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真是奇葩一朵呀。”
北山頂,人幾許。
相比起東西兩山的嚴密佈防,北山靠江,而且把守的都是些新收編的考生,所以紀律與陣容都顯得有那麼些鬆散。
光禿禿的山頭,守兵數十警惕着靜恰的江河流水。
黃泥巴堆砌土竈四五,燒起炊煙淼淼。每座土竈上都架有一隻燉着鮮魚的鐵鍋。獨行、方青丘及十數岳陽子弟圍竈而坐,輕輕碎語,吃得斯斯文文甚至還有些忐忑。
北山雖是魚木寨後方,有江河爲險,發生戰事的可能性極低。但同在一船上,大風起兮雲飛揚,前方戰線所承受的無窮壓力,此處也能真切體會得到。東西山頭守軍不過三百人,縱使北人戰力勇猛且佔據地利優勢,但面對八千皇族強勢圍剿,他們能不能支撐得下來,又能支撐多久,如今誰都沒有底數…
“這菜餚料理得確實很有滋味,可是大家都食之無味呀。”
“你覺得我們能守得下來麼?”
彷徨不安,糾結難定,宛如暴雨前浮出水面的鯉魚,心兒慌慌。
一位身着深色花白衣裳的女子,手捧着食之無味的飯菜,憂心忡忡地問道。
獨少不置可否地無聲笑一笑。
對於這個問題,他自己其實也琢磨了許久,而且至今仍未曾得出結論。只是皇族大軍兵臨城下,大戰在即軍心不可動搖,他唯有安慰道:“放心吧,魚木寨地勢險要,三面懸崖背靠水,機關陷阱,暗弩滾石,都已經就位。只要謹慎提防着,他們攻不進來的。”
“哦。”
女子似找到一絲安慰,稍稍松下緊繃的心情。
吃下半口魚肉,嘀咕着說道:“如此便好,我長這麼大可都從來沒見過這等陣仗。成千上萬的人馬可都拿着刀子等着舔血的。出門前爹爹還千叮萬囑讓我離他遠些,否則定會攤上大事。結果還真被爹爹說準了,也不知道這是福是禍。”
“莎…”
方青丘隨意地把碗中剩餘的飯菜吃下,沒理會絮絮叨叨的女子,一手拿起紙扇輕撫,遙眼看去山下那襲正賣弄着廚藝的青衫,心生許多糾結:“獨少。”
“嗯?”
“說實話吧,這回我真對他沒多少信心。”
“呵呵。”獨少尷尬笑一笑。
“陰謀詭計他是行家,可行軍打仗他不見真有幾分能耐呀。皇族大軍兵臨城下,縱我們負隅頑抗可堅守一段時日,但人數的巨大差距是無法彌補的。倘若那位太子玩起狠來,拼死強攻也要破寨殺敵,我們的處境可就萬分危險了。這一仗我真不看好。”
方公子的話,是說到衆人心坎裡了。
絮叨的女子剛緩下的愁容緊接着又緊繃了起來,好些人也跟着方青丘的目光看落到山下北江邊,苦澀重重。
獨少同樣笑色漸苦,但他隱藏的很好,只是一現即消。
他清淡說道:“排兵佈陣講的是戰略,行軍打仗講的戰術,兩者都屬於謀略算術一道。想當年鬼謀蓬萊受業歸來,受皇命南征。初領兵馬不過十萬,便能在南坪山指點江山,鎮壓南域六十四州藩王,十數年間所經戰役千場有餘,卻從未一敗。他既然承鬼謀衣鉢,其軍略造詣必然超凡,你莫多慮了。”
“呵…”
方青丘不以爲然蔑笑起:“可是,我真看不出他哪裡有鬼謀當年那指點江山的氣勢,若拿個勺子做菜燒飯都能算軍略造詣超凡。呵,我想,我也能。”
“……”
方青丘對夏尋還心存芥蒂,獨少看得出來。他
嘆息一聲,苦笑搖頭:“你不瞭解他。”
方青丘瞟眼獨少:“怎不瞭解?”
