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湯哲一說,大家都忘了自己的處境,反而替南宮吹雨擔憂起來。
高清榆嘆道:“一天之內這麼多前輩離我們而去,誰的心裡都不好受,可這是沒有辦法的,我們的對手實在太強大,既然大家執意要留下來,只有做好死的準備。”
他看了看剛纔埋怨南宮吹雨的人,接着道:“比我們先走一步的人也許是幸運的,他們至少有我們替他們挖的墳墓,而我們死後根本無人收屍,只有野狼將我們叼到懸崖上暴曬……”
“真的會這樣嗎?”一人喃喃道。
“肯定會這樣。”高清榆絕不似在開玩笑:“能有一個全屍應該算不錯了,說不準對手在自己身上砍千百刀,弄得面目全非,恐怖異常,連野獸也不敢吃呢!”
衆人在他這麼說,雖是白天,也覺得陰風襲來。
正在這時,聽得外面有人吟道:“人有生死,命有貴賤,逢凶化吉,消災解難,算命嘍!”
聽那聲音,尚在院牆外面。屋裡沒人答腔。
算命先生又喝道:“天意難違,能遂人願,施主,請出來算一卦,或許能逃過此劫!”
衆人此時心中雪亮,算命先生進了院子,他見到這麼多人一齊出來,退了幾步,退到門口便不再退。
只見算命先生身着道袍,手中一竹竿,杆上挑着一面舊得不能再舊的三角刀,他的年紀不會超過六十歲。
高清榆離他一丈三尺,站定,說道:“什麼辦法能讓我們逃過此劫?”
算命先生並不看高清榆,仰頭望天,說道:“昨日我夜觀天象,見北邊流星紛墜,半壁天空均屬衰敗之像,要想力挽狂瀾,看來已是不能。”
高清榆知他話中所指,再次道:“敗像既呈,還有勝機嗎?”
算命先生搖搖頭。
高清榆道:“這麼說,我等已是死期不遠了?”
算命先生道:“天意難違。”
一邊的陶翠寒見他說話瘋瘋癲癲,罵道:“一派胡言亂語,趕緊滾下山去!”
算命先生不看陶翠寒,卻道:“我看施主印堂發青,絕難見到明日天光。”
陶翠寒怒道:“你敢咒我死!”
算命先生仍是剛纔四個字:“天意難違。”
高清榆跨出一步,抱拳道:“在下姓高,請老先生不吝賜教。”
算命先生嘆道:“施主乃是好心人,我原也不忍見死不救,可惜……”
高清榆道:“可惜什麼?”
算命先生道:“可惜行兇之人太過霸道,貧道也不敢直攖鋒芒,唉,眼下只有一個方法值得一試。”
高清榆道:“什麼辦法?”
算命先生右手拇指與中指粘在一起,兩眼微閉,然後左手在眼前晃了七八下,睜眼道:“剛纔貧道從天眼觀之,見南邊有一紅雲徐徐升騰,絢麗無比,幾乎要將整個天空映紅,若施主想逃此劫,只有面南而跪。”
“面南而跪?”高清榆一臉不解,望着算命老道。
老道說道:“江湖有言,北紫霞,南諸葛,如今紫霞山莊氣數已盡,而諸葛山莊如日東昇,只有順了諸葛,方有活路。”
高清榆道:“若是不順呢?”
老道道:“以卵擊石,自取其辱。”
勞劍晨這時怒道:“說來說去,等於沒說。”
老道搖頭道:“勞大俠,貧道所說的都是該說之語。”
勞劍晨道:“諸葛山莊一向只能望紫霞山莊之項背,豈有讓我們替他效勞之理。”
算命先生道:“此乃天意,而天意難違。”
老道說了最後四個字,“天意難違”後,徑直轉身走了,真是來得奇怪去得突然。
老道走得不見了,勞劍晨纔想起什麼,自語道:“他怎麼知道我姓勞?”
這時陶翠寒冷冷道:“什麼勞什子算命先生,我看他肯定是諸葛山莊派來的高手,他無非是想告訴我們,他的主子吃定了
紫霞山莊!”
