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三分東南北,
東唐南溟北蒼茫。
蒼茫地,東土北,
億萬裡冰川恆古不化,
千萬年風雪下無止境。
“兒~”
冰川之上,風雪更高處,一隻巨兇鶴如閃電奔雷疾飛,一路向南。
鶴之大,展翅數十丈。羽呈潔白綻青芒,鳥嘴似銀劍倒鉤,盤在腹間的雙爪,還隱隱散着些金光,極顯尊貴。
巨鶴肩背,幾道人影稀疏坐落,悠哉悠哉…
高空下眺,茫茫一片,人間生靈皆爲塵土,唯宮闕樓閣可辨一二。
“夏尋小哥,隱師那屋子經綸不好讀吧?”
說話者,是一位身着青藍色道袍的中年道人,正坐在白鶴頸下,牽着一條驅鶴的金絲繮繩。面容柔和,卻不失正肅,兩鬢長髮垂至雙肩,高高的道冠紋着一條游龍。此人姓呂,號隨風。一般生人都會稱其爲呂老道。乃岳陽一院府之掌管,境至天啓。
他剛做完了一件,平生最值得慶幸的事兒。
就是去了一條恐怖的村子,偷蒙拐騙地帶出了三小人兒。
而其中一位,此時,就坐在他的側邊,
就是剛被他喊作“夏尋”的那位少年。
少年年紀不大,就十四五歲,一席長袖青衫,伴着三千青絲隨風飄揚。兩眼明眸泛着隱隱紅光,讓他長得彼爲白淨俊俏的臉龐多了一分戾氣,卻不失文雅。不過,這橫看豎看,再怎麼看,他都像是位孱弱的小書生,斯斯文文。
夏尋微微點頭:“恩,是不好讀。”
“了不得,了不得…”
“小哥,你這年紀輕輕的,便通讀了那屋子的六萬珍藏,這可是非常了不得的呀…”
呂老道的驚訝,好似有些不自然,更像是在恭維。不過,此時他是背對着鶴上幾人的,所以也就沒人發現他的異樣了。
“嘖嘖…真是大驚小怪,鄉巴佬進城了。通讀那破書有啥難子的呀?”
話語不屑,痞裡痞氣,還略帶些無禮。
不用看人,光聽這聲音,就知道這話者絕對不是一位善茬。
而乍看之,就果不其然了。嶄新的道袍被這人穿得東歪西扭,一根狗尾巴草含在嘴角,一晃一晃。那一身痞子氣勢,就是由他骨子裡散發出來的,擋也擋不住…
這痞子兩眼鄙視,翹了翹嘴裡的狗尾巴草,接着不屑道:“阿尋三歲起就被村長拿藤條逼着一目一紙的讀書,那屋子的舊書,都不知道讓他翻爛多少箱子裡。虧你還以爲,人家只通讀了一次,真沒見識,丟人…”
“那爲何你卻一冊未翻?”
話冷,諷刺非常。這話者身着黑衣勁裝,三道黃符封着把青鋒背背上,面容冷漠非常。
“我翻不翻,關你屁事呀…?”那痞子猛地站起身子,瞪着黑衣男子,張口就罵道。
“你兩有完沒完?都給我坐下!閉嘴!”
感覺到氣氛不對,驅鶴的呂老道猛地一下轉過頭去,對着兩人就大聲怒斥。
“哼!”
這老道的話,也是夠分量的。
一聲怒斥後,只見悶哼了一聲,那痞子就乖乖坐下了。而那黑衣男子更絕,直接兩眼一合,直接就無視了痞子的存在…
“……”
大風呼呼,鳥兒高飛。
此間忽然安靜了下來…
一邊端坐着的夏尋,顯得有些無奈,翹起一縷苦笑…
這位痞子青年叫夏侯,是他的族親。而那位黑衣勁裝者,則是夏侯的師兄,叫墨閒。兩人同爲呂老道的親傳弟子,修爲之高,可以說是年輕一代修者裡頭的,天驕人物。
但,這一人痞性無賴,一人冷漠守禮,性格上向來是水火不容,幾乎無時無刻都在爭鋒相對着。在鶴背上的這幾日,夏尋是早就習慣了,他們這般的閒鬧了。
不過,這閒着沒事鬧鬧也挺好,否則這鶴背的時間,就顯得太枯燥了…
“小哥呀…”
呂老道見夏侯兩人沒再“生事”,便把目光投向正在發呆的夏尋,獻媚地笑嘆道:“遙想當年,隱師道引三朝龍脈,教化滿朝文武,那是何等的聖人風姿啊……
而今朝,小哥你又承了隱師衣鉢歸來,那你到玉衡院做個教習,那是綽綽有餘的呀!”
