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爲難着搖頭。爾歌努嘴噢了一個字,旋即又提眉道,“倘若我知我心,可他卻不知我心,我若是向他表明心跡,他會接受嗎?”
千雪想了想道,“公主說的他——”
“我只問姐姐的意見?”爾歌道。
千雪思着她方纔所問之事,現下明白了些她的意圖,便道,“若是真心喜歡,去試試倒也無妨。”
爾歌聞言,心裡和臉上盡是歡喜,“姐姐既如此說,我便明白了。我這就與她說去。”
旋即,她便高興着跑了出去,千雪欲叫她,早已來不及。心中掂量着她方纔所說,不知爲何,隱隱覺得有些不妥。萬一耶律休哥直接拒絕了爾歌,豈不是她之過?
不日,千雪尋了機會來找耶律休哥,看他是否見過爾歌。他道,“未曾來過。”她聽了,纔算放了心。他見她憂心便道,“今日天氣極好,咱們出去走走。”
尚未走幾步,迎面便撞上了爾歌,千雪正欲上前招呼,不曾想她怒氣瞪了她一眼,越過她時,險些撞到她。幸得耶律休哥護在她身後,瞠目道,“真是個公主脾氣!”
千雪見他生氣,忙圓場道,“許是她心情不好。”他仔細瞧着她,見她無事,凝眉看着爾歌的背影道,“討得太后幾分歡喜,便耍起公主威風來了。倒是和拓跋思奇有的一比!”
“耶律休哥,本公主哪裡得罪與你,叫你這般在背後說本公主!”拓跋思奇突地不知從哪走出,直向他們而來。
千雪和耶律休哥不禁怔住,互看了一眼,千雪低笑道,“說曹操,曹操便到了,看你如何收場?”耶律休哥上前一步,瞅着拓跋思奇道,“這回紇草原倒是真吸引人,連着把公主都引來了?”
拓跋思奇大搖大擺走來道,“本公主可是受回紇可汗相邀而來。”
耶律休哥笑道,“噢,莫不是你族兄幫你想到另一條出路了?”
拓跋思奇一聽,臉都綠了。千雪忙上前拉開兩個冷眸相瞪的身子,扯思奇在一邊道,“他一向說話沒底,又是個頑性子,公主不必在意。”旋即,她瞧着不遠處的幾個侍衛道,“原是公主和党項王一塊兒來的。”
拓跋思奇瞅着耶律休哥玩世不恭的樣,一時間想到大帳內的蕭後和兄長,便也不在與他置氣,只管甩袖而去。
耶律休哥沒趣道,“本着好好的一個心情,倒叫她們給衝殺了,不去散步了,本王要去喝酒!”
千雪見他的氣惱還未消去,忙停在他要走的身前道,“你要喝沒人攔你,正巧早上做了一些點心,還未吃完,我叫曉京一會兒送至你帳內。”
他展眉一笑,旋即便向大帳走去。千雪默默盯着他的背影,有些不解,他一向不是急躁易怒之人,今日不過和人口舌了幾句,何必脾氣放的如此大?
“又出什麼神?”身後一把低沉之音。猛然驚覺,她看了一眼耶律斜軫,低首隻搖了搖頭。見她要走,他忙叫住她的腳步道,“橘茶甚好,我很喜歡。”
她頓住身子,瞅着他。“怎的了?”他問。她嬌嗔道,“王爺只說甚好,不是極好,故奴婢在琢磨到底怎樣才能達到王爺的標準呢?”
他眉宇間露出一絲微笑,淡淡道,“你每每與遜寧說話,也是這般挑着字眼堵他嗎?”
“那倒沒有。”她雙手擺後自在道。
“如此說來,獨對我如此了?”他上前靠近一步,低眉瞅着她。她仰頭道,“也不是。奴婢只想討的一番讚賞,可王爺從沒誇過奴婢一句,所以——”
他撩眉,眼底仍舊帶着笑意道,“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她凝眉道,“奴婢是不是放肆了?”他看向她身後,伸手摸着她的額頭道,“你喜歡便好。”
只看戈盧跑來道,“太后要見主子呢。”耶律斜軫正欲邁步,突地回頭對她道,“那茶甚好,菊花糕卻是極對我的口味!”
千雪一面研磨,一面思着前日耶律斜軫的表情,自從來到回鶻,他對她不再是從前那般冰冷的面孔,雖還是表面難見笑容,卻心裡是在笑的。想來,他是真心待她,並非圖一時之樂。
只是他一直未給她答覆?也沒在提及過娶她之事?
心底一聲嘆氣,從前怕嫁作人妾而嘆氣,如今倒要去求着人家要她?真亦是,世事無常了!
