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她還不能走,孩子?娘——娘——,腹中的孩子在呼喚她,她已經錯過了一次,絕不會再錯過。即便再痛,她仍要等孩子降落那一刻,那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迷迷糊糊,暈暈沉沉,亦不知是醒是睡,分不清白日黑夜,只覺的身邊影影綽綽,一會兒是侍香的身影,一會兒是梅秀,偶爾甚至能看到田無盡在旁邊掩袖抽泣,還有知瑤,她不停的喚着姐姐,姐姐,回家吧。
家?家在哪?她扯住她的手臂問,擡眸,竟是七郎堆着笑臉的眼神道,“好好的,你哭什麼,莫不是六哥又欺負你了?”她不語,不捨得放掉這一刻,低頭時,握着的竟是一把空氣,慌亂尋去,建香冷眸瞪着她,喊道,“你說過,要保他平安的,你做到了嗎?做到了嗎?”
她捂着耳朵,歉疚的向後退去,一路奔跑,猛地撞上一個人影,四郎穩住她的身子,笑道,“總這麼莽莽撞撞的,如何不叫人擔憂啊——”
身後又隨風飄來一人,五郎笑道,“哪裡說得動她,玩起來便不知大小了,來擦擦汗。”她正欲接過他遞來的手絹,卻被人一把奪走,六郎凝眉橫聲,指着她斥道,“你到底是誰?到底是誰!”
“——”她不知所措的逃開,猛地從夢中驚醒,看向周遭,侍香急道,“王爺,醒了,醒了——”她聽得明白,卻未看清過來人,以爲是耶律斜軫,眼前一熱,卻是耶律休哥面容道,“你可要嚇死我,李元泰來來回回瞧了好多次,我才安心了些。”千雪被子底下,輕輕撫着小腹道,“他——說了些什麼?”
耶律休哥道,“不能再叫你傷心憂神之類的,還好,你總算挺過來了。”千雪呆呆地望着他,“扶我起來?”他忙抱起她的頭,旋即讓自己當她的靠墊,握着她的肩膀對侍香道,“去把粥端來?”
千雪無力的靠在他肩上,輕輕一笑,他皺眉,“怎麼?”她道,“這麼多年來,幸得有你在身邊,否則千雪將是孤身一人。”他笑道,“難得你瞧得起。咱們都是這把年紀之人了,拜託你,別一次次的嚇唬我。我這心真沒你那麼堅強?”她笑着不語。他與她一同看向窗外,複道,“莫不是你我前世是夫妻,今生才彼此相知相惜?”
她呆呆一笑道,“那王爺當初不要我?”他蹙眉道,“這玩笑不好笑,也就你敢說,都不怕傳到旁人耳中?”她淡然望着窗外,門外是急匆匆的腳步聲,她忙起身,耶律休哥亦站起身,爲她踮起一個木枕靠在身後。
耶律奚底衝進來,手裡握着一把黃色,掌心砰的落在木桌上,沉聲道,“皇上下了旨意,叫他三日內交人,否則便以抗旨論罪!”耶律休哥匆匆看完,一屁股跌在椅子上。耶律奚底道,“我去求了太后,太后只說,天地萬物,有容乃大,禍福所棲,命之所歸。”耶律休哥起身,正欲邁步,千雪叫住道,“不必,皇上既然下了旨,自是滿朝文武的決定。怎地因我失社稷江山不顧,換做任何一人,皇上的決定都是對的!”
耶律奚底過來,坐在她眼前道,“你怎捨得,又怎如此淡漠?你可知韓隱今日在朝堂上的臉色,聽着滿朝文武的議論,一語不發,只默默的聽着。就連皇上我都瞧見了某些隱痛,唯獨他,面無表情,如死了般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千雪不語,看向門口站立的身影。耶律奚底和耶律休哥忙起身,退在一邊,耶律斜軫緩步過來,坐在她對面,瞅着她,握起她的雙手道,“只要你願意,沒人能逼得了你。我可以卸了這身官服,辭了爵位,過我們無拘無束的日子,你不是最喜這樣的生活嗎?”
她溫潤一笑,“王爺一向睿智,竟也說如此糊塗話。莫說抗旨之罪,即便是閒話碎語都能把王爺淹沒了。天下百姓將會唾棄王爺,爲了一個女子丟掉天下蒼生的性命不顧,爲了自己的快活而令兩國動干戈,起硝煙。皇上也許不會怪罪王爺,但王爺的妻妾,孩子,王府內上下五十幾口人命呢?王爺又將置他們於何地?”
他緩緩鬆了她的手,旋即一把拉過她的身子,擁在懷中,“我不准你離開我,不準!”千雪呆呆的被他抱着,喃喃道,“讓我走吧,我走了,一切都結束了。戰爭,爭奪,仇恨,恐懼?王爺可知這些年,千雪過的什麼日子?只要聽到宋遼交戰,我都會在想,誰會殺了誰?下一個離我而去的又會是誰?從安隱突然死去的那一刻,從七郎,建香,無盡,知瑤,四郎——離去的那一刻,我夜夜都在做夢,都在問自己,到底是誰的錯,爲什麼大家不能和平共處?爲什麼?你告訴我啊?告訴我?”
她搖着他的身子無力的嘶吼,耶律斜軫緊緊的抱着她,不語。她癱軟在他懷中,沉聲道,“就連我們的孩子也沒了——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罪過!”
“不是,不是——”他輕撫着她的莫名恐懼的背,含淚搖頭。“是!”她擡起眸,微微推開他,凝眉道,“我與王爺說過的,我可以看到未來,十年前我便知道楊延輝會來上京,會成爲駙馬爺,會在十年後過關探母,只是我從不知,我的介入竟拖累了他,爲我頂罪,代我而死——”
“千雪,不可胡語!”耶律休哥見她又開始說着語無倫次的話,忙喝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