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年上,凡事都一應的按照往年的規矩來。
一應程序走下來,倒沒覺得多麼高興,只是累人罷了。臘月三十,外命婦入宮朝拜,趙氏是繼室,只封了三品誥命,也要按品妝扮起來,五鼓時分,天剛擦亮,趙氏就入了宮。等謝晉也朝拜回來,又準備祭祖。幸好家廟離得太遠,不能過去,只在府裡祠堂拜祭,倒省了許多事。三十晚上,一家子守歲,第二天,正月初一,依然是五更時分,趙氏又再入宮朝拜。等到了初二,還要去定忠伯府上。
謝家慣例,榮安侯府和東府西府三房,三十和初一都是各房在各自府中過的,初二纔會三房聚在一起,真正算是大團圓。之所以定下這個規矩,是因爲謝琳琅的三叔祖出生的日子好,竟是誕於大年初二,如今謝家祖父這一輩兒就剩下了這位三叔祖,三房自然是要去拜壽磕頭的。因着初二要聚一起,所以三十和初一便就省了麻煩。
老侯爺一共兄弟三人,老侯爺是嫡長子,故而襲了爵,老侯爺的二弟早逝,三弟也就是這位三叔祖卻是靠着自己立軍功掙來了一個爵位,聖上親封其爲定忠伯。三叔祖只有一子,早就請封了世子,定忠伯世子也是隻有一子,今年已經十七歲,尚未娶親,不過三叔祖子孫不興,早就急了,日日催着兒子兒媳給孫子張羅娶媳婦。
今年是三叔祖的六十八歲壽辰,因着不是整壽,又是大年初二,故而就請了些親近世交。還有一些家中有適齡小姐的,也發了請帖。
榮安侯府是近親,自是要早去的,趙氏等人作爲同族婦,還要幫着張羅招呼。
因老侯爺和太夫人情篤,總共就只擡過一個妾室。所以老侯爺在時,家裡人口十分簡單,一妻一妾,且妾室還是個老實本分的,十分省事。家裡從沒有那些勾心鬥角,彎彎繞繞,雖說平靜些,但作養的這三個兒子其實都耳根子頗軟,有時候又不大拎得清。就連謝晉得老侯爺親自教養,有時在規矩上也並不是十分嚴謹,不過幸好他在大事上不會犯糊塗。而二老爺謝淵因爲有金氏這個規矩一絲不能差的夫人鎮着,大事上也不會出什麼錯。倒是西府庶出的這位三老爺,於規矩上根本不通,且脾氣又大,耳根子軟就更不用提。這回去定忠伯府,西府竟有個姨娘鬧了一通,要跟着去。最後好不容易壓了下去,三老爺的正經夫人卻被打了一個耳光。
三老爺謝宋娶的是正六品的吏部主事嚴允正嫡長女。嚴允正官職雖不高,卻是個正經管事的,且又是嫡長女,嫁與謝宋這個侯府庶子也是配得起。嚴氏也是正經嫡女教養起來的,比起謝宋這個空有個侯府背景殼子的混人來說,強得太多。但嚴氏不像金氏那樣剛硬的起來,且西府裡得寵的侍妾一撥又一撥,她竟是管不住。今天那個姨娘鬧着要跟着去,她實在不想在這種要緊的時候丟府裡的臉,便強硬了一把,雖把這個姨娘壓下去了,卻捱了謝宋一巴掌。若不是嚴氏這樣知禮的,怕真就能鬧着回孃家了。
榮安侯府一共三個哥兒三個姐兒,最小的哥兒才三個月,不能出門子,最大的姐兒又外嫁了,所以一共只有四個要帶着出去的。東府更是簡單,只有謝雨琅和謝平琅兩個。這西府卻是拖了一串子共十二個小孩子,最大的兩個女孩子年紀相仿,都是十三歲,只差了幾個月罷了。嫡出的叫謝雅琅,庶出的叫謝瑤琅。除了她們兩個,其他的孩子都還是十歲往下的,且都是庶出的。嚴氏帶着這麼一串庶子女,讓別人見了,猜也猜得出西府得有多少個姨娘。心裡也不禁有些尷尬,但今兒除了拜壽,也是一家子團圓的意思,除了太小的,這些兒孫們都得帶上。