“……”
沒有即刻回話,夏尋擡頭看着更高的那片天空,用手輕輕挽起被吹得散亂的青絲。
尋思了許久許久…
“我再看看吧…”
“額…”呂老道有些尷尬。
無它,
只因,此時在鶴背上的幾人都很清楚。呂老道剛的話,很假…
大家都知道,自從夏尋被那位慈祥的老人,在體內結下遮天大鎮的那一天起,他一切修行的前路就已經被牢牢封鎖。而在過去困養的十四年裡,他除了很會讀書,便再無是處了。
所以。剛先呂老道的那番話語,其實更像是在安慰。讓他到一個教人學智的書院裡頭,安安穩穩地做個教書先生,或許便是他此時最好的選擇了。
尷尬一息後…
似乎是看出了夏尋另有心事,老道強提一笑:“那個…小哥呀…你也彆着急,該來的總會來的嘛。”
“離村前,隱師不就說過麼。這天道有輪迴,世間有得失,現在只是天機未到罷了…”
“恩…我知道的。”
夏尋點點頭,沒過多的言語。不過,此刻他臉上的心事重重,那是誰也瞞不住的…
呂老道扯了扯繮繩,讓巨鶴小小地轉了個角度。繼續苦口婆心地勸慰着:“況且,小哥你心中已藏有世間經綸,智亦可通達天地。那又何必苦了自己呢?隱師總不會害自己孫子的,你就放寬心來吧…”
“切”
“那你讀書就行啦,還修行個屁啊!說的好聽,其實就是放屁…”一旁的夏侯聽得不耐煩,實在忍不住調侃道。
“嘖…”
呂老道頓時被說得臉紅,沒好氣地看向夏侯:“我說你這孩子!咋這麼不懂事呢?”
“切…”
“……”
兩人嘮嘮對話,
夏尋聽而不語,只是深深地看了夏侯一眼。
雖然呂老道說的固然沒錯,但其實夏侯的話,纔是真正說到夏尋心坎裡去了。
正因爲他讀的書多,所以纔對書中描述的手抓日月,腳破山河,以及更深遠的某一些事情,而感到瘋狂的炙熱。
這些年來,他幾乎沒日沒夜地尋找着修行的方法。那間放滿珍藏古籍的屋子,他都已經翻了好幾個底朝天了,書中的所有方法,他也都一一嘗試過無數次。
奈何,他現在仍是最底層的出竅境修爲。
可以說,現在的他,其實和最普通的成年人兒,根本沒什麼區別。最多,就懂多點學識罷了。
他就像一隻站在池塘邊的膩貓,看着滿池子的肥魚,卻永遠都只能看不能碰。
這等痛苦,常人是無法體會的…
下眺着茫茫無際的羣嶺雪山,夏尋眨了眨啊眼睛,淡淡說道:“到岳陽後,我想去那棟樓子裡再看些書。到時候,可能需要麻煩道長您,幫小子通氣一聲…您看這可使得?”
“哎…”
老道似乎早已猜到夏尋心中所想,無奈嘆息一聲。
“那樓雖然大,但論世間經藏之精華,卻是不及你們家那間小屋的十之一二也。而且,以小哥你的身份,一到岳陽就去那地兒。這,好像不太適合吧?”
