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莫傑去南非看了20天的球，親身近距離體驗了體育大數據的運作。
葉維倫就在錢塘留守，爲初音智能跑了20天的地皮。
畢竟，留守錢塘的圈子裡，初音集團還真拿不出其他夠分量的高層，和一水兒的區/市官僚打交道。
時間線回撥到6月20號。
經過一週的勘察瞭解，葉維倫心裡已經有點兒底了。
……
這是一個明媚、又有點炎熱的早晨。
韓明頂着黑眼圈，九點半纔來上班。他已經是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精力不太好，步入仕途十幾年，才做到明州國土局、土地利用處的處長。
昨天半夜，有荷蘭隊對日本隊的比賽，他自以爲“愛國”地趕點看荷蘭人是怎麼屠小日本的，結果最後拖了半天打出個死氣沉沉的1比0，凌晨四點多才悶氣地睡下。
作爲公僕，爲了這種“愛國”的事情，上班遲到一個多小時，也不叫個事兒吧？
打着哈欠，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搖曳扭臀的女秘書立刻過來，恭恭敬敬把一份東西交到他面前。
“啥？”韓明很不爽，心說女秘書今天怎麼這麼沒眼色，自己纔剛坐下，都沒喝兩杯茶磕點瓜子緩緩神，就讓審批東西了。
女秘書也知道領導沒進入狀態呢，細聲細氣地說：“局長親自交代過來的事情，說是跨海大橋區塊那邊的地，先把招標文件做起來，然後讓咱找好圍標單位……”
“喔，招標啊。”韓明有口無心地答應着，面上倒是條件反射地擺出一副肅然表忠心的神情。
其實林局長壓根兒就不在，擺這個臉也沒人看見。韓明純粹是******混太久，入戲太深了。
表情很認真，心裡其實還是慢吞吞的。
誰都知道，在中國要搞一個項目，批個地，法律上一水兒的“考察、選址、立項、環評、總評、方案審查、消設審批、人防審批、xx許可證、yy許可證、zz許可證……”
每一個環節，法律規定最快的是7個工作日辦妥，慢一點的45個工作日、60個工作日的也不少。一個廠子開起來，30多個環節批完，兩年批好不算短，三年批好不算長。
法律給了韓明45天辦這件事兒，要是不用足了期限，豈不是自己給自己多找活兒幹了麼。
他掃了一眼文件的大致情況，是讓他再弄一塊汽車產業城的工業用地，胃口倒是老大，動輒幾千畝地。
“李叔福的吉利基地，也就三期總共批了4000畝地吧？這給誰的地？這麼大胃口？”
韓明一開始看到那麼大的陣仗，心裡是有點發毛的，覺得肯定是牛逼到不行的大客戶，還想用心加急辦一下。
等看到最後面，發現了一個問題，推卸塞責的心思又起來了——要的地方太大，都已經在原來給吉利的產業區塊外頭了。
地方土地部門，在規劃一個新的產業區塊的時候，不可能只給龍頭企業規劃，同時也要規劃配套。比如吉利拿了4000畝造整車，額外還得預留800畝給未來可能入駐的輪胎廠、500畝給軸承廠、300畝給萬向節、車玻璃廠……等等。
所以一個4000畝的龍頭企業進來，再弄五六千的配套預留規劃，都是很常見的。一般情況下，有新的企業進來，只要配套預留區塞得下，土地利用處就直接做土地招標文件，後續開搞，能爲配套企業省下兩三個月時間。
然而，林局長給他留的那個要求裡面，也是一份至少4000畝的整塊地。如此一來，當初給吉利規劃時的配套區，剩下部分全部塞給這個單子也不夠用了。
“這個事情我們利用處一家做不成的嘛！要等規劃處那邊先把規劃弄出來，然後才能在規劃基礎上做招標文件嘛！不然規劃處改了，我們不是無用功！”
韓明如此碎碎念，隨便批覆了幾個字，讓秘書把東西拿給下面的科長們和具體辦事編纂商務文件的。
然後他心裡就當這事兒過去了。
