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一千四鐵甲,如洪水涌至欽天監大門口,森嚴結陣如拒馬!
事實上鐵甲之前,不過一人而已。
一千四百特意換成重步甲的精銳甲士,除了李守郭李長安兩位將領,全部都在欽天監大門之內,無一人踏出大門。
披上這種重達五十斤的大型札甲,等於步卒摒棄了一切靈活機動性,原本應該出現在以步阻騎的特殊戰場上,憑藉單具甲冑的先天重量,輔以密集陣型凝聚成勢,來對抗騎軍衝鋒的衝擊力。但是如果一支軍伍,只裝備有重甲大盾輔以長槍強弩的步卒方陣,無論他們何等穩如山嶽,往往因爲過於沉重的負重,即便成功阻滯了騎軍的衝撞,也無法追擊已經大潰敗的騎兵,只能守成,斷然無法擴大戰果。
只不過在今天的古怪戰場上,一千四百人違反常理的裝備,卻沒有人感到荒謬,甚至絕大多數陣中士卒,都恨不得自己能夠再穿上一套長久披掛後足以窒息的札甲。
一百名刑部歷年來從離陽江湖中精心篩選招安的銅魚袋高手,分作兩撥,站在步陣兩翼,站位極有講究,略微分散盡量擠壓欽天監場地的同時,又能夠相互呼應,以防敵人繞陣入門。
欽天監外那條寬闊街道的兩側盡頭,步騎皆至。
三百名懸佩鞘繡金紋的御林軍,率先離開騎軍,快步如飛,貼着牆根直奔欽天監而來,擋在了一千四百步卒身前。
一千兩百名緊急從京畿北軍抽調出來的騎軍,氣勢雄壯,遠比京畿西軍胡騎校尉尉遲長恭的西壘營,要更加符合虎狼之師的稱號,人馬俱甲!
他們沒有急於展開衝鋒,在街道兩端安靜停馬,虎視眈眈!
先前不曾露面時,戰馬鐵蹄整齊砸在街道地面的聲響,如同雷鳴,這已經顯示出一部分這支騎軍撕裂敵陣的恐怖戰力。
這支從來不曾出現在京城視線的神秘騎軍,是由徵北大將軍馬祿琅用大半輩子心血、耗費巨資親手打造出來的精銳鐵騎,駐地和兵力從不記錄在兵部檔案,而離陽戶部也完全不用承擔這支騎軍的兵餉,二十年來,一向是直接從趙室皇庫調撥軍餉,以此來支撐維持騎軍運轉的驚人費用。
歷來只有老兵部尚書顧劍棠纔有資格接觸到內幕,等到陳芝豹和盧白頡短暫接管兵部,已經無法瞭解太多細節,只能大致知道這支騎軍的數目增長態勢,從最初的三百騎逐漸增長到五百騎、八百騎,在陳芝豹卸任尚書封王就藩前始終停留在一千騎的規模,在盧白頡被貶謫廣陵道擔任節度使的時候,只能從其它途徑揣測到這支騎軍出現人數暴增的跡象,因爲當今天子登基後,尤其是北涼大破北莽的詳細方略逐漸被拼湊齊全,兵部和戶部都出現了不合法度的秘密調配,兵部挑人挑馬挑甲,戶部即便拴緊褲腰帶也得給出一筆巨大數目的銀子,連哭窮都不敢,而且必須在賬上乾乾淨淨,要連那些不涉及具體事務的戶部郎中都看不出端倪。
不過就算是當過一任兵部尚書的盧白頡,也不知道這支騎軍除了銳不可當的驚人戰力,對於離陽趙室三任皇帝都有着極爲特殊的重大意義,二十五年中,騎軍之前只有三次秘密入京,一次是奠定離陽正統地位的高祖皇帝親自頒佈密令,楊太歲和柳蒿師兩人親自領軍入城。第二次是高祖皇帝奪得天下分封功臣之際。最後一次,則是先帝趙惇成功穿上龍袍的那一晚!由半寸舌元本溪領軍長驅直入太安城,圍住了當時仍是皇子的趙衡府邸!
所以說,這根本就是離陽王朝的一支扶龍之軍。
九九館老闆娘環顧四周,不知爲何有些笑容淒涼,喃喃道:“荀平,這就是你當年想要打造的離陽軍威嗎?”
她搖了搖頭,收斂了思緒,轉頭對趙雉嘲諷道:“怎麼,還不走?留在這裡好用你的太后身份牽扯徐鳳年,讓他不敢放開手腳大開殺戒?”
趙雉神情複雜,悽苦,痛恨,畏懼,最終一聲嘆息,自嘲道:“很久以前,你就只是吳素的朋友,雖然我們認識更早。現在,你也只把吳素的兒子當作晚輩,我的兩個兒子,趙篆也好,趙武也罷,你連看都不願意多看一眼。”
老闆娘好像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厲聲道:“爭,你趙雉爭了一輩子!都今天還是這副德性,什麼都要爭!徐驍風頭掩蓋趙惇,你有怨氣!吳素名動京華,你不服氣!如今徐鳳年和趙篆兩個年輕人堂堂正正,靠各自家底和本事來扳手腕,你摻和什麼?!你又能摻和什麼?”
