龍得展抱負!我以爲,四寶如今早已長大成人,終日廝混於民間實爲不該!大哥,咱們做了一輩子的生意,到頭來不過是落了個家財萬貫!想來也着實無趣的很!且咱兄弟的那些生意四寶不沾也罷!雖說好男不當差!但如今國門不緊,外寇伺伏!且局勢動盪風雲難定!四寶飽讀聖賢書,且思維緊密頭腦謹捷!又身手了得弓馬嫺熟!綜上所述,如此時機當正是風華一代,大展身手放彩耀世的絕佳舞臺!退一步講,值國家危亡之際,男兒豪傑仗劍驅寇保家衛國也未不妥!”
說完後楊煥裕便不再言語,只顧低頭喝茶。一切都待大哥楊煥亭定奪。
楊煥亭聽兄弟言罷卻不做聲,而是先把菸袋鍋裡的殘灰,在銅菸缸裡敲震乾淨。後取出菸絲往菸袋鍋裡裝填,裝填完畢則慢慢用拇指按壓,以求緊實。按壓完畢慢慢的划着洋火點菸絲。點着後則伸進嘴裡咂嘬,叭叭作響甚是有滋。
大夫人還沒等小叔子說完就大感此舉荒唐之極!幾次想出言反對,無奈礙於家規不敢插嘴!只是急的手足無措焦慮不安!楊舉見狀便上前伸出兩手握住大媽,以示安慰。可憐這大夫人愛子心切,卻做聲不得。恨不得狠狠抽楊舉幾個大耳刮子!惱其無故生出此等荒唐念頭!
自幼便與大哥出生入死的楊煥裕則明白,大哥此時故意放慢動作裝填抽菸,乃內心已經是實在激盪不已了!大哥乃是在抓緊時間計算裡面的利害關係及得失成敗!故一直低頭品茶默不作聲。
半響,楊煥亭磕灰進缸放煙袋於桌上,拿起茶碗低頭泯茶。楊煥裕和楊舉皆知,楊煥亭要做出決定了!楊舉略感緊張的凝望着父親,而楊煥裕則顯的平靜如常,只不過已把茶碗放置於桌上,正身端坐準備聽大哥說話。
楊煥亭放下茶碗,看看二弟再看看兒子,便開口說話了:“四寶,兩個條件!一,不準把小命兒給丟了!你的命是老子我的!當兵可以,但頭腦發熱玩兒命蠻幹卻不成!不管到什麼時候,都得想着爲父與你二叔及大媽的生養之恩!爲人子女,什麼是報恩?能平平安安的活着,就是報恩!第二,雖說咱們楊家十代不愁榮華!百世不愁錢糧!但自你太爺爺手裡傳下的這份家業,也不能就此結束不做吧!家裡號裡有我與你二叔撐着,你兩個堂哥幫襯着,但這家業生意終究是你的!有朝一日你還得把它們給拾起來!故,不管哪一年,不管哪一天,爲父一句話,你須得立刻退戎回家!不得有異!爲父問你,能從否?”
楊舉沒想到父親能如此輕易的就答應了自己的請求。本來他打算了幾套方案以來對付父親的反對!可如今顯然是都用不上了!雖說第一步棋自己是走對了,先請到二叔作援已策周全。可終究是沒料到事情竟會如此順利!激動之下便起身離座,走到中間就要給父親下跪!
“哪裡學的這毛病?我楊家子弟豈有如此輕易下跪之舉!”楊煥亭倒不是心疼楊舉下跪,只是他覺的此時楊舉下跪不是什麼好意頭!好像此跪一下,父子就要生離死別似地!故喝令其作罷,有話站着說便是了。
楊舉看着父親正色道:“孩兒謹遵父親大人教誨,不敢逆之!”
看到這裡大夫人再也忍不住了,憤然起身道:“瘋了!瘋了!我看你們老老少少的一個個都瘋了!”喝完就指着楊煥裕道:“你,你身爲叔父,不悉心教誨侄兒在家乖乖伺奉長輩,卻沒由來的慫恿親侄當兵犯險!你,你居心何在?”接着又指着夫君楊煥亭道:“你,你是不是老糊塗了你?你放着兒子在家常伴左右不要,卻要胡亂答應他出去放野!你,你是不是想楊家斷後啊!”
大夫人發起火來非同小可,直嚇的一應家臣都遠遠的伺候着不敢上前半步!楊煥亭兄弟倆也是隻端着茶碗作勢喝茶,就是不願擡起頭來放下茶碗!大夫人見罵了半天無人出來應對,便更加的怒火中燒!指着楊舉道:“四寶,別以爲他們兩個老傻子同意了就算完了!你大媽我還沒同意呢?你母婉容下世了,我便是你親孃!即使你母在世答應了,沒我這個大媽的准許,我看誰敢把你給放出去!我……”
見大嗎沒完沒了,楊舉生怕大媽氣急傷身!便連忙上前摟住大媽朝內堂走去。路過婢女柳杏的身旁,楊舉朝其瞪眼道:“還在這傻看着呢!還不快去吩咐廚房,準備參茶給大夫人緩氣舒神!”
婢女柳杏答應着一路小跑而去,楊舉則快步摟着大媽回房。一路上大夫人的叫罵聲連綿不絕!
楊煥裕對大哥道:“大哥,你不回房去看看大嫂?”
楊煥亭道:“她這也有幾年不罵人了,我還怕她修身養性有礙活泛呢!正好罵罵人通通氣,也好舒筋活骨!”文學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