坐辦公室裡，打開“初音視頻客戶端”看了半天球賽精彩回放、又去初見公衆號和初音門戶網上看了各種球評文章，中間還午睡了兩個多鐘頭，處長大人的快樂一天就過去了。
兩天無話，第三天一早，出差歸來的林局一上班，就火急火燎把韓明喊去了。
都沒讓秘書通知，直接打內線電話的。
這些天每天后半夜兩場球的韓明，精神正差着呢，一聽屁顛屁顛就去了。
“林局好，您有什麼吩咐？”
“星期一交辦你那個土地招標文件，做得怎麼樣了？圍標單位找了麼？”
韓明心裡咯噔一下，就知道事情要壞。
林局居然盯這麼緊？不是說至少7個工作日的麼？就是去年李叔福來的時候，都沒催這麼緊的待遇吧？
幸虧韓明畢竟是老油條，領導問話，當然不能說事兒還沒辦。
“已經在辦了，基本上都好了，就是規劃處老劉那邊規劃都沒定稿，我這裡商務文件也不能最終敲死……等老劉那邊一好，我這裡最多兩天……哦不一天，就給您拿出紮紮實實的東西！”
死道友不死貧道吧，這種時候，當然是推一個“前置環節”的替罪羊出來，拉領導的仇恨值了。
何況這兩年上頭就有個副局要退了，他和規劃處的劉處都盯着那個位子呢，這時候在局長面前給對方下點眼藥，也是一舉兩得的事情。
儘管實際上，這種說辭很站不住腳。
因爲商務招標文件和土地規劃細節，實際上並不是一個做完才能做另一個的——同一塊地方，規劃處畫出來一條長方形的地塊，賣15萬一畝起拍價，難道畫成正方形或者圓形，售價就要飆升或者猛降不成？就算有微調，很多通用性的工作商務文件編訂環節也是可以提前做起來的。
只不過，一般衙門裡習慣等前面徹底敲定，後面纔開始動手。寧可讓顧客多等一個月，也不讓自己多費事半小時修修改改。
可惜，下一秒鐘林局的回話，就讓韓明如墮冰窟。
“小劉那邊不是已經做好了麼！昨天就把規劃交給我了！你怎麼辦事的，居然都不知道。”
韓明手足無措：“啥……啥……我我，他沒告訴我！”
韓明徹底震驚了：那麼大的地塊規劃，老劉不是向來沒45天拿不出手的麼？怎麼會3天就……簡直見了鬼了！
“你不會自己主動問！”
“我……我星期一下班的時候問了。”
見韓明還在狡辯，林局徹底怒了：“那爲啥星期二、星期三不每天問一次！”
每天問一次？！我靠，這是什麼超級大客戶，需要這麼高的待遇？
韓明徹底啞口無言了。林局也不再和他廢話，立刻一個電話，把規劃處的劉處喊來。
“小劉，你們到底怎麼個情況？”
“啊？”劉處在林局面前看着很老實，很憨厚肯幹的樣子。
“我說韓明怎麼都不知道你們這邊已經規劃完了！”
劉處摸摸腦袋，憨厚地說：“喔，林局，真對不住，我……我前天晚上和手下人加班到凌晨2點，做好了郵件發給您，纔回去睡覺的。當時想韓老弟肯定已經睡了，就沒好意思打擾他。誰知第二天一起來，都忘了昨天有沒和他說過了……這事兒是我不好！”
“誰說凌晨2點我已經睡了！2點我還在看球呢！”韓明在心裡惡狠狠地念了一句。
當然，這句話他是絕對不敢說出來的，除非他這輩子已經不想幹了。
林局也知道眼下是辦事情要緊，所以還算顧全大局，沒準備先追究責任，當下打住了話頭：
“好了，現在也不說了。韓明你立刻回去，讓你手下人做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先給我看看，然後根據小劉那邊的規劃，修改一下。”
韓明哪裡拿得出東西來？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裡，罵了一頓手下科長科員，全員立刻撲上來，按照劉處那邊的規劃出招標文件，然後把去年給吉利汽車用過的招標文件稍微改了幾個名字數字，先去給林局過目。
但願林局看不仔細，能躲過這一頓怒火吧。
正在這時，韓明手下一個科長，正寫商務文件呢，拿過規劃處的規劃文件正要抄一些文字，一眼就看到了一條令人震驚地消息：
