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習騎射 燃文
趙氏身邊的大丫鬟玉印連忙過去挑簾子,榮安侯謝晉跨步走了進來。
謝晉今年三十有七,他容貌出衆,曾是京城裡數的上的丰神俊秀之輩,因是自小就被封爲世子,祖父父親對他的教導極爲嚴厲。待入了官場,又逐漸磨礪的果斷狠厲,原本似如冠玉的臉上越發顯出英挺氣概。
見他臉上帶着絲煩燥不快,趙氏便迎上去笑道:“老爺今兒怎麼回來的這麼早?可吃過早飯了?正好坐下來和孩子們一起吃吧。”
謝晉點了點頭,坐到炕上,端起茶杯先呷了口茶,看到站在旁邊的謝琳琅,面色便緩和了些,對謝琳琅道:“你昨日剛回來,咱們府上雖然離着襄國公府並不遠,倒底收拾院子也折騰了一天,一會兒用過飯,便回去好生歇着。”
謝琳琅笑道:“回來的東西都是舅母幫女兒整理的,院子又是夫人安排人收拾的,哪裡能累着女兒呢?倒是爹爹整日公務繁忙,才真應該好好休息。”然後又問道:“爹爹今日是休沐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謝晉聞言又皺了皺眉,“聖上聖體違和,今日罷朝了。”並不願多說,掃視了一圈,問道:“怎麼不見安哥兒和全哥兒?”
趙氏忙笑着過來答道:“全哥兒一大早就來給我請過安了,我瞧着他到底還小,總是拘着他倒怕對他不好,便打發乳母陪着去園子裡了。安哥兒昨天讀了半日書累着了,我便讓他多休息了一日。”
謝晉便有些不大高興,“雖說他身子不好,倒底也是他自己憊懶慣了,你雖是他的繼母,但也不要太縱着他了。”
趙氏看了一眼謝琳琅,對謝晉微微一笑,道:“安哥兒在我身邊這麼些年了,就是我的親生兒子一般,他身體不好,我總要多疼他些。”
謝晉沒說什麼,但從神色間看得出來,他對趙氏這番話倒是頗爲滿意。
謝琳琅聞言佯作驚訝道:“安哥兒竟是一直養在夫人身邊的?安哥兒是咱們侯府的嫡長子,爹爹怎麼沒帶在身邊,也好帶安哥兒歷練一番?舅舅家的表哥就是一直被舅舅帶在身邊親自教養的。”
還沒等謝晉回答,就聽趙氏嗔道:“你這孩子,竟說起父親的不是來了!”
謝琳琅並不答她,只看着謝晉,追問道:“安哥兒是嫡長子,爹爹怎麼竟不將安哥兒帶在身邊?也好長長見識。”那些長於婦人之手的哥兒,又有幾個能成才的?
謝晉看了眼趙氏,面色有些尷尬,前兩年他確實是想要將安哥兒帶在身邊親自教養的,畢竟是嫡長子,將來要承爵的,不長些見識也難以將侯府挑起來。只是那幾年安哥兒身體一直不大好,時常便要病上一場,卻也無甚大病,只是頭昏發燒,每次只消臥牀幾日便也罷了,再加上趙氏放心不下安哥兒,所以將他帶在身邊之事一直未能成行。此時見女兒提起來,他也覺得自己這個嫡長子的教養確不能疏忽,便道:“等安哥兒這一次好了,我便帶他去外書房。”
趙氏攏在袖子裡的手驟然攥緊,她很想讓謝晉也帶着全哥兒去外書房,但無奈全哥兒還太小了。
謝琳琅窺了眼趙氏的神色,接着含笑道:“教表哥騎射拳腳的師傅極是厲害,聽說是前朝的京衛指揮同知,是從三品的大官呢,不知怎麼竟罷了官了?”
謝晉想了一下,突然道:“難道竟是李僉李大人?”
“我問過表哥,表哥只是說他姓李,好像是他並不願別人提起他以前的事情,表哥也就沒有對我多說。我還跟着那個師傅學了騎馬呢,還纏着他學了幾下拳腳,但是他不太耐煩教我。”
謝晉笑道:“若真是李僉李大人,他那樣的暴燥脾氣,又怎麼會耐煩教一個小女娃。”
謝琳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繼而笑意盈盈的道:“我倒想起來了,有一日我纏着那個師傅教我射箭,他不肯,還說若你是個男子我便教你了。我就說我還有個弟弟,只比我小兩歲,他既不肯教我,那要教我弟弟當作補償。”
謝晉也很是驚喜,忙問道:“李大人可是答應了?”
謝琳琅含笑道:“嗯。他還說若是我弟弟想和他學,便送去舅舅府裡,和表哥在一處呢!”
