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忠似乎看懂了她的表情,整個臉埋在耶律斜軫的肩膀上,唧唧笑着。耶律斜軫卻瞅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樣,千雪瞟了他一眼,問耶律休哥,“今日怎麼了?氣氛怪怪的?”
耶律休哥沉聲道,“車就在外面,千雪,恐怕咱們得去趟白駝鈴!”她凝眉不解。耶律斜軫在她旁邊道,“遙攆初雪病重了!”
千雪握緊雙手,瞅着耶律斜軫急道,“爲何如此慢,叫車伕快點——快點!”耶律斜軫拉起她冰冷的手寬慰道,“遜寧已快馬加鞭報訊了,她會等着你的。”
馬車日夜兼程的趕路,但還是用了兩日的時間纔到了遙攆府。輕輕的踏入初雪的廂房,但見她一身素衣的背影正坐在梳妝檯前,聞着聲音問,“千雪——來了?”爾喚看着千雪,不知是喜是悲的點頭。
千雪蹲在初雪膝前,見她抹了粉,畫了眉,但仍掩不住她蒼白的面孔,無神的眼眸,消瘦的身子。她眨着淚眸笑問,“好好的,穿這不襯人的衣服作甚?”初雪亦喜素靜,但今日看在千雪眼中,這白色淡雅的長裙卻很是讓人畏怕。
初雪淡漠一笑,撫着她的髮髻笑着,“記得我們初見時,你便是這一頭黑溜溜的髮絲,紅透的皮膚,嬌羞的臉龐,倔強的眼眸。那時你才五歲,如今算來,已有二十幾年了吧。倒是今夕復何夕,昔別君未婚,再見亦是兒女成行——”
初雪未說完,便長長呼了一口氣,千雪輕撫着她的背道,“姐姐歇着,不必再說了。”初雪拉她坐在她身邊道,“不妨事,與你見上一面,姐姐高興,再不說,我怕沒時日了。”
“姐姐還有大把的時日——”初雪止住她的脣,見她含着淚微弱笑道,“我不怕,一點都不怕,你亦不必爲我擔心。建香去了,如今我只剩下你這一個妹妹,瞅着你有他的疼愛,孩子又承歡膝下,姐姐爲你高興。你這執拗的性子,我生怕你一時轉不過彎角,得不到該有的幸福——”
“這些我都明白,你亦不必爲我而操心。只是——上次才見過姐姐,怎的還未到兩年,姐姐便消瘦如此,姐夫到底是如何照顧你的?”千雪握緊她冰冷的雙手,初雪已無力支撐,靠在她的肩膀處,只笑不語。
爾喚哭着道,“爺這幾年根本不待見夫人。頭先年,爺未娶側室時,甚是寵愛夫人,可自從有了小小姐後,夫人的身子便一直不好,因再亦生不出孩子,爺便日漸冷落了夫人,之後更是娶了三四個,二夫人蠻橫,伶牙俐齒,未進門,便懷了男子,爺便對她寵愛有加——”
“別說了!”初雪堵住她的口。爾喚皺眉哭訴道,“小姐便是這樣柔弱,任憑別人如何說道,欺負,有什麼難處都往自己肚裡咽,從不與爺說,更不敢對旁人講。即便小小姐受了欺辱,小姐亦是啞巴吃黃連!千雪小姐,小姐這些年受的罪,奴婢都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卻不敢與外人說,如今只在你面前爲小姐說句真心話,爺根本配不起小姐,小姐亦不該嫁給爺那樣狠心的人——”
“爲何!他如此待你,爲何不早早離開,爲一個不愛你的男人把自己折磨成這幅樣子,值得嗎?”千雪又是氣憤,又是心碎。
初雪坦然一笑,抿着眼眉道,“他是我的夫,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不是不疼我,我們也曾有過快樂的時日,那時他真的待我極好——”
千雪扶初雪靠在榻邊,回頭對爾喚道,“好生盯着她,我去去便回。”初雪拉住她的手腕,“作甚麼?”她眯眼一笑,“姐姐歇一會。”
千雪疾步進入前廳,瞥見廳內初雪口中那個曾“愛她”的男人,直接上前向那人的臉上揚起手。
“啪!”一個巴掌落下,穆德眯眼瞪着她,耶律休哥忙起身,千雪立在穆德面前冷聲道,“這一巴掌是爲你那所謂的愛打得!”旋即又揚起手,穆德接住她的手,橫道,“夠了!”耶律休哥正欲上前,沒想千雪一腳擡起,直接向穆德的要害地踢去,喝道,“這一腳是爲雪兒賞你的!”
耶律休哥瞪大眼眸,瞅着穆德捂着雙腿間的窘迫樣,不禁低眉一笑,耶律斜軫和遙攆彧則淡漠的看着這一切。千雪瞪着穆德冷哼道,“初雪嫁給你是她一生的錯誤!”旋即,她瞥過頭,淚水涌在眼眸。耶律斜軫過來道,“此刻不是教訓人的時候,她還在等着你!”
千雪爲初雪淨過身,一面用木梳梳着她長而直的髮絲,一面皺緊了眉頭。銅鏡中,初雪淡漠一笑道,“這白髮也不是一日二日了,不必在意。”旋即瞅着鏡子那蒼白無神的自己道,“終究是老了——”
“姐姐才三十三歲,正值繁盛年華。”千雪瞅着鏡子的她道。初雪溫爾一笑,微弱的呼吸,“還記得當年你我臥榻時的玩笑話,你說你要嫁便只嫁一個良人,生平只你一個妻,只愛你一人。此刻想來,我們誰都沒有做到,世事無常難料,男子皆薄倖似乎對我而言曾是句謊言,如今自個兒親身走了一遍,盡突覺得酸甜苦辣不過是過眼雲煙,徒自庸人自擾罷了——”
“姐姐——”千雪嗔苦道。初雪靠在她身上,眼神迷離,喃喃着,“小雪——讓她留在兄長身邊,不要——不要讓他帶着——會苦——會累——,我想——讓她快樂——”
千雪流着淚,抱緊她逐漸沒了溫度的身體道,“好。一切都聽姐姐的——”
繁花落盡君辭去,綠草垂楊引徵路——一抹銷香就這般離去——
倒是,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繾倦,說風流——,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
千雪趴在車窗,遠遠望着那孤涼的墳頭,不禁暗自落淚,耶律斜軫擁住她的身子道,“莫哭壞了身子,人已逝,休愁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