因爲三老爺和二老爺在分家的時候鬧了一場,到現在關係還僵着,就是這種場合見了面互相也都不會說一句話。所以東府謝雨琅及笄時,謝宋摞了狠話,嚴氏就沒敢登東府的門。
三房都先聚在侯府,再一齊去定忠伯府。等三房都到齊了,一大家子的堂姐堂妹堂兄堂弟都一一見了禮,亂了一圈後,趙氏就安排大家坐下說會子話,又囑咐管事媳婦去準備馬車等事。男人們當然都是在外院,一衆小孩子們就由幾個嬤嬤看着在偏廳裡玩兒,趙氏則是帶着金氏嚴氏和謝琳琅幾個大些的姑娘在上房正廳坐着。
趙氏在面上一向都是賢良慈愛的,金氏和嚴氏也都笑臉相陪,雖然二老爺和三老爺不睦,但是金氏和嚴氏倒沒表現出什麼芥蒂來,都是含笑說着話兒。
謝琳琅還特意觀察了一下金氏,她在面對趙氏的時候臉上一直帶着笑容,趙氏說什麼她就應着。果然這樣的人才是最讓人無奈的,想必趙氏也這麼覺得,金氏行事上從不露一絲錯處,就是趙氏有心要發作她,都尋不着緣由。
三位夫人坐着喝茶說話,謝琳琅幾個姑娘也說着她們自己的。
這五個姑娘裡,只有謝芳琅的年經最小,過了年,不算生日,她才十一歲。其她幾個人聊天她插不進去嘴,她也沒想着插嘴,她從一開始看到謝琳琅時,就一直沒錯眼珠兒的盯着她身上的白狐斗篷看,因着現在是在屋裡,謝琳琅就脫下來交給碧桃拿着。
謝芳琅又看了半晌,終於忍不住!她長這麼大從來都不知道什麼叫委婉着說話,向來都是她要什麼趙氏就馬上拿來給她,所以她覺得這個白狐斗篷也是一樣,於是也不管別人在談着什麼,當即就大聲道:“娘,我要二姐的那個斗篷!”
誰也不妨她突然來這麼一句。
趙氏心下有些尷尬,謝芳琅倒底是侯府嫡女,養的眼皮子淺,衆人自然都會聯想到她這個做母親的出身上來,她連忙笑道:“你若是喜歡,等回頭娘給你做一件就是了。怎麼能胡亂要琳姐兒的!”
謝芳琅不依,還是要問,“二姐的這個斗篷是舅舅府裡送來的,舅舅爲什麼不給我也送一件?”
趙氏心道襄國公又不是你正經子的舅舅,又哪裡會管你?但倒底不能當着衆人面這樣說女兒。當日她知道襄國公府給謝琳琅送東西,卻沒給她女兒時,心裡也是酸溜溜的,她也知道襄國公府向來沒將她這個繼室侯夫人看在眼裡。此時想起來便更是有些不滿,想了想,笑着道:“你這孩子,怎麼竟混說呢?你舅舅舅母又豈是這樣子不懂禮的,哪裡會給一個外甥女兒送了,倒忘了另一個呢?想來必不是你舅舅府上送來的。”
謝琳琅聞言,笑了一笑,也不接話。
青杏倒是沒忍住,翻了一個大白眼,謝芳琅她算哪門子的外甥女兒!
趙氏見謝琳琅不說話,不肯就此輕易揭過,又接着道:“近年來這好皮子真是越來越難得,像琳姐兒這件斗篷這樣的好皮子,確實少見。不知琳姐兒是哪裡得的?”
謝琳琅就笑着回道:“這個年前我舅舅襄國公派人送來的。”特意把襄國公這三個字咬得很重。
趙氏一聽這話就笑了,她就在這兒等着謝琳琅如何回答呢,謝琳琅若說是她舅舅送來的,豈不就是應了她前面那句話,是她舅舅不懂禮麼!可謝琳琅又不能說不是她舅舅送的。果然此時堵得她只能照實說了!