蕭後瞧着她一會兒喜悅一會兒悲嘆的模樣,從書中擡起頭道,“你這丫頭作何思呢?”
千雪忙收了神情道,“奴婢只是在想,爾歌公主好幾日沒來過了,有她在,太后的臉上總能掛着笑容。”
蕭後沉了沉道,“是呀,前日只說她身體抱恙,也不知如今怎樣,馬上打發人去瞧瞧。”
千雪道了是,忙叫曉京派人去問。
蕭後一面揉着眉宇間,一面瞅着手下的幾根木棍。千雪探身瞧道,“這方程太后思了整晚了,要不今兒歇着,明日或許就能算得出?”
蕭後襬手道,“這《九章》本後已看了數遍了,爲何每到了這裡,本後總思不透?”
千雪瞧着那一次方程組,其實她初次見它時,早已心中有了解,只是從未開口。論得古書文集,她比不上這些古人,但就論這《九章算術》裡的解方程,那自是手到擒來。
可畏於時代的侷限和自己的身份,只能藏着掖着,就如耶律斜軫警告過她一般,要學會做奴婢!“原形畢露”並不是件好事!
千雪叫人煮了凝神湯,蕭後喝過後,纔不再思索,安心睡去。她悄聲退到帳外,曉京便過來道,“公主沒大礙,只最近心情不適,可汗怕她驚擾了太后,便不準公主出帳。”
千雪點頭,旋即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問,“還有其他之緣由?”
曉京瞧了一眼四周,輕聲道,“方纔路過公主大帳,只聞得幾聲吵鬧,好似是可汗和公主的聲音,說什麼爾詩公主的婚事,還提到了王爺——”
王爺?千雪正欲問個詳細,不遠處,爾歌氣匆匆的身影從一旁而來。爾詩緊隨其後,安勸道,“別這麼大的脾氣——”
“我討厭可汗,討厭那個大夏王,他來作甚麼,到底來此作甚麼,叫他們走!”爾歌甩開爾詩拉着的手,看上去臉色極不好看。
“爾歌,你不要鬧了——”爾詩焦急的跟着她。旋即側眸看見千雪,忙止了聲音,對爾歌輕微搖頭示意。爾歌不以爲然,眼神瞪着千雪,氣憤的轉頭而去。
爾詩急喚她,千雪過來小聲問道,“她怎麼了,可是奴婢得罪與她?”爾詩轉身,勉強淡漠一笑道,“怎會,不過是小孩子脾氣,鬧過了便好了。”
千雪瞅着她眼中的思愁道,“公主——”
爾詩忙截住她的話道,“小妹頑劣脾氣,還請姑娘在太后面前多擔待些。”
千雪道,“公主且放心,太后那裡我自會去說!”瞅着她匆匆離開的步伐,千雪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安。党項王來了,又提及了婚事?爾歌爲何自那日談過後便對她冷眼看待。許是那日她真的說錯話了,還是改日與她道歉纔好。
“王爺!”曉京突地在她身後叫道。回眸,耶律斜軫正緩步而來,她微躬身,他點頭,旋即默瞧着她。曉京見狀,忙退到一邊。
二人行至小湖邊上,他解下披風掛在她身上,“夜寒露重,以後出來多披件衣服。”她道了聲謝謝。若有所思般的盯着湖面盪漾起的月光影。他與她一同望去道,“可是憂心党項可汗與爾詩的婚事?”
千雪凝眉,果然中了她的猜想。李繼遷是親自來迎娶爾詩的?他瞟了她一眼,續道,“自黠戛斯執政後,回鶻便一路向西遷徙。被分爲西州回鶻和嶺西回鶻,如今咱們站得地方隸屬高昌,便爲西州。阿薩蘭汗一直勵精圖治,謀的便是重新建起分散的回鶻政權,收復失地,統一如今分散流離的族人。不曾想,嶺西可汗偏有依附吐蕃之意,吐蕃素與回鶻不和,奈何嶺西勢單力薄,難以抉擇,如今唯一能與吐蕃的抗衡便是南面的北宋,西面的党項,還有咱們契丹。”
党項離回鶻最近,自是可以互牽互助,只是她方纔從爾詩的眼中看出,她根本不願嫁。
“如果公主不願意,又當如何?”她脫口而問,旋即見他有些取笑的眼神,立刻明白自己問了多麼愚蠢的問題。君有所命,誰敢不從。更何況那阿薩蘭汗一心繫國,必是對自己的女兒,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這樁政治婚姻,恐怕除了無可奈何,只能黯然接受。
“原來這便是生在帝王家的悲哀,不能愛之所愛,更不能恨之所恨!”千雪望着潺潺水波,自顧哀嘆。
他繫好她領上的披風道,“可解了你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