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讀時間。
高一七班教室裡,書聲琅琅。
甄明珠正低頭讀書,聽到教室門口傳來馬平川一聲:“甄明珠。”
她一擡眸,放下書,很快地走了出去。
馬平川一掃往日衆人面前威嚴的樣子,笑着問:“國旗下講話的感覺,怎麼樣?”
甄明珠盯着他笑容滿面的臉看了一眼,也笑了:“謝謝老師給我這次機會。”
她真的很感謝馬平川。馬平川看着她這副乖巧正經的模樣卻有點不適應,愣了一下,收斂情緒一本正經地道:“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就好。進去吧。”
“嗯。”甄明珠點點頭,又進了教室。
她早上國旗下一番講話,說是轟動校園毫不爲過。
馬平川從樓道上走過,都能感覺到,好些學生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得益於甄明珠三番五次的提及和感謝,他這個高一年級普通班的班主任,突然變成了老師和學生們議論的焦點,狠狠地揚眉吐氣了一番不說,還在剛纔得了校長几句稱讚。
“馬老師。”
身側,突然傳來一道女聲。
馬平川一回頭,瞧見來人微微一愣,笑着道:“馮老師。”
高三一班這個班主任還不到三十歲,名校畢業又有能力,據說家裡也有長輩在安城政界混得不錯,因而爲人頗有幾分傲氣,好勝心很強。以往,她看見自己的時候可沒這麼客氣。
收回思緒,馬平川臉上的笑容稍微淡了一些,顯出一些嚴肅和端正。
馮娟到了他跟前,閒話家常:“剛從三樓下來呀?”
“對。”
馮娟笑了一下:“一年級這些學生沒有畢業的壓力,論起來比高三生還難管。”
馬平川:“……”
他一時有些弄不明白,這人在打什麼算盤?
以往兩個人接觸也不算多,每一次都是因爲甄明珠和程硯寧的事情,馮娟的態度也一貫是開門見山有什麼說什麼,眼下這好幾句了還沒到正題上,有些不對呀。
他暗暗琢磨了一下,笑着道:“馮老師找我什麼事,直說就行。”
馮娟一愣,一時失語了。
她沒什麼事呀,說說話不行嗎?
先前她擔心程硯寧的成績被影響,心裡面對甄明珠的厭惡簡直到了極致,因而,看見這罪魁禍首的班主任,也從來沒什麼好臉色。相比較而言,馬平川就比她輕鬆多了,每每她氣得口不擇言,他還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惱人的很。
可眼下,幾個月時間一晃而過。
事實證明,她有點過於武斷,馬平川這人,反而有點大智若愚的意思。
突然間又想到晨會上甄明珠令人耳目一新的發言稿,她一邊往教師樓上走,一邊問:“甄明珠,真的進步很大?”
“嗯。”說到自己看重的學生,馬平川欣慰地笑了一下,回話:“她講話的時候不是也說了嗎?寒假作業測評九門全優,這成績在我們班,都沒幾個。”
馮娟撲哧笑了一聲。
馬平川一愣,看着她問:“笑什麼?”
“普通班和重點班的差距,還是蠻大的。”馮娟喟嘆地說了一句,一臉驕傲地道,“這要是我們班,科目全優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寒假作業測評而已,都算不上考試。”
被鄙視了一把的馬平川:“……”
他年齡大,不和年輕女人一般見識,因而又不接話了。
馮娟卻誇上癮了,看着他冷硬的臉色又說:“就我們班程硯寧,上學期期末考試,語文就扣了兩分,還是閱卷老師覺得滿分太誇張了,扣在了作文上。數學滿分,英語錯了一道題,作文都是滿分……”
說起得意門生,女老師簡直口若懸河。
馬平川看她一眼,又忍了。
兩個人在樓道口分別,馬平川總算覺得耳根子清淨了,他嘆着氣低頭,擡起一根手指挖了挖有點癢的耳朵,褲兜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2007年,能在省級示範高中任教,老師們大都有些家底。
可馬平川的手機,款式舊樣子醜。
他隨手按了接聽鍵,聲音帶笑地問:“姐,啥事兒?”
“我們鄰居有個年輕女人,長得俊,剛離婚沒帶娃……”
“我說了你別操心這些。”馬平川十分無奈地打斷了馬招娣說話,擡步走到欄杆邊上,壓低聲音繼續,“咱們傢什麼情況你又不是不清楚。我一個月那麼些工資,就能管住自己和老媽,要房沒房要車沒車,哪來的閒錢娶媳婦?”
“你這都快三十五了!川兒,咱們家就你這一根頂樑柱,不是大姐說你哈,眼頭真不能太高了……”
“好了好了我還得批改作業呢,有時間再說。”
“喂——”
馬平川掛了電話,裝了手機。
心裡有點鬱悶,他倚在欄杆上給自己點了一根菸。
他是典型的貧農出身,唸書那會,家裡窮的叮噹響。可老媽一連生了三個閨女,最後纔來了他這麼一個寶貝疙瘩,因而各方面都想給他最好的。
姐弟四個,他是唯一的文化人,唸書到最後,上了個師範學院。
可這輩子一不偷二不搶,又沒有什麼天上掉餡餅的發財機會,他一個高中老師,帶着生病的老母在大城市求生存,談何容易?
還娶媳婦?
哪來的資本啊?!
是,按着三個姐姐的想法,只要願意,總有女人會跟。
畢竟,他長得又不是歪瓜裂棗,國字臉,濃眉大眼,看上去頗具威嚴,十里八鄉第一俊。
可三個姐姐介紹的那些女人,大字不識一個,結了婚又怎麼可能有共同語言?