趙雉臉上沒有了豐富表情,有些罕見的哀傷和頹廢,撇頭看了眼欽天監,輕聲道:“吳素徐驍都死了,我男人一樣死了,兒子也當上了皇帝。我又什麼好爭的?但是你不清楚欽天監對趙家意味着什麼,刀甲氣練華殺光了欽天監練氣士,已經影響到離陽趙室的一些氣數,如果徐鳳年今天執意殺人,破掉龍虎山歷代天師建造的大陣,以至於上代張家聖人衍聖公親自恭送入京的東西被毀,你知道這將是一場何等巨大的浩劫嗎?你肯定不知道,北莽女帝爲何百萬大軍連北涼道關外都沒打破,死了三十多萬人,仍是沒有立即剝奪南院大王董卓的主帥身份,就是在等大勝之後的北涼看到再打一場打勝仗的希望,要徐鳳年進京討要漕運糧草,在此期間來到欽天監翻那筆舊賬,好壞了離陽的根基。所以現在盯着欽天監的人,有那個老婦人和北莽太平令,有西楚曹長卿,有南疆燕敕王趙炳,還有兩遼顧劍棠,當然更別說此時此刻,就站在欽天監裡的謝先生和蜀王。”
趙雉感嘆道:“一座欽天監,真的只是徐鳳年和三千甲士的生死嗎?北涼鐵騎,西楚叛軍,南疆大軍,兩遼邊軍,都已經被牽涉其中,一不小心,北莽百萬大軍就會把馬蹄狠狠踩在我們中原的版圖上,就算他們最終被打退,被趕回大漠和草原,但是我們離陽要死多少人?”
老闆娘故意流露出一臉驚嚇惶恐,捂住心口,“嚇死老孃了。”
陳漁嘴角微微翹起,傾國傾城。
老闆娘突然大步走向趙雉,舉起手就要搞搞摔下一個耳光。
趙雉紋絲不動,眼神冰冷。
老闆娘笑着收回手,“算了,怕髒了老孃的手。老孃九九館做的雖然是小本買賣,但好歹做出來的東西都是乾乾淨淨的。至於你們這些大人物摻和的軍國大事,是怎麼個烏煙瘴氣,是如何憂國憂民,我關心個屁!反正我只知道一件事,有吳素的兒子在,只要他徐鳳年活着一天,不管他是在太安城,還是他在北涼,也不管他是今天死在欽天監,還是將來死在關外沙場,終歸讓我覺得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因爲讓我覺得這天底下,不止只有我的男人是一個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傻子,還有徐家父子,徐驍,徐鳳年!”
老闆娘走向馬車,陳漁緊隨其後。
老闆娘車廂坐下後,看着彎腰進入的陳漁,打趣道:“現在後悔了沒?”
陳漁那雙靈氣盎然的眼眸笑盈盈的,望着老闆娘,沒有說話。
老闆娘納悶道:“如果說當年他只是個狼狽不堪的登徒子,你看不上眼就算了,怎麼如今仍是不動心?”
陳漁猶豫了一下,臉色古怪,終於說道:“當年,他只是想着把我搶回北涼,給他弟弟徐龍象當媳婦啊。洪姨,你認爲我能答應嗎?我恩師,就是黃龍士,得知這個消息後鬱悶了好幾天。”
老闆娘忍了半天,捧腹大笑起來,擦了擦眼角眼淚,“這小子,比年輕時候的徐驍還王八蛋!”
趙雉也回到車廂,看到神色淒涼的女兒,隋珠公主趙風雅。
趙風雅低頭道:“四哥都答應我不嫁給陳芝豹了。”
趙雉怒道:“我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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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騎拼了命疾馳而來,從街道盡頭的鐵騎邊緣一衝而過,直奔徐鳳年。
徐鳳年距離欽天監大門不過二十步,看到這個翻身落馬的年輕人後,嘆了口氣。
翰林院黃門郎,當今皇后的弟弟,嚴池集滿臉汗水和淚水,站在徐鳳年身前,哽咽道:“年哥兒,不要再向前走了,陛下說北涼可以開禁漕運三百萬石,但是今天三千甲士每死一人,就剋扣一千石。”
徐鳳年柔聲道:“回去跟孔武癡說一聲,還是兄弟。”
嚴池集突然死死抓住徐鳳年的袖子,淚流滿面道:“年哥兒,別去,就當我求你了!”
徐鳳年輕聲道:“放心,我不會死的,而且不管我殺多少人,三百萬石漕運,離陽一石也不敢少。”
然後徐鳳年輕輕抖袖,掙脫開嚴池集的束縛,笑罵道:“趕緊滾蛋。你要是留在這裡,我會分心。”
嚴池集天人交戰,一咬牙,不再廢話什麼。
猛然轉身,再度上馬。
沒有轉頭,這個年輕人只是高高舉起手,伸出一根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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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望向欽天監。
懸佩在腰間左側的那柄舊涼刀。
左手輕輕按住刀柄。
一名臉色發白的銅魚袋領袖走出陣五六步,高聲道:“來者止步!立即退出欽天監大門外五十步!”
下一刻,這名刑部供奉整個人高高飛起,如斷線風箏一般,重重跌入大門內的步軍方陣。
徐鳳年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剛纔所站的位置。
北涼,可戰可死,不可退!
面對北莽百萬大軍尚且如此,何況你趙家三千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