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亦下了公交車，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順着馬路往前走，然後左拐，熟悉的建築出現在眼前。
這裡是寧城的老城區，整個寧城的古韻都集中在這裡。斑駁老舊的樓房，牆角顫巍巍的爬山虎，還有那衚衕口一簇簇的迎春花，是顧亦對這裡最初的印象。
外婆就住在這裡，住了一輩子，不願意搬走。
前些年，包括顧亦媽媽在內的三個兒女，勸老人家不要在這邊住下去了。三個兒女，隨便住到誰家，都可以。實在不想住，就在離兒女近點的地方找棟房子，離得近，也安心。畢竟，老人家年紀大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老太太最是和緩好說話的，這次卻是鐵了心的不同意，就要住在這裡，哪裡都不去。
僵持了很久，兒女們退了步，請了個阿姨幫忙照看着，有什麼事情及時打電話通知。
顧亦知道，外婆不離開這裡是因爲外公。
這件事還是顧媽媽告訴她的。說是當時外婆擦着外公的照片，對三個兒女說：“我和你爸爸在這裡住了一輩子，他走了，我不能走。我得幫他守着這個家，讓他回來看看的時候，知道我還在這裡。”
外婆和外公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然後成婚生子，一輩子和和樂樂，從未紅過臉。只是如今，成了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陰陽相隔。
外婆住的房子老得很，還是寧城上個世紀建起來的，但是卻很有特色。和現在寧城起來的很多千篇一律的建築物一比，更顯得獨具特色。
顧亦上樓敲門，很快裡面就傳出了一個聲音，“誰啊？”
“王阿姨，是我。”王阿姨就是家裡請來照顧外婆的阿姨。
窸窸窣窣的開門聲，王阿姨驚喜的看着她，“顧亦來了，趕緊進來。”
王阿姨今年四十多歲，來自鄉下，淳樸善良，手腳麻利，把外婆交給她，家裡人也放心的很。
顧亦進門換鞋，問道，“外婆呢？”
“老太太在陽臺上看書呢！知道你來，不知道得多開心呢！”王阿姨笑着說。
說話間，外婆已經在陽臺上聽到了些動靜，揚着聲音問，“王霞，誰來了啊？”
王霞就是王阿姨的大名。
王阿姨抿着脣笑了笑，也不說破，衝顧亦使了個顏色，“老太太，您猜猜，是誰來了？”
陽臺上有張大寬椅子，外婆裹了一個披肩，坐在椅子裡，膝頭放了一本書。顧亦躡手躡腳的走過去，伸手蒙上外婆的眼睛，壓低了嗓子沉沉的說：“外婆，猜猜我是誰？”
這個遊戲，是小時候最喜歡玩的。那時候外公還在，她就喜歡一會跑到外公那裡，蒙着眼睛奶聲奶氣的問，外公猜猜我是誰啊？外公就裝作不知道的樣子，你是誰啊是誰啊？她就會很開心，說外公你真笨我是寶寶啊。
那時候，外婆就在一邊，笑眯眯的看着。
外婆老配合了，拍拍她蒙在他眼睛上的手，“是誰啊，是微微啊？”
顧亦就笑了，放下手湊到外婆面前，“外婆你太配合了。”
外婆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把她拉到身前，“就知道是你這個小滑頭。寶寶，快讓外婆看看，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回來的，我沒讓我媽媽告訴您，怎麼樣，驚喜不驚喜？”
“驚喜，驚喜，外婆看到寶寶，驚喜的不得了。”然後，又說道，“怎麼又瘦了？”
顧亦摸了摸臉，“瘦了嗎？現在流行瘦，瘦了好看。”
外婆不贊同，“哪裡瘦了就好看，小姑娘家家的，還是圓圓潤潤的有福氣。”
“那外婆讓王阿姨給我多做點好吃的，爭取回學校的時候圓圓潤潤的。”
“你啊你。”外婆嗔怪的颳了一下她的鼻子。
寧城這幾天氣溫回升，今日又是個大晴天，溫度比往日都高。顧亦扶了外婆下樓溜達溜達，老人家，天天在屋裡待着，對身體不好。
外婆在這裡住了一輩子，都是老街坊鄰居，看到她下來，都笑眯眯的和她打招呼。
不少老人家都是認識顧亦的，看見她過來了，讚美毫不吝嗇，什麼長得真漂亮，真好看；聽說是在申城讀書，這會是放假了？一回來就來看外婆，真是個好孩子；是在D大讀書吧，哎喲，你們D大多難考啊，小姑娘真爭氣······