高清榆唸了兩遍“諸葛山莊”,然後朗聲道:“我們果然猜得沒錯,令紫霞山莊遭受滅頂之災的正是諸葛山莊,哼哼,既然他們下了狠心,我們就捨命奉陪!”
他的話音未落,就有人接道:“對!就算戰死,也絕不做諸葛山莊的看家狗!”說話的是仲曉甫。
仲曉甫剛說完,許多人一齊叫道:“人在莊在,絕不投降!”
很快到了夜晚。
高清榆吩咐衆人,晚上諸葛山莊可能會行動,因此決不能分開,三十個人,聚集一起,全身戒備,遇到情況務必同時截擊。
可是這一夜平平安安,什麼事也沒發生。
一連三天,絲毫沒有動靜。
陶翠寒心裡暗暗冷笑:“臭老道,說我難見次日天光,簡直是一派胡言,我不是好端端活着嗎?不是見到了一天又一天的太陽嗎?”
到了第十天,還是不見動靜,有人在心裡嘀咕:“諸葛山莊究竟在搞什麼鬼?”
二十天過去了,仍沒有動靜,一些人開始放鬆,有人這樣想:“他們也沒有絕對把握,因此不敢輕舉妄動。”
可是,到了第三十天,原來開始放鬆的人心情又緊張起來,他們想:“既然諸葛山莊如此深思熟慮,一旦行動,必將致命和必勝的。”
他們開始變得忐忑不安起來。
這三十天來,他們都堅持原來的原則,行動一致,從不私自離開。
他們沒有更好的辦法應付對手,因爲他們知道,對手的實力比他們強得多,如果分開行動,只能輸得更快,更慘……
到了第三十三天,諸葛山莊終於開始行動了。
這不是夜晚,剛好日暮西山,衆人吃過晚飯在院子裡演練一個由全部三十個人都參加的陣法。
這是陶翠寒七天前想到的,大家都是武林高手,只要一心一意,說不定會創出一套驚人的陣法,若奇蹟出現,那麼對付諸葛山莊的襲擊就更有勝算,無奈,今天是第八天,衆人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各人的拳腳兵器根本無法配合默契,別說增加威力,連自己的殺手絕招也使不出來。
儘管這樣,衆人還是耐着性子慢慢比劃、搭檔,希望能從對方的一招一式間找到自己最佳的切入點……他們都期望奇蹟很快就會出現。
就在這時,有人看到了火光。
火光很紅,像絢麗的彩霞。
第一個看到火光的人,以爲那不是火光,而是夕陽留在紫霞山莊的晚霞。
可是很快,晚霞越來越濃,越來越絢麗。
接着,所有人都看到了絢麗的晚霞。
他們都停了手,一動不動。他們驚呆了。他們從沒有看到過如此驚豔的“晚霞”。驚豔觸痛了他們的心,使他們頓醒——
這不是晚霞,而是大火。
熊熊的大火很快把紫霞山莊吞沒了。
紫霞山莊變成了火的山莊,燃燒的山莊!
大火來得太快,彷彿幾十處火源在最短的時間內連成一片。
突然的變化把所有人都驚呆了,他們甚至忘了應該去救火,只呆呆地僵立着。
首先想到應該救火的是勞劍晨,他口中喝一聲,就要縱身飛躍,但他的手卻被另一隻手抓住不放,勞劍晨怒道:“放手!”
卻聽一人說道:“不要中了人家的奸計,他們想引我們分散開,然後全部殺了我們。”
勞劍晨悚然一驚,見抓住他手的是高清榆,勞劍晨喃喃道:“少莊主,難道就讓紫霞山莊化爲灰燼……”
高清榆眉頭堆積成一道堅硬的山樑,他的眼珠似乎也被大火引燃了。
他的仇恨比任何人都強烈,但他卻堅定地說道:“大家別動,靠在一起,發現異常同時出擊!”
