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村子,便是起伏不定,連綿不絕的大青山,山的這頭,是李澤老子的勢力範圍,而山的那頭,卻歸屬了另一個節度使統轄,而李澤的小秘密,便隱藏在這座山裡頭.這些年裡,李澤將他所賺來的所有的錢,都投入到了他的這個小秘密裡.
哪怕是保持着最低的投入,對於如今的李澤來說,也是竭盡所能了,那就是一個吞金獸,有時候,李澤面對着夏荷拿來的那一本本厚厚的帳薄,真有想放棄掉的衝動,但想一想,說不定什麼時候,這些人便能保住自己一條命,便又只能咬着牙堅持下去了.
既然是小秘密,那自然是沒有路的,到了這裡,便只能牽着馬穿行在崎嶇的山間小道之上艱難跋涉了.
爬上一座小山包,又一路向下到了山腳,終於看到了一條路,路的盡頭,矗立着一間瓦房.李澤揉了揉有些酸漲的腿,向着那間瓦房大步走去.
距着瓦房還有一段距離,便聽見了豬的悽慘的嗥叫聲,李澤熟門熟路地推開了虛掩着的籬笆,走進了院子.微笑地看着一個大漢單手從一邊的豬圈裡拖出一頭肥碩的壯豬來,那大豬似乎也知道末日將近,自是不甘心如此就範,四蹄蹬地,拼命地掙扎着,卻仍然抵不住那漢子的力量,被橫拖豎拉地拽到了院子中間的案板前.
那漢子回頭看了李澤一眼,一笑,也不說話,一彎腰,單手圈住了豬頭,一聲低吼,數百斤重的大豬竟然被他直接凌空甩了起來,重重地砸在案板之上,豬似乎也被一下給砸懵了,大張着嘴卻是發不出聲音了,就是這麼短短的一瞬間,那漢子已是反手從後腰上摸出了鋒利的殺豬刀,哧的一聲,利落地從豬的咽喉捅了進去.
捱了這一刀,豬立時拼命地彈動起來,但在那漢子雙手的鉗制之下,只能原地蹦噠了幾下,便只見那血嘩嘩地從傷口裡涌出來,落在了案板之下的一口大木盆裡.直到那豬完全不動彈了,漢子便一手拖着豬尾巴,一手掐着豬頭皮,還抖了幾抖,看得李澤和屠立春臉上肌肉都是有些抽抽.
看這豬的個頭,最起碼也有兩百斤,在那漢子手中,直如一個玩意兒一般.
“少主來了?”漢子回頭叫了一聲,”屠兄弟幫忙拿椅子出來,請公子先坐一會兒吧.我馬上就完事兒.”
屠立春道了一聲好,徑自進屋提了幾把椅子出來,又熟門熟路地從屋裡拎來了大茶壺,幾個粗瓷大碗,給李澤倒了一大碗水.
李澤坐在哪裡,一邊喝水,一邊看着那漢子收拾那肥豬.
腿上割開一道口了,一俯身鼓足了腮子便開始吹氣,片刻之間,那本來就肥壯的豬更中鼓鼓囊囊的像個肉球一般地堆在案板上了.
案板之旁放着一個碩大的木盆,漢子毫不費力地雙手抓着肥豬的兩個蹄子,咣噹一聲便扔在了盆裡,角落裡早就有燒得滾開的水,將滾開的水淋在豬身上,一股難聞的氣味便在院子裡瀰漫開來.
豬還要在滾水裡泡上少許時間,纔好去毛,再開膛破肚,收拾停當,漢子在滾熱的水裡隨意地將手洗了洗,然後轉過身來,搓着手走到了李澤的面前.
“屠兄弟派人說少主今天要過來,所以便殺一頭肥豬,呆會我給少主燒一個小鍋,吃個鮮,剩下的帶進去,也正好犒勞一下那些小夥子們.”
李澤笑着點點頭:”辛苦了,坐下休息一會兒.”
“好的,少主.”漢子拖過一張椅子坐在了李澤的對面,屠立春便也倒了一碗水遞過去.
“這些日子可還安靜?”李澤問道.
“當然.”漢子笑了笑,”就算有隻野貓子想要竄進去,也只能變成死貓纔可以.’’
李澤大笑起來:”有你石壯守在這裡,我自然是放心,不過嘛,今天或者稍晚一些說不定有人想要進去,你不要攔着,且讓他進去吧!”
漢子,也就是石壯,聞言一愕,”少主,這是爲何?”
李澤攤了攤道:”因爲這個人殺不得,而且說不定還有用.”
“少主就不擔心此人泄露了這裡的秘密嗎?”
“要來的那個人,是個好奇的,嘴巴也不見得有多嚴實,但他後面還有一個人嘛,卻是一個知曉厲害的,而且身份非同一般,真要殺,就要兩個一齊殺,但殺了嘛,後果可能會更嚴重,所以便只能選擇交易了.”李澤在這個漢子面前,似乎並沒有什麼可隱瞞的.