“啊！這塊地的規劃項目，是給保時捷初音智能車項目用的！就是這兩天在網絡視頻上很火的那款南非約翰內斯堡街頭的全球最牛混動超跑麼！”
“啥？”韓明一下子血衝腦殼了，一個箭步衝過去，奪過那個寫文科長手上的文件——這些文件剛纔還是他親自拿回來的，但是因爲被領導訓了心亂如麻，所以走過來的路上根本一眼都沒看。
“初音智能投資的項目！初音智能出資35億歐元，買下保時捷汽車45%股份、另出資5億歐元，進行技術研發改造。另合資若干億建新廠區，中德合作造智能電動車/混動車！”
韓明一陣暈眩，歇斯底里又壓着聲音：“劉臣你陰我！”
劉臣當然是規劃處劉處的名字了。
土地局裡的規劃處人員，當然會在規劃一塊地皮的時候，第一時間就知道這塊地的用途、是擬定給誰規劃的——雖然理論上後面還要經過招標，不一定會被擬定的客戶買到，但在圍標的實際情況下，十有八九是不會出錯的。
真有不懂事兒、以爲是公開招標，就愣頭愣腦進來截胡便宜地皮的商人，未來幾年建起了廠子，在本地也不會好過。工商稅務衛生安全環保消防……政府總有手段讓愣頭青********到倒閉。
但是，土地利用處的人，在寫商務文件的時候，就不一定可以知道擬定用地者的信息了！他們是雙盲的！就算知道，也是從規劃處那裡瞭解過來的情況。
而劉臣愣是“人畜無害”地沒提醒他！明顯是對方想利用這次的事情，讓林局心裡留下一個壞印象。
早知道是初音智能投資的項目，借他韓明一百個膽，也不敢在這事兒上拖延時間吶！
……
十幾分鍾後，韓明磕磕碰碰回到林局的辦公室。
可惜他冀希望的“林局隨便掃兩眼”的情況，沒有出現。
林局是一句話一句話地在細看！連那些用了幾百次都沒換過的套話，都在仔細地看！
韓明的冷汗涔涔而下。
“啪！”林局一拍桌子，把文件丟在韓明臉上，“這就是你們三天半時間弄出來的s！連吉利項目的名字都有沒改完的——你說說，這個‘用於生產國際頂級品牌轎車’的用地產業用途，後面跟的概述，怎麼一看都是沃爾沃的！保時捷的逼格就這麼低！”
韓明徹底要哭出來了，這都神馬事啊！他認識林局20年了，壓根沒見過林局有這麼認真過。
林局也不發火了，用左手微微發抖着摘掉眼鏡，然後把鉛筆往桌上重重一砸。
“你知不知道，爲了這個項目，唐市長頂着酒精肝，親自陪初音集團的葉總喝了好幾頓。你就是這麼給我惹禍的！
你知不知道這個項目什麼意思？只要弄進來，一年就是幾十個億的稅收！
從此以後，只要保時捷品牌造智能車，全世界的保時捷智能車都要從這個基地生產！
你知不知道，錢塘那邊現在還在瘋狂和我們搶！我們要讓初音跟吉利放一塊兒、弄到跨海大橋園區。錢塘那邊呢？蕭山新規劃的江東工業園，哪怕初音要上萬畝的地，都能要多少給多少！
費列羅巧克力廠、eos快編3d打印設備、初音西門子智能工業機器人，好幾個廠子都被江東工業園各種優惠、5年免稅、n多退稅拉走了。要是這個汽車廠拉不過來，唐市長氣得肝疼你負責！”
林局罵了半晌，哆嗦得有些厲害，趕緊從衣兜裡掏降壓藥。
規劃處的劉處恰到好處地拿出一份東西：“林局，這事兒我和韓明都有責任，不過這也不是什麼事兒，我們也知道他們時間緊，做規劃的時候，把商務文件修改重點都列出來了，複製進去套路一下，也沒多久。咱今天再加個班，羣策羣力把這事兒過了！”
林局吃下降壓藥，剛剛喝了口水，聽了劉處這話，頓時心情好了，一看規劃處的額外殺手鐗，頓時眉花眼笑。
“還是你小劉辦事兒靠譜！老陳退了之後，我看就是你了！”
劉處當然是拼命謙遜，而韓明眼前一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辦公室的。
完蛋了，一切都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