一頓猛誇，誇得顧亦都不好意思了，深覺自己的臉皮可以再厚一點。
外婆看着顧亦羞窘的樣子，給她解圍，“可別都誇她了，小孩子不經誇的。”
衆人都笑了，這還是把她當做幾歲的小孩子哄着呢。
中午吃飯的時候，王阿姨使出了渾身解數，做了一桌子全是顧亦愛吃的。在外婆愛意的眼神中，顧亦多吃了半碗飯，撐的肚皮都快爆了。
外婆下午兩點開始午睡，差不多一個小時就能醒過來。顧亦吃的撐的不得了，躺下也說不着，索性，就去了書房裡玩。
外公嗜書，以前家裡最多的，好像就是書。後來書多了，他就把其中的一些捐出去的捐出去，送人的送人，即便是這樣，書房裡還是滿滿的。
顧亦還記得小時候，外公把她放在膝頭，給她講《山海經》。南山之首曰鵲山，其首曰招搖之山，山上生迷谷，佩之而不迷；還有陸吾守着的崑崙山，白帝少昊居住的長留之山。還有各類獸，兇獸窮奇饕餮，祥獸貔貅角端，神獸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等等等等。
如今，她已長大，那個曾經抱着她在膝頭的老人，魂歸黃土，陰陽相隔。顧亦眨眨眼睛，隱去眼底泛上的溼潤。
《山海經》放在進門右手邊第一個書架從下往上數第二層，從左往右數第一本，顧亦記得很清楚，她抽了出來，老舊的版本，現在市面上已經甚少見到。打開，還有外公的筆記，清俊儒雅，自存風骨。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小丫頭長大成人，老人離世許久，唯一不變的，好像還是這本《山海經》。
顧亦下午四點多從外婆家離開，坐了快一個小時的公交車搖搖晃晃的纔到家。
爸爸媽媽還沒有下班，她就在家做飯。
顧亦在做飯上頗有天賦，至少，嘗過的人都說好。就連顧爸爸，都很直接很中肯的評價道，顧媽媽在某些方面尚不及女兒。
兩菜一湯，外加一鍋米飯，顧亦拍拍手給自己點了一個贊。
晚上睡覺之前，顧亦收到了來自阿三的狂暴電話，她離着耳朵快一米遠，都能聽到她的的怒吼。
努力分辨了半天，顧亦驚呆，“三姐，你今天就去見那個海龜了啊？”
昨天到家，今天就見面，姐姐你是有多麼的迫不及待啊！
“呸，我要是今天不去，還不知道他要騙我多少期待感呢！”她狂怒，“小四，姐姐給你嘮嘮哈，我今兒個是遇上了一個什麼樣的奇葩！我提前十分鐘到了咖啡廳，等啊等，那丫離約定時間過了十分鐘還沒來。喲，我就想了，可別路上出了什麼事，你說我多善良啊，還惦記他的人身安全。就這麼又等了五六分鐘，丫來了，我看到他長相我就不開心了，什麼英俊有身材，什麼二十五，不說他今年二十五，我還當他五十二了呢！可姐姐是什麼人啊，咱也知道，人不能貌相，再說我是那種那麼膚淺的人嗎？我就端了我甜美的微笑等着他爲他的遲到說一句抱歉，可丫一句道歉都沒有，一屁股坐下就問我，爲什麼沒幫他點喝的。孃的，我又不知道他喝什麼，我幫他點毛線？老孃白白等了他十多分鐘，連句解釋都換不來嗎？”
頓了頓，長長的換了一口氣，阿三繼續說道：“這些都不算什麼，最過分的你知道是什麼嗎？”
“不知道。”顧亦老誠實了！
“哼，我最看不慣的就是他張口閉口我們美國怎麼樣，我們美國怎麼樣，你美國好你怎麼不換皮換芯把自己倒騰成美國人？！出了趟國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這都什麼年代了，怎麼還有他這種人！把我氣得啊，氣得我一顆愛國之心就這麼熊熊的燃燒起來了，我就問他，是不是美國的月亮都是方的？哼，丫估計聽說過這個，翻眼睛瞪鼻子的問我是不是在嘲笑他，月亮怎麼會是方的。”
“你怎麼回答的？”
“哼，”阿三傲嬌的噴出一口氣，“我就告訴他，科學家剛剛認定，月亮就是方的！”
顧亦捂着被子笑，“那後來呢？”
“後來，沒後來了！我還耐煩看他的臉，直接收拾了東西走人！我風度好，要是遇到老大，還不是見一次打一次，打得他娘都認不出來他是誰！”
這點顧亦認同，老大自從有了姐夫，其愛國情懷又提升到了一個新高度，她安慰阿三，“三姐節哀順變。”
第一次相親就遇上了這種，估計以後要留下心理陰影了。
果然，阿三接到，“以後，我堅決都不要再相親了！那些人太複雜了，還是從學校找比較靠譜，象牙塔的男生多好，單純又善良。”
顧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