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莫傑的坦蕩，讓葉敏茹瞠目結舌，羞澀不已。然而，她卻連一點被輕薄的憤怒都提不起來，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種深深的羞愧。
是啊，自己一直以來在怕什麼呢？根本沒什麼好怕的嘛，這一個月來的拘謹，簡直是庸人自擾。以顧總如今的身份地位，品相年紀，要真是好色之徒的話，什麼樣的女人勾不到手？主動往上倒貼的女人他都推不過來，還犯得着對那些不主動的女人下毒手麼？
顧莫傑吃完，便在沙發上假寐養神起來；葉敏茹親自輕手輕腳地收拾了餐具離開包廂，沒讓女服務生進來侍候。
下一位客人是約在兩點會面的，還有兩個小時的午休時間。不過顧莫傑可以心寬地休息一會兒，葉敏茹卻不敢。
早上的不愉快，讓她有一種深深的挫敗感：烽火獵頭這麼大牌的頂級獵頭推薦過來的人，公司卻與對方鬧了一點小小的不愉快。這怎麼看都是她這個負責接洽人力資源的菜鳥不給力所致。
如果是一個資深的人力資源，肯定會更好地做背景調查、提前摸清對方求取職位的意向、並且配合公司做出引導，結果這些事情葉敏茹都沒有做到。
實習以來接洽的第一單正兒八經的人力資源工作，就這麼黃了，讓葉敏茹深感挫敗和自責。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好好追蹤調查一下陳小微的各項經歷細節，找出原因好好反省。
從上午的談判中，以葉敏茹這點道行和眼光都可以看出，陳小微的it從業資歷實在太單薄了。哪怕中華網是一家依託傳統媒體轉型而來的網媒，哪怕陳小微做過多年傳統媒體的記者、編輯和主播，也不可能讓她去中華網混半年就做到副總級別的。
而且。從半個上午的洽談中，旁聽的葉敏茹依靠女人的八卦直覺，感受到陳小微根本不熱愛遊戲。甚至很看不起網遊，也不熱愛視頻。
這樣一個人。爲什麼會強烈傾向於做遊戲和視頻網站的運營，乃至爲此拒絕行政級別理論上並不低的公關部或宣傳部總監職務呢？至於初音門戶網站的運營總監，更是在業務上契合陳小微此前的從業經歷。
事有反常必近妖，這樁推薦背後肯定有內幕。說不定陳小微這樁獵頭背後，還有什麼別的動機。
趁着顧莫傑休息的時候，葉敏茹先是上網查了一下所有可以找到的關於陳小微的公開資料。
這年頭沒有百度百科，企業界名人在網上還是藏得挺深的。葉敏茹浮光掠影地搜關鍵詞網頁，並沒有得到什麼收穫。
她不甘心。又動用了一些人力資源領域的專業論壇，想挖挖看有沒有付費辦事兒的“深喉”，給她爆點料，可惜時間太緊，依然無功而返。
葉敏茹心中一動：難道只有直接找烽火獵頭之類的內部人員，挖兩個賣秘密材料的？這種出賣客戶資料的事情，大獵頭公司等閒不肯做的，但是隻要給錢，不通過官方途徑，就總有見錢眼開的人。葉敏茹好歹是名校的人力資源專業。這些門道在學校裡就聽說過了。
只不過，動用到這些渠道的話，肯定需要一些好處費。她個人的實習期津貼，肯定是不夠的。
葉敏茹上樓，找到了陸文君，把情況向陸文君請示了。
陸文君好歹是智商140的角色，一聽就明白了。指示說：“你是說，烽火獵頭推薦來的人裡頭，有些人可能懷有別的目的，就是想混進我們公司的視頻和遊戲事業部？所以咱最好付費調查一下對方的背景？這事兒可以辦，該多少費用。都給你報，沒票也沒關係。
不過如果對方真有什麼貓膩的話。你最好先和阿杰或者盛偉說一下。盛偉當年是做黑客，搜暗網出身的。阿杰也有自己的渠道。只要那些人有往事，在網上出現過，阿杰他們都有辦法搜到的，哪怕是百度和牆的屏蔽，也沒用。”
“好的，我這就去安排。”葉敏茹答應着，很快投入到下一件工作中去了。
……
顧莫傑休息到一點半，起來洗了個臉，然後開始預審下午要見的幾個角色的資料。
陳小微這事兒，着實倒了他幾分胃口，連帶着導致他對烽火獵頭的專業性都產生了懷疑。不過看到下午這位客人的資料之後，他的精神馬上重新打起來了。
“葉維倫，現任微軟中國副總裁；臺彎江蘇裔人。1986年畢業於臺交大機電工程專業，後赴美深造，1990年或密歇根大學機電工程碩士學位。
畢業後，於硅谷ub網絡公司擔任軟件/系統工程師3年。93年加盟微軟，歷任系統工程部經理、技術支持部經理、企業事業部總監、微軟中國副總裁，共計在微軟工作12年……”
相比於學的是分子生物學、半路出家來搞it的陳小微。葉維倫這份機電工程畢業的、由硬件入軟件、由技術支持入市場的豐富履歷，很快讓顧莫傑的心情踏實了下來。