獨少道:“上兵伐謀,攻心爲上,這是他最擅長的先手佈局。莫小看煮魚這麼簡單,裡頭必然是暗藏玄機的。”
方青丘蔑色更甚,不屑道:“你就別在這裡幫他吹氣了。燒幾條魚,弄個十里飄香去吊人胃口,這算哪門子的攻心?難道,他是將京都皇族的人都當惡鬼投胎又或三歲小兒,聞着這香味就能繳械投降了?這可真是搞笑呀。”
“……”
方青丘說得頗有幾分道理。
獨少一時間也找不着藉口去反駁。遙看山下那襲淡然飄逸的青衫,他苦笑着尋思許久,方纔含糊地猜測說道:“謀者當隱,隱者雖忍,他或許是在等一個契機。”
“契機?”
“恩。”
“什麼契機。”
“我也不知道。”
“……”
魚木寨外…
殘陽如血,更添殺機。
三面軍陣,威武煞人,八千盾甲成鶴翼排列。
東西兩面爲側翼,鋼盾在前立盾牆,鐵騎隨後,弓手壓尾。南端爲陣首,兩頭玉獅獸傲立陣前,數十悍將勒馬守護,千百盾甲悍士佈列方陣緊隨其後。皇旗獵獵,迎風映殘陽泛血色,戰事未起殺機先至…
“噠噠噠。”
“駕!”
東面的軍陣之中,幾位儒生御馬使出。
爲首者,柏凌雲。
皇族大軍佈陣魚木寨前,隨時攻堅,他是應令而來的。
但柏凌雲出陣以後並沒有情理中的那般直徑領人駛向陣首,而是奮力揮鞭,驅馬沿着鶴翼陣在魚木寨外圍,跑上了一遭來回。邊跑着馬,他邊與同行的幾位儒生嘀咕着什麼,不時停步遙望,不時記錄書冊…
魚木寨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見得真小。
內寨裡餘,外山裡餘,再加上被連日堅壁清野所夷爲平地密林,若按弓弩的射程來計算,那此間的魚木寨便已足有六裡餘地。以至於柏凌雲從魚木寨東邊繞到西邊再回到陣首時候,天邊的殘陽已然幾近落山。
“御…”
領着幾名儒生,柏凌雲來到陣首兩位龍家公子的身側,抱拳行下小禮:“公子。”
“恩。”
龍公子點點頭,揮手示意免禮。
“來時你與我說,不至陣前你即心有方略亦不敢獻於我。如今,你已到陣前也觀得魚木寨狀況,可能有結果?”
柏凌雲掂量片刻,捧拳說道:“還不能有結果。”
“即至陣前,爲何還不能有結果?”
柏凌雲不卑不亢地回道:“先前我粗略觀察過地形。夏尋比我軍早至兩日,魚木寨內外皆已完成堅壁清野,方圓十數裡內我軍再難有掩身之地。而魚木寨三山環抱勢,懸崖陡峭高百丈有餘,暗藏陷阱機關箭弩無數,非天啓境無法一躍而上。若遣軍貿然攀山強攻,山頂只要澆下火油,我軍必遭無畏損失。若取小徑而入,我軍需兵分多路,兵力一旦稀釋便給敵人逐個擊破的機會…”
“說這麼多,就是不能打憋。”
柏凌雲話未完,龍二公子便不耐煩地鄙夷斷話來。
柏凌雲轉眼看着龍二公子,沉色道:“不是不能打,而是需要探明虛實,知己知彼,避其鋒芒,擊其軟肋,方爲上策。”
龍扇輕搖,龍公子清淡問道:“你還需要探何處虛實?”
柏凌雲聞言昂首,遙遙望去數裡外的魚木寨山口,正色說道:“需先探東西山頭城防之堅,再先探小徑埋伏之險,取這兩處結果綜合推演,在下方能決斷如何進取。”
“呵,廢話真多,倒頭來還不是得打了才知道呀?”
“……”
或許是夏尋的狂妄,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龍二公子表現得相當不屑,但龍公子的態度則截然相反,看得出是有許多忌憚。他請教般虛心問道:“凌雲以爲,還當如何試探?”