那漢子看似憨直,但在聽了李澤這話之後,居然想都沒有想,而是贊同地點了點頭,”公子一向深謀遠慮,既然這麼說,自然有您的考量,到時候,我就裝死豬得了.”
“你兒子在莊子裡很好,長得虎頭虎腦的,就是太好動了,小小年紀,便已經了不得了,一個老媽子,一個男僕從,需得一刻不離地跟着,不然,就會給你添出一些你想都想不到的亂子.”
石壯站了起來,臉上又是歡喜,又有些憂傷,躬身道:”讓少主費心了.”
“有什麼費心不費心的,你爲我做事,我自然要讓你沒有後顧之憂.”李澤揮了揮手,”等我出來的時候,你也跟着我回去一趟,陪你兒子幾天,現在他大了些,也懂事了些,你還是要多陪陪他的,免得生疏了,再過幾年,你就可以親自帶他了.”
“謝謝少主.”石壯連連點頭,”少主稍坐,我去收拾那豬,一會兒就好.”
“你忙你的.”李澤道.
看着那個壯碩的背影,彎着腰拿着刨子刨着豬毛,李澤不由得又回想起了與石壯結緣的往事.
這是一個異常俗套的故事.至少李澤是這樣覺得的,但這個世上,那些奇而玄之的緣份終是少之有少,可遇而不可求,反而是那些俗套的事情,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
石壯,原本就是一個屠夫,不過他並不是在這裡殺豬,而是在縣城裡殺豬,一個沉默寡言不善言辭的殺豬匠,但卻偏生又一個嬌弱美麗的夫人,更不好的是,他還是一個外來戶.
美麗的女子被人盯上了,縣城裡一個頗有後臺的紈絝大少動起了心思.於是在一個寒夜的凌晨,在石壯下鄉去收豬的當口,闖進了他的家中.
那個美麗的女人就此死去,偏生那時的那個女子還身懷六甲,如果不是鄰居在事後過去救助,那個早產的孩子也會在冬夜之中被活生生的凍死.
回來之後的石壯,平靜地埋葬了自己的妻子,一塊布兜上了那個小小的孩子,提着他的殺豬刀便殺上了門去.
可惜的是,那個紈絝大少的身邊還是有人有些本事的,早就料到了石壯會殺上門來,有錢有勢的他們消息靈通,佈置好了一系列的圈套,殺上門去的石壯自然不會有好下場,被抓住之後,便送進了縣裡的大獄.
而更巧合的是,那一天李澤也進了縣城,他本來是想去現場看一看他決定要與之合作的商號的,渾身鮮血的石壯就是從他面前被押過去的.
這樣的事情,在這樣的時代,似乎毫不出奇,對於一心想要低調過日子的李澤來說,爲了一個素不相識的漢子而冒險自然是不值得的,這世上,不平之事多如牛毛,如果他事事都要去管一管,鏟一鏟,只怕路沒有剷平,他自己先就沒有了.但石壯背脊之上那個哭着的孩子嘶啞的聲音,卻在那個時刻撥動了李澤內心深處藏起來的那塊最溫柔的地方.
事情並不難打聽,很快李澤便知道了所有的事情經過.
於是他派了屠立春以及其他一些護衛.
劫獄.
小小縣城的牢獄防禦之簡陋,簡直讓人不敢相信,原本以爲還有一場大戰的李澤,原本準備事情實在不行的時候,便讓屠立春亮出曾經的身份拉大旗做一回虎皮的,事實上都沒有用上.因爲屠立春他們幾乎沒有遇上什麼抵抗便將那個揹着嬰兒的漢子救了回來.
李澤告訴了石壯自己的姓名,帶走了那個嬰孩,告訴石壯,他辦完事之後,便來自己的莊子帶着他的孩子遠走高飛.
石壯沒有廢話,把孩子交給了李澤之後就離開了.
當夜,那個紈絝大少滿門上下,無一倖存.
其實李澤派了屠立春跟着那石壯,回來之後的屠立春臉色很是不好,他告訴李澤,這個石壯的身份絕對不簡單,因爲他親眼目睹了那石壯殺人的手段,絕不是一個屠夫所應該擁有的.
李澤其實不在乎石壯是什麼人.反正也就是順手爲之而已,以後石壯遠走高飛,自己仍然當自己的鄉下小財主,兩不相見.
三天過後,回到莊子的李澤見到了石壯.
漢子身上有很多傷,見了李澤的面,跪下嗑了三個響頭,叫了一聲少主.
李澤猶豫了好幾天,終於還是收下了這個自願賣身給自己的傢伙.哪怕屠立春一直憂心忡忡,但李澤仍然收下了他.
後來李澤告訴屠立春,促使他收下這個石壯的,是當時石壯磕那幾個頭時,看着自己的那眼神.後來,石壯的兒子便養在了莊子裡,而石壯便來到了這裡,當了一個看門人.
李澤最大秘密的看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