夏尋搖搖頭。
呂老道的話語,雖然說得含糊難懂。但他是過來人,一聽就明白呂老道想要說些什麼…
“小子只想看書,並不想看人,所以道長大可安心。”
“況且,那裡書多,總會有小子沒看過的,若能找到些有用的隻言片語,那總是好的…”
夏尋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最後又補充了一句。
“不然,待日後,長輩真要下棋了,我也只能是個累贅罷了…”
“小哥…言重了!”老道正色說道。
夏尋苦笑着擺擺手:“善謀者一人足矣,善戰者萬萬人尚少。這樣的事情二十年前便證實過一次了…”
“哎…”
又是一聲長嘆…
經過鶴背上的幾日相處,老道對夏尋的脾性,已經摸得七七八八。若一字總結,那就是…
“犟”。
既然,此刻他開口相求,那這事情必然在他心中已有所定論,旁人多勸也是多餘的了。
老道思想片刻…
“小哥,你看這樣成不?”
“我們落地後,休息個幾天就是岳陽大考的日子了,恐怕到時候,那棟樓也不會開門迎客。如若不急的話,要不然就等兩娃娃進院了,我們再着手此事?你看如何?”
“那就麻煩您了…”
夏尋微微點頭,憐惜地看着安睡在一旁的兩位娃娃,回道。
這兩娃娃就是呂老道,這次冒死帶出來的另外兩人…
這兩位娃娃都很小,身形較爲壯碩的也才八歲,叫夏大胖。瘦小的只有四歲,叫夏西瓜。
爲了從那條“恐怖”的村子拐出這兩人,呂老道可謂吃盡了苦頭。被人日夜追打痛揍不說,如若再晚走兩天,恐怕他就得被夏大胖的親孃,拿着刀子活活砍死在那村子裡頭了。
“誒,阿尋…”
安靜了好一會的夏侯,看了一眼夏尋,微微皺起了眉頭,心有餘悸地問道:“西瓜到底覺醒了哪位祖上的血脈天賦啊?咋整得這麼嚇人哩…”
夏尋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確實挺嚇人的。”
“不會吧?村長居然連你都給瞞着,這藏得也太深了咯,賊不厚道咯。”
“……”
其實,不怪夏侯驚訝與疑惑。
即便是與西瓜朝夕相處了四年之久的夏尋。在進入那村子的祠堂之前,也僅僅只是知道西瓜身上也有着一道遮天罷了。
當那位老人家爲西瓜,解開那道遮天時,別說另外幾人被嚇得不敢言語,就是夏尋也被深深的震撼了咯。
誰能想到,一個剛滿四歲的娃娃體內,居然孕養着如此恐怖的血脈傳承。尚是幼兒,僅憑血脈中所散發的氣息,便可覆蓋方圓百丈之內,萬物生死不息。這樣的事情,不說聞所未聞,那也是極其罕見的…
“哈哈…不深不深…”
“夏村非人間可比啊…這藏得一點都不深。”
呂老道驅着巨鶴感嘆笑道。
“笑屁啊!得了便宜還賣乖…”夏侯諷刺
“你懂不懂尊師重道?”
“切,老子說的是實話而已,你別倚老賣老…”
“你信不信我把你從這讓下去…”
“你狠…”
“……”
說說笑笑,吵吵鬧鬧。
一段小插曲,就此告一小段落。
騎下巨鶴,展翅輕扇,便破開朵朵白雲,瞬息便至千里之外。
地上,雲裡,天際間。
萬事萬物變換不息,讓人如夢裡觀花,一眼千年…
這速度之快,讓得巨鶴之下的這片八千萬裡北地,感覺不再是那麼的無邊無際…
至少…還能看到一絲世界的邊緣。
而這片一眼望去惟餘莽莽的冰土,其實也並非全是銀白無盡的。
其實,還有幾朵青綠…
那是青山十二座,綠水十二潭。皆是稀世寶地,皆有大能開山立派、建城傳教,興盛千萬年不止。
而其中,
則更有一處,有青山又有綠水的地方。
那是個小溪谷,不過那兒沒有大能開山立派,沒有聖人建城傳教,只修了個小村莊,就叫—夏莊村。
那村子很小,就巴掌那麼大,只容得下百餘戶人家。
正因此,世間鮮有人知,茫茫北地還有這麼個地方…而知道這裡的人,卻無不望而生怯,又或者拜倒轅門。
只因,這個村子很恐怖,村子裡的人很可怕。而村子裡頭那位慈祥地老人家,更是說個名字就能把人給嚇得,驚悚膽寒…
那位老人家,叫夏隱。
是那裡的村長,也是那位少年的爺爺…
他還有個世人皆知的雅號,叫鬼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