柏凌雲回過頭來,兩手捧拳正色說道:“公子只需命兩千弓箭手,分別朝東西山巔疾射半刻。再命人找來快馬數十,同時驅趕入小徑方可。”
“就這麼簡單?”龍二公子狐疑。
柏凌雲回道:“就是這麼簡單。”
“來人。”
“在。”
龍公子很果決,根本沒多細思,提起一手喚來傳令軍士便肅聲說道:“傳令御林軍、虎賁師各選千數弓手,備足箭支,列陣魚木寨東西山下。再讓後勤軍挑選三十匹健壯軍馬,卸鞍去甲,領至陣前。”
“令。”
“唰唰唰…”
傳令軍士,應令轉身,利索地從腰間拿出四面令旗,高高揚起,打出旗號。
“弓弩手出列!”
“長弓手出列!”
“噠噠噠…”
見旗令,皇族軍陣左右兩翼,數名軍將挺刀高舉大喝。遂,軍陣後方千數挽弓軍士應令分作數列,迅速小跑出陣,跟着軍陣前方的兩名將軍領,快速集結於魚木寨山口左右兩側,並逐步向前推進。
距山口六百餘丈,領隊的兩位將軍不約而同緊勒繮繩,振臂高舉喝一聲:“停!”
“唰!”兩千弓手整齊劃一,聞聲止步。
兩位將軍齊聲再喝:“聚氣滿弦!”
“喝!”
兩千弓手隨聲暴喝,七尺氣芒隨喝升騰,紅霞火焰。弓弦緊繃成滿月,箭刃凝聚寒芒,箭指九天。
陣勢成,兩位將軍皆默契地回過頭去,遙遙看着後方陣首的龍公子。龍公子默默點了點頭,兩位將軍隨即再回頭,挺長刀高指魚木寨東西山頭,同聲暴喝:“雨集連射!”
“喳喳喳!”
紅霞流光,千箭齊發,暴雨梨花。
隨一聲令下,兩千疾箭同時離弦,帶着細長的氣芒宛如刺繡的針線,刺破虛空,射入九天!一箭射罷,箭勢未盡,兩千弓手迅速從腰間箭囊再取一箭,挽弓上弦成滿月,朝着前箭軌跡再射一箭!
前箭去,後箭起。
後箭去,箭箭起。
如此重複,箭箭相連,幾乎無縫。
放眼望去,魚木寨外兩千皇族弓手拉弓疾射,無數疾箭由下而上化作兩道數百丈天虹,由地升起再於九天之上形成弧度墜落,轟擊向魚木寨東西山巔…
“莎莎…”
疾箭帶風嘯。
箭未未至,風已驚。
坐在東山“雨棚”內的幾位北人頭目謹慎地放下碗筷,舞藤、舞蘭藏在袖子裡的手掌不着痕跡地盛起了幽幽紫芒,站在懸崖邊的墨閒稍稍後退數步,走到雨棚下。
“噹噹噹…”
箭,很快就來了。
叮叮噹噹地擊打在東西兩山巔,由無數鋼盾所搭建而成的“雨棚”上。清脆的鐵擊聲鳴,宛如一場暴雨忽然侵襲,聲勢浩大,卻絲毫沒有造成和那萬箭齊發所相匹配的效果。
是距離…
箭要射得高,才能射得遠。
但見無數箭支由九天射落,經過千百丈距離的緩衝,依附在疾箭箭刃上的氣芒早已暗淡無光。而離弦的衝力也已經在俯衝的過程中,幾乎消耗殆盡。當箭支擊落到擋箭的鋼盾時候,它所能造成的傷害,也就比普通兵士短距離射擊的力度強上那麼一絲,想憑此摧毀東西山巔上的鋼盾防禦,就真是癡人夢話了。
“……”
山下陣前,兩位領軍將領見得如此狀況,默契地交換去一個眼色,互相點了點頭。爾後其中一名將領提起手中青龍長刀,大聲喝令道:“全軍聽令,一箭七步,循序漸進!”
“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