趙氏不禁有些得意,但她自詡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且又能將表情控制的很好,她自是覺得沒人能看出她那絲得意來,醞釀了一下,面上就露出一個恰到好處又略帶尷尬的表情來,道:“這……這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謝芳琅已經高聲道:“我舅舅給你送了一件斗篷,卻爲什麼沒給我?娘說舅舅要是個知禮的,就應該給我也送一件的!”
謝琳琅也露出一個十分驚訝的表情來,看了看趙氏又看了看謝芳琅,像是有什麼話想說,卻又不好說出口的樣子,看上去頗爲難了一會兒,才道:“原本女兒不該在兩位嬸孃和幾位姐姐妹妹面前說這話的……只是,三妹妹不是一直稱賈大人爲舅舅的嗎?女兒和府裡的姨娘丫鬟們也都聽過不止一回,所以女兒以爲三妹妹剛纔說的舅舅是賈大人呢,竟不知原來三妹妹是在說我舅舅襄國公!”
這賈大人是誰,在場衆人都心裡明鏡似的,認姨娘孃家人當親戚,在這高門貴胄裡可是夠打臉的。打得不僅是她趙氏一個人的臉,更是打的整個侯府的臉。
謝琳琅話裡的意思也夠明顯,無非就是說謝芳琅平日裡都是管賈大人叫舅舅的,此時見有了好東西了,倒爭着要管襄國公叫舅舅了。
趙氏聽得這兩句話,臉上陣青陣白,她現在再怎麼成了侯夫人,金尊玉貴了,可也還是改變不了她是姨娘養的事實,如今她身邊這兩位弟妹的笑容落在她眼裡,都覺得是在嘲笑她了。可她偏又不能對謝琳琅怎麼樣,在外人面前,她連一句重話都不能說她。
謝芳琅根本沒聽明白,氣呼呼的道:“我這會兒叫的舅舅是襄國公了,即便先前叫的不是他又能如何?現在我叫他舅舅了,他就應該給我一件纔是!”
廳裡已經有掌不住的在低頭忍笑了,面上做得好的還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樣,只不過在心裡暗笑罷了。
趙氏銀牙暗咬,原本一臉的雲淡風清也有些裝不下去,對謝芳琅喝道:“混叫什麼?還不閉嘴!”又對謝琳琅道:“芳姐兒也不過是瞧着那白狐斗篷好看,又是小孩子心性,見什麼就喜歡,琳姐兒不用管她。”臉上的笑容又已經自然的掛了上來,轉身對金氏和嚴氏道:“琳姐兒在我們府上穿戴都是頭一份兒的,芳姐兒有的,琳姐兒一定有,琳姐兒有的,芳姐卻不一定會有。原也是我想着到底琳姐兒的生母去的早,我就是多疼她些也是應該的,所以向來不會短了她的。就連芳姐兒還時常吃她二姐的醋呢,總怪着我疼她二姐比她多些。”
一番話說的,襄國公府給謝琳琅送的斗篷,倒成了是她偏心謝琳琅了。
嚴氏看金氏沒有接話,只好陪笑道:“大嫂說的是,大嫂向來對小輩們慈愛的很。”
趙氏忙不迭的順着臺階就下來了,又說了兩句話,幾個妯娌就重聊了起來。
謝琳琅也不想再和她計較,謝芳琅捱了母親罵,再看向謝琳琅時便有些憤憤然,謝琳琅也不看她。一直靜坐一旁的謝瑤琅倒是看在了眼裡,眨眨眼睛,抿嘴兒笑了。
又過了一會兒,外頭的管事媳婦進來回話,說車馬等都已準備妥當,大家便就起身進了院子。
安排車輛時,謝瑤琅跟嫡母嚴氏說了,就一臉天真的跑過來,拉了謝琳琅的袖子道:“我和琳姐姐坐一輛好不好?”
謝琳琅帶了青杏碧桃兩個丫鬟,謝瑤琅帶了一個丫鬟,馬車雖然不大,五個小姑娘坐還是鬆快的很的,謝琳琅就笑着點了點頭。
上車後,碧桃放下車簾子時,透過縫隙竟看到賈儒正向她們這邊看來。車裡的人都是剛坐好,臉衝着車門子,倒是都看到他了,他笑了一笑,就轉身跟在前面趙氏的馬車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