謝晉想了想,道:“李大人拳腳功夫和人品都是舉朝公認的,若是安哥兒能有李大人教授,自然是再好不過,那麼明日我就去找衛大人說一說,想必衛大人也能同意。”
謝琳琅心下高興,笑道:“舅舅必然同意。”
趙氏咬了咬嘴脣,強自按下情緒,換上一副擔憂的神情道:“老爺怎麼就這麼草率的答應了?且不說那姓李的師傅是不是老爺說的李僉大人,單說安哥兒現在的身體,也禁不住練習什麼拳腳啊!咱們家也不用要靠考武狀元謀出路,若是安哥兒身子禁不住,再有個好歹,我,我傷心是一方面,還得有那起子小人嚼舌頭,說是我不心疼安哥兒故意的呢!”說着便演做俱佳的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謝晉忙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你對安哥兒如何,大家都看在眼裡,豈能有人在背後編排你?”
趙氏倒有些哽咽,“不說別的,就我這個身份,就能讓人往壞處想了去……”
“夫人多慮了!”謝琳琅打斷她的話,微微一笑,“夫人若是真心待安哥兒好,爲安哥兒的將來着想,任誰也不能嚼了這舌頭去!”又轉向謝晉道:“安哥兒今年已經十一歲,這學習騎射拳腳,斷不能再拖!表哥是六歲便開始學起來的。夫人總說安哥兒身子不濟,焉知不是安哥兒整日臥牀導致的呢?也正因爲他身子骨弱些,才更應該好好鍛鍊,也許這身子骨竟就好起來了呢!”
謝晉略一思慮,便點了點頭。這些年,他將謝安琅交給趙氏教養一直都很放心,雖然謝安琅時常偷懶,他覺得這畢竟也不是趙氏的錯。更何況他每次要教訓謝安琅,都是趙氏哭着求情攔在頭裡,他便覺得趙氏這個繼母做的也很不錯了。而且趙氏又給他生了一子一女,平日裡對他小意溫柔的伺侍,他對趙氏其實是頗爲滿意的。所以這些年他便一直聽任趙氏縱着謝安琅了,不過今日他覺得女兒說得也有道理,謝安琅習騎射一事確實不能再拖了。
便轉頭對趙氏道:“你不用說了,此事就這麼定了。”
趙氏目光冷冷的瞥了謝琳琅一眼,在炕上穩穩坐了,對謝琳琅淡淡笑道:“你既然是對李大人說讓你弟弟去習騎射,全哥兒也是你的弟弟,不如便把全哥兒一起送去罷。”
謝琳琅面不改色的笑道:“夫人有命,女兒自然會去跟李大人和舅舅說。只要夫人不覺得全哥兒年紀太小。”
謝全琅今年才四歲,這麼小的孩子難保會有些磕磕碰碰,只要趙氏不心疼就可以。
謝晉倒底有些不放心,“全哥兒還是太小了……”
趙氏立時就紅了眼圈,“難道因爲全哥兒是我生的,襄國公就不把全哥兒當外甥了不成?怎麼安哥兒去得,全哥就去不得?”
謝晉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你這是又鬧什麼!安哥兒已經十一歲了,全哥兒纔多大!那麼小的孩子又怎麼教得起來,全哥兒要真有個什麼閃失,你可不要哭哭啼啼!”
當下飯也沒吃便就起身走了。
趙氏幾乎咬碎了牙,睨了一眼端坐一旁目光清明的謝琳琅,雙手緊攥,指甲差點沒嵌進肉裡,卻硬是將一腔怒氣強壓了下去。這十年來她辛苦樹立起來的慈母形象,可不想因此事而毀於一旦。於是面上又掛了笑,招呼大家用早飯。
謝琳琅就像剛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與大家一起吃過早飯,便回了自己院子。
青杏是個活潑話多的,且察人臉色也是一把好手,進了屋便對謝琳琅道:“姑娘,奴婢瞧着夫人眼睛的怒火都像是要噴出來似的,只眨了眼的功夫,竟就按了下去,那笑臉換得也是真快!”說着嘖嘖兩聲,又有些擔心道:“姑娘以後怕是要小心些兒了,奴婢總覺着夫人是個不好惹的。”
碧桃是個不喜議論主子的,糾結了半晌,終是害怕自家姑娘吃了暗虧,才道:“奴婢也覺着,夫人像是又有了什麼主意,奴婢只怕這主意下一次便打到了姑娘身上。”
謝琳琅聞言默了一默,道:“我並不想與她爭鬥個沒完,只是此事涉及安哥兒,我不能任由她算計了去。”想了想又道:“青杏你去安哥兒院子裡看看,安哥兒是否已經起來了,若是起來了,你便回來報與我知道,我過去看他。”
青杏聰慧可喜,極招人喜歡,很容易便能和人相處好,這些個丫鬟裡頭,數她的消息最爲靈通。此時她應了聲是,便轉身跑了。
青杏前腳剛出了院子,後腳楊姨娘就進來了。
楊姨娘身邊只有一個伺候的小丫鬟,喚作柳兒,楊姨娘來了並不敢直接進門,而是在院子裡等着,打發柳兒進去傳話。
柳兒看上去笨笨的,站在外間門口,透過簾子縫向裡面張望了一會兒,才怯怯的問道:“有姐姐在嗎?”
