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武砍了兩棵黑麻之後，左右一看，柯林和卡坤根本沒動手。
“喂，你還琢磨什麼呢？他們還有多會兒就來了？這波打退了再砍就來不及了，這黑麻可好燒得很啊。”
柯林還在推演戰術，並沒有要動手砍黑麻的意思：“戰地指揮官隨時隨地都需要決策，不能因爲事態急迫就胡亂決策啊。”
“你在說什麼呢？”
“我想了想，他們要是點火燒田，用不了多少時間，田裡就剩幾根被燒焦了的麻桿兒，我們就算沒被燒死，實際上也是在他們的火把下一覽無餘啊。所以我看隔離帶可以不忙砍。”
“那怎麼辦？”擎武焦急的問道。
柯林回頭看了看監工樓上的冷弓，如果他不在，自己也許會有更大的戰術迴旋餘地，但是他在隊伍裡，恐怕退到這裡已經是他能接受的修羅道的下限了。
“別慌，夠他們亂一陣的了。”一個穿着黑麻營修奴麻衣的修羅撥開黑麻田走了過來，他的頭髮凌亂，蓬頭垢面，看不清長什麼樣。
這是沙琳的聲音，雖然看不清臉的輪廓，身形卻完全不像沙琳較小的身材。
“你哪兒來的衣服？你這身材怎麼了？”
沙琳走到近前，衆人發現她一臉的土灰，蓬頭垢面，她邊走邊挽起頭髮，用頭繩束了起來，露出了小巧的臉龐。
“衣服裡是墊了點東西，我趁亂殺了一個修奴，扒了他的衣服，混進了對方的隊伍裡。趁着兩個什長身後沒人，給了他們兩刺，這會兒應該更亂了。”
柯林在感到驚喜的同時推演出來：攏共才六個隊，損了兩個什長的話，對方的正常策略多半應該是整飭隊伍的同時回去要求營地裡派出更多增援了。
推演的結果讓柯林一陣暈眩。
綺容和漢金還有辛娜這些混蛋，到底在什麼地方！是存心想要看着自己死在這裡麼？
他死命的掐了一下虎口，穩定了一下思緒，想了想，又去問卡坤:“周圍有多少黑麻田？”
“除了南邊沒有黑麻田，營地周圍全都是，但是到底有多少大，我也不太清楚，我從來沒走出去過。”
黑討營在黑麻營的北邊，所以他們是從北邊來進攻的，現在自己應該是在北方的麻田。
柯林彎腰在地上畫了一個簡易的地形圖，摸着下巴開始思考戰術。
按照卡坤的說法，東方和西方，也就是現在所在位置的左右前方都是黑麻田。這些黑麻就是黑麻營的主要財產，按照可以養活三四百人的規模來看，黑麻田應該足夠大，有足夠的縱深，可以讓他們藉助夜色執行遊擊作戰。 .
他站直了，一指左前方：“那這個方向應該是東部的黑麻田了，沙琳你去這個方向，先造成聲響引開一半左右的敵軍，如能暗夜刺殺個別修奴造成騷亂就最好了。注意保全自己。”
“好的。”沙琳也不廢話，解開頭髮，重新消失在黑麻田。
“我們呢？”
“我們剩下的人，往右前方，也就是西部的黑麻田轉移，如果再堅守這個地方，對方大致會選擇包圍以後放火，我們沒必要在這裡跟他們死磕。”
擎武不說話，看了看冷弓。
冷弓輕蔑的笑了笑：“非要這樣麼？”
氣氛很尷尬，柯林沉默着擦槍。冷弓明顯表達了反對，自己需要說服他。
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大，從火光來看，原來在營門口待機的兩隊可能也上來了，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他清了清喉嚨：“嗨，其實我覺得現在是個機會，據我推測，剛纔被我們幹掉崗哨的北門崗樓現在已經沒有人了，我們一起朝西部的黑麻田轉移，而你跟着我們移動到那裡之後藉助夜色，繞過去，偷偷登上北門的崗樓，我不需要你射一般的修奴了，你至少要幹掉兩個什長，甚至是華逢百夫長本人。”
冷弓再沒說話，從上一躍而下，落地只說了兩個字：“走了。”
如果能抽冷射殺敵方戰鬥的指揮者，他毫無疑問將受到明王的青睞。這份可能的榮耀打動了他。
四人往東走了一陣，已經到了這塊黑麻田的邊緣。不遠處是另外一塊廣袤的黑麻田。那是黑麻營的西黑麻田。
看起來營地的人爲了防火，也特意把兩塊田隔開了一定的距離，冷弓急着想要借夜色掩護衝過去，但是柯林一把抓住了他，靜靜的聽東方的動靜。