他也並非想娶個多有文化的,就是覺得自己這一生不能就湊合糊塗地那麼過去了,婚姻是人生大事,找不到一個知心愛人,最起碼遇見什麼事,兩人也能有商有量,同舟共濟。
可就連這麼一個簡單的願望,都好像天方夜譚。
還是年輕好呀……
資本更多,選擇更多。
馬平川正這麼想着,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很有節奏的腳步聲。
“馬老師好。”
程硯寧看見他愣了一下,淡笑着問。
馬平川隨手掐滅煙,目光落在他抱着的一摞作業本上,笑着說:“去交英語作業?”
“對,昨天的。”
“去吧。”
程硯寧抿抿脣,擡步要走的時候步子突然頓了一下,側身說:“甄明珠的事情,非常感謝您。”
“呦,這還沒怎麼呢,就以家人自居了啊?”
他打趣的話語讓程硯寧淡笑了一下,沒反駁、也沒接話。
馬平川微微眯眼,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他一番,不得不承認,這男生的確有着讓女生傾心愛慕的資本。
清俊雅緻的相貌、頎長挺拔的身形,沉穩內斂的性格,以及,鋒芒暗藏的氣場,論起來兩個人出身都不怎麼好,可眼前這男生身上,完全找不出一絲一毫窮困的氣息。
聯想一下自己唸書時候的淳樸傻氣,馬平川不得不在心裡感慨:人比人,氣死人吶。
不過,他的喟嘆,程硯寧自然是不可能曉得的,他抱着一摞作業本到了高三年級組老師辦公室的時候,裡面一片歡聲笑語,一衆老師聊得正起勁呢。
“報告。”程硯寧站在門口喊了一聲。
“進來。”馮娟擡眸看見他,拿筆帽指指桌面,“就擱這吧。”
程硯寧俯身將作業本放下、扶穩。
“阿寧呀,”邊上突然傳來一道和藹的女聲,程硯寧擡眸看去,上了年紀的一班語文老師看着他笑着問,“一年級那小姑娘,早上的講話稿有你的功勞沒?”
程硯寧微微愣一下,如實道:“之前並不知道她要國旗下講話。”
“呦,還瞞着呢。”語文老師撲哧一聲笑了,朝邊上另一個老師道,“看看看,我就說那小姑娘機靈着呢,就那講話稿呀,感情充沛條理清晰,是個學文的好料子。”
“要不然阿寧說她一分科就能進重點班,哈哈。”角落裡一個鄰班女老師突然插話道。
她這一說話,整個辦公室的老師都笑了。
程硯寧入學三年,倒不是第一次被老師們集體打趣,而且這種時候,他說什麼都不太合適,因而他也沒答話,臉上帶着溫良恭謹的神情,靜靜站着。
馮娟擡眸看他一眼,在心裡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她從小爭強好勝,學校裡出來又拼工作,眼看着奔三了還沒有男朋友,實在也不太瞭解男性生物。
先前,她覺得程硯寧謙虛禮貌恭順,可事實上呢,這是個連校長都奈何不了的主,再後來呢,她覺得馬平川老實本分脾氣好,可眼下,又覺得那人完全捉摸不透。
大大小小她都看走了眼,說起來也是非常心累了。
無奈地嘆了一聲,馮娟起身將程硯寧送出門,面容溫和道:“馬老師說甄明珠自從和你交往後進步很大,她早上的表現我也看見了,先前我的確對她偏見有點多。”
程硯寧抿着薄脣聽完,輕聲道:“她那個人是一身毛病。”
男生略帶嫌棄的神情裡,帶着一抹輕微的縱容。
馮娟笑了:“我教書時間不長,今年帶了你們一班,壓力也很大,因而一向都抓得嚴。我覺得自己這樣帶重點班的態度和方式也不算有錯。可不得不說,甄明珠早上那一番話裡,馬老師對待學生的方式,也有他的一套道理。每個學生都是單獨的個體,有差異,也有自己獨特的個性,因材施教有時候比一味苛責來得好,能事半功倍。”
她這一番感悟,與其說是對程硯寧講,不如說是在講給自己聽。
程硯寧也能明白她的心情,態度越發謙恭地道:“馬老師對她用心良苦,您爲了我們也鞠躬盡瘁。先前因爲甄明珠的事,我讓您沒少生氣,真的很抱歉。”
“過去了算了。”年輕的女老師看着他,罕見地開玩笑道,“要是每個學生都能因爲談戀愛提高成績,那學校還抓什麼早戀啊,放開了讓你們談。”
程硯寧脣角輕抿,剋制着神情。
“好了,回去早讀吧。”馮娟輕嘆着說。
程硯寧應了一聲好,下樓去。
他能感覺到,因爲甄明珠早上的表現,馮娟對她改觀許多,並且,她因爲甄明珠這突飛猛進的變化,認可了馬平川在教育學生上某些觀點,還產生了一些自我懷疑的失落情緒。
她口口聲聲厭惡的差生,因爲另一個老師的看重鼓勵,往優等生髮展了,這事情仔細想想,的確讓人有點難以接受。程硯寧很能明白馮娟的心情,也因此,越發地感謝馬平川了。畢竟,依着甄明珠吃軟不吃硬的性子,苛責管教只會讓她越發叛逆放縱,相反的,鼓勵信賴卻能給她壓力和動力,讓她脫胎換骨,光彩奪目。
他走出教師樓,恍惚間又想到早上遠遠地看見的那一幅畫面。
他的小姑娘,穿着乾淨的校服,脊背挺直地站在紅旗下,沉靜乖巧,美麗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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