大火霹靂拍拍,一路漫延,很快將所有房間都罩在火海里。
三十個人,六十隻眼,每隻眼都在燃燒,只是,眼裡燒的是怒火,是仇
恨之火。
這樣的火如果可以聚集一起,便能焚燬一切。
他們雖然來自天南地北,有的人一生浪跡江湖,居無定所,可是,自從他們下決心留在紫霞山莊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家。
唯一的令人驕傲的家。現在,有人卻要用這種卑鄙的手段將這個“家”給毀掉!
這個“家”,比他們的性命還要重要!眼看“家”被燒,自己卻只能站在一邊冷眼相看,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痛苦和憤怒!
每個人都在忍耐,他們把畢生的功力都集於掌心或兵器上,一旦對手出現,他們就會不顧一切將對手撕裂!
他們的眼睛變成了野獸的眼睛,貪婪而絕望,他們在極力搜索縱火者的影子……
然而,眼裡只有火光,彷彿縱火者得意的狂笑!
又彷彿在挑逗被鐵籠鎖住的困獸……
他們不是困獸,但他們有鐵籠,這鐵籠便是內心的恐懼,他們知道,一旦他們三十個人不是一個整體,那他們就會分崩離析,就會被人一刀一刀割死……
忽然,有人大叫一聲:“不!不能這樣!”
身形激射,揮舞着金槍直撲熊熊大火。
“陶翠寒!”高清榆想制止已經晚了,另外數十人不約而同,都以最快的速度撲進火裡。
他們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他們再不去與縱火者搏鬥,自己馬上就會因憤怒而窒息!
他們把所有的憤怒和功力都發泄出來,氣勢駭人,一霎間都無影無蹤,只見火光,不見人影。
高清榆呆呆地,腦中一片空白。絢麗的火光已經變成了慘白的刀光和劍光。
他雖然看不見他們廝殺的情形,也聽不清刀劍的撞擊,但是,慘烈而恐怖的一幕他可以想象。
他就這樣站着。跟他一樣一動不動站着的還有湯哲,仲曉甫和範世慰。
火勢兇猛到了極點,然後慢慢減弱,最後剩下點點星火。
這場大火,整整燒了一夜。
直到大火完全熄滅,直到黑暗的天空露出一縷晨光,那二十六個撲進大火的高手,一個也沒有回到高清榆的身邊來。
此刻,高清榆很清醒,他知道,他什麼也沒有了,沒有了紫霞山莊,也沒有了可以爲他捨命的高手。
他什麼也沒有,只有仇恨,對諸葛山莊的仇恨!
他忽然對身邊湯哲三人吼道:“你們爲什麼不去死!爲什麼眼睜睜看着紫霞山莊變成一堆灰燼!”
湯哲不語,仲曉甫和範世慰也不語,他們彷彿變成了沉默的石頭。
高清榆轉身又吼道:“看到我變得一無所有,你們是不是很開心!是不是!”
湯哲終於開口道:“少莊主,你還有我們,湯哲,仲曉甫和範世慰,我們永遠會跟你在一起。”
高清榆似是瘋了,叫道:“我不要你們在一起,你們走,不然我殺了你們!”
仲曉甫靜靜道:“少莊主,就算你殺了我們,我們也不會走的。”
高清榆迷茫道:“有人殺了我的高手,燒了我的家園,要我一無所有,你們爲何不讓他如願?”
範世慰道:“因爲就算我們死了,你也不是一無所有,你的心裡還有仇恨。”
範世慰望着高清榆,沉默良久,接道:“所以,你的對手無論如何不會如願的。”
高清榆喃喃道:“仇恨……仇恨……”
忽然聲音一變,啜泣道:“湯叔,仲伯、範伯,他們燒了紫霞山莊,現在我什麼也沒有了,你們說該怎麼辦?”
仲曉甫安慰道:“別擔心,你不會什麼也沒有,還有我們。”
這時,一個悲痛但卻堅忍的聲音傳來:“沒錯,你不會失去所有,你有湯叔、仲伯、範伯,還有南宮吹雨。”
高清榆轉身,見朦朧的晨霧中站着一人,正是南宮吹雨,胸中悲喜交集,脫口叫道:
“南宮大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