這已經是北黑麻田的最西邊了，也許是隔得太遠，根本聽不到來自東邊的任何動靜，四個人靜靜的立在黑麻地裡，一言不發，相互無言對視。焦躁和忐忑的情緒在每個人眼裡流動着。
柯林壓低了聲音安撫道：“再等等，讓他們先往東邊去一部分。”
果然，衆人很快就透過黑麻看到火把都朝東邊去了，他們一定在東邊發現了沙琳。
柯林發一聲喊，帶着三個人一起朝西邊的黑麻田衝去。
敵人發現了他們的動靜，分兵過來。
而冷弓則離開他們，揹着最後的弓和箭消失在黑麻田裡。
走之前還給柯林和擎武留了一句話:“別再像個老鼠一樣在田裡竄了。修羅，要直面殺戮！”
柯林嗯了一聲，看他走遠，呸一口痰吐在地上。
擎武苦笑起來：“這話有什麼錯麼？”
“我在過去世，在人間，爲了家庭，爲了民族，爲了國家和世界和平，我離開我熟悉的城市和街道，不遠萬里去和從未謀面的敵人作戰，這也就算了，這些理由再扯淡，也算是個理由。可是現在，我和他們都是屬於同一個營地，同一個將軍，在這黑燈瞎火的地方互相廝殺，這到底是爲什麼呢？爲了殺戮？”
“你是不是想溜？”
“我能溜哪兒去呢？在這裡，離開營地的修羅可能只能啃樹皮了。”
“那你還是想溜，只是覺得沒地方混飯而已。”
柯林瞪大了眼睛看着擎武，找不到一句反駁的話。
他嘆了一口氣，坐在了地上：“來不來這混賬的世界和做不做修羅，是我能選擇的麼？”
“你別癱下來啊，下面怎麼辦？”
柯林想了想：“按照目前的兵力估算，我們這邊將承受一半的兵力，按六隊五十幾個人來說，至少得面對二十五人以上的輪番進攻，可是以我們的戰鬥力，我看再幹掉六七個修就是極限了。”
“六七個修。”擎武眯起眼睛看着田地外的火把，默默的在數人頭，他接着說：“這要是能讓我一個人砍這麼多腦袋，足夠我上到上位修羅了。”
“說這些有意義麼？”
“誰知道呢？假如今天晚上一定要死在這裡的話，我只想升到我能升到的最大段位死去，戰鬥本身也許就是修羅存在的意義。”
“嗚嗚嗚，我不想死。”卡坤蹲下來哭了。
柯林笑道：“這怎麼還哭了？”
“修羅轉生幾乎必定要衰弱，以我現在的段位，我恐怕，會失去大部分智識，隕落成爲一條羅。”
“懵懵懂懂的像一條魚，無憂無慮的生活在海里，也沒什麼不好。”柯林聳了聳肩。
“不是，”卡坤弱弱的反駁道：“我最擔心的是，即使隕落成爲一個羅，依然能清楚的意識到自己是一個羅，永遠無助的在黑暗而濃稠的血海中游下去。”
多麼真切而恐怖的描述！
柯林漲紅了臉反駁道：“別說了！不會的，根本不是這樣的，明王是在騙你們。”沒有比這更敗壞戰地士氣了，恐懼的氣息會傳染。
擎武的情緒明顯沒這麼激動，中位修羅的他，很快就有可能晉升上位修羅，再怎麼隕落也會是個修，很大概率會比柯林出血海的時候還要高一點。
他說：“明尊纔沒有騙我，修羅們從血海里初生，腦海裡已經有了這些常識。有時候我倒寧願看金光萬丈的不動明王神尊就這樣站在我眼前告訴我這一切，哪怕是假的，我也願意相信。”
沒有太多的時間讓他們感慨人生，他們說話的時候，敵人已經分開黑麻壓了上來。嗷嗷叫的衝過來的，儼然是士氣全然沒有被打擊的另兩隊修奴。
柯林站在最中間，用盡最大的力量挺槍，拔槍，戰鬥有點像穿肉串，三米長的長槍，只這樣重複了十來遍，柯林已經快要沒有力氣把槍從對方的身體裡拔出來了。
更何況，對方還在槍上扭動着吚吚啊啊的發出最後的嘶叫。這是被刺穿的第三個修奴了，這一次柯林即使藉助腿，也很難把槍從他體內拔出來了。
幸好對方因爲吃痛，早已把刀扔在了地上，不然的話，就他這個手舞足蹈，說不定柯林早就被砍了好幾刀了。
本想讓卡坤幫自己，轉頭一看，這傢伙不知何時肩膀已經吃了一刀，鮮血順着胳膊流了一地，一隻手捂着肩膀，一隻手依然抓着盾牌，瑟瑟發抖的蹲在地上。
此時的三人陣實際已經被瓦解，左邊的防護已經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