軟硬件都懂，市場和技術也都做過，從業足足15年，而且是硅谷和國內環境都待過，夠紮實。
而且更關鍵的是，顧莫傑此前就知道這人。作爲it圈內人，微軟這種巨頭有幾個副總裁，基本上都是門清的，哪怕今天沒有烽火獵頭這份材料，直接名字擺出去，別人也知道葉維倫是誰。
越牛逼的人，名片上往往不用寫頭銜；頭銜越長的人，逼格反而越低。霍英東李嘉誠的名片從來都只有三個漢字，加上聯繫方式，剩下白板一張。而那些掛“中國xx協會xx主席/理事長”之類長串頭銜的，基本上都是賣榜求化緣的。
顧莫傑心目中，一名互聯網企業裡統籌全局的合格高管。就該是在市場、研發，以及作爲兩者銜接的技術支持部門，這三者都常年待過幹過的人。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既知道市場需要什麼，又知道哪些需要有可行性。可以實現，一碗水端平。
至於那些雖然看上去更美好、但是技術上中短期實現不了的事情，不是職業經理人這種打工者該考慮的。那是投資者和老闆要想的事情。具體到初音網絡科技，那些需要多年才能完成的佈局和設想。交給顧莫傑本人來設計就夠了。
顧莫傑堪堪看完對方的簡歷，葉敏茹也查完了陳小微的老底，匆匆下來陪他準備第二場。
沒幾分鐘，一輛林肯mks停在了初音網絡樓下，一個四十多歲的瘦削男人走了下來，排場比陳小微略大一些，還帶了私人秘書。身上是顏色不起眼的淺灰色西服，但是沒打領帶。把it人的隨性和商務的正式完美結合起來。衣服雖然款式不起眼，卻是古馳的。
顧莫傑靜靜地看着窗外的一切，沒有出去迎接，倒是葉敏茹已經提前下樓去帶路了。
稍後，包廂門被推開了。顧莫傑起身，握了一下手，簡短地說：
“葉總，久仰了；沒想到你也打算離開微軟。”
“彼此，嚴肅的it產業做久了，總要轉轉型。未來的互聯網。不是專業人士的互聯網了，是全民的互聯網。”
兩句話，就算是認識了。比上午見陳小微的時候省事得多。這就是互有逼格之人交流的好處，不用介紹一大堆。因爲雙方都是名人，對方的情況都瞭解。
世上從來不會有兩國總統會見的時候，還要相互自我介紹的，是吧。
顧莫傑對對方的善意報以微笑，也不介意順着葉維倫的思路閒聊幾句：“嚴肅的it產業？有趣的分法。按照這麼推論，咱這些做視頻網站、音樂和遊戲的人，算是不嚴肅的了？”
葉維倫笑道：“不是這個意思。我想表達的是，五年前。十年前，甚至我剛進入微軟工作那些年。互聯網是給很專業的人用的。那個時代，做好it產業的市場。只要盯着專業的大客戶就行了。在微軟這麼多年，對利潤貢獻最大的，始終是企業客戶事業部，散戶永遠是用盜版爲主。
可惜，時代不一樣了。當互聯網網民從2億，變成20億，甚至更多的時代，抓住專業的大客戶，就只抓住了一小撮人。我還年輕，離退休可能還會有20年，我不希望在這一條路上走到黑。”
顧莫傑：“所以，您選擇了來初音網絡科技看看？”
葉維倫：“這個念頭，我已經有很久了，去年唐總離開的時候，對我觸動很大，當時我就在觀察後路了。最初我的考察對象是趨勢科技，我覺得他們是有魄力的：作爲一家傳統老牌的專業殺軟公司，卻可以放下自己的優勢業務，向個人業務方向努力轉型。這種姿態，是微軟這種尾大不掉的公司所不具備的。
不過，看到貴公司拿出的電腦管家和安全衛士之後，我的心態發生了轉變。我想，或許這一步可以跨得更大一些呢。爲什麼一定要糾結於公司此前的專業性程度和歷史？新平臺，只要看得準，上升通道沒準更優良。”
葉維倫提到的唐總，顧莫傑當然知道，也就是微軟中國總裁唐俊。去年8月份，顧莫傑還在和侯延堂、周紅衣捉對廝殺那陣子；唐俊從微軟中國總裁的位置上跳槽，去陳天喬那兒工作，當上了盛大網絡的總裁。
這樁人事變動，當時在it圈子裡激起了不小的波瀾。同時，那件事情對微軟中國部分高層的眼界看法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一個關於未來的互聯網主流屬於誰的影響。很多微軟高層的有識之士，認爲這是微軟的一個轉折點，是“讓普通用戶免費、盜版，主攻抓住企業客戶、專業客戶、大客戶”這種經營理念走到巔峰後的轉折。
在那之前的二十年，互聯網界處在一個“得專業客戶得天下”的時代，ibm和微軟就是仗着這一招絞殺了當初試圖從普通網民身上賺錢的蘋果公司，讓蘋果奄奄一息了二十年之久。
葉維倫僅僅用了幾句話，一個良好的印象，就在顧莫傑的腦海中成形了。
“這是一個有自己革自己命魄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