綠蕉正坐在外間圍着針線籠子做針線,聽見聲音便掀了簾子出去,柳兒見她出來,連忙道:“綠蕉姐姐,二姑娘得空嗎?我們姨娘想來看望二姑娘。”
綠蕉讓她稍等,便進內室去回謝琳琅,不一會兒碧桃和綠蕉一起到了院子裡,將楊姨娘請了進來。
楊姨娘堆着滿臉的笑容,謝琳琅請她坐,她才挨着椅子邊兒坐下了。
謝琳琅先笑道:“剛纔在夫人那兒請安,也沒顧得上和姨娘多說幾句話,正好這會子姨娘過來了,要不我還想着去看望大姐姐和姨娘呢!”
楊姨娘連忙笑道:“還是二姑娘想得周到,還惦記着大姑娘呢。二姑娘如今真是出落的越發好了,卑妾瞧着,倒與夫人有七八分的相像。不是卑妾說嘴,夫人未出閣的時候,有一回郡主做壽,夫人就招呼着宗室和世家的小姐們在園子裡賞花作詩,打眼看去,竟沒一個能比得上夫人的!卑妾自小伺候了夫人這麼些年,如今看二姑娘和夫人一樣出挑,也替夫人高興。”
她好像是在心底只把謝琳琅的生母衛氏當作夫人,每次說起衛氏時,這聲夫人便叫得甚是順口。
謝琳琅見她臉上的歡喜很是真切,心底也不禁熱烘烘的,又問道:“大姐姐怎麼沒過來?我一會兒找大姐姐玩去!”
楊姨娘聞言,面上倒有些尷尬,躊躇了一會兒,才道:“秋姐兒在房裡做針線呢……卑妾有件事想求二姑娘幫忙。”
謝琳琅笑道:“姨娘有話不妨直說。”
楊姨娘這才嚅嚅道:“秋姐兒年紀大了,卑妾在夫人那裡又一直不得眼緣兒,連累着秋姐兒也不大招夫人待見。卑妾只是怕夫人會給秋姐兒說一樁不好的親事,別的也就罷了,這嫁人可是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卑妾想着,二姑娘能不能幫着說一說。”
謝琳琅再穩重,也倒底還只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剛聽楊姨娘提到親事的時候,臉上就不禁一紅。
碧桃在旁邊忙道:“楊姨娘這話豈是該對姑娘說得?且不說姑娘還未出閣,這兒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姑娘又怎麼能說得上話!”
楊姨娘見碧桃急了,嚇得連忙站起來,有些語無倫次的道:“二姑娘,卑妾,卑妾不是這個意思……卑妾是說,是說……”
謝琳琅見她如此緊張,便勸慰道:“我知道姨娘定是無心之失,姨娘有什麼話還是坐下說罷。”
楊姨娘這才又坐了下來,剛纔那些話就是鼓了半天勁兒才說出口的,這會子就更不敢說話了。可是一想到女兒,這畢竟是女兒的終身大事!才又擡起頭道:“卑妾也知道二姑娘在這事上說不上話,卑妾只是想求二姑娘,這次東府大姑娘雨姐兒的及笄禮,二姑娘帶秋姐兒一起過去。秋姐兒整日的悶在府裡,她又是個不大愛說話的,只怕外頭都不知道咱們侯府有這麼個人。出去多見一見那些個夫人奶奶們,秋姐兒的親事也能容易些兒。”
老榮安侯有兩個嫡子一個庶子,爲了避免三子爭奪家產,鬧得家宅不寧,在臨去之時便作主將三房分家了。嫡長子謝晉襲了侯爵,自然承襲榮安侯府。嫡次子謝淵在榮安侯府東側置了產業,大家便稱其爲東府,而庶子謝宋在榮安侯府西側置了產業,便稱爲西府了。
謝淵不能承爵,老侯爺怕二子生活無依,早早的就爲他謀了一個正四品的左僉都御史的職務。謝淵十七歲時娶了國子監祭酒金大人的嫡次女爲妻,這大姑娘便是金氏所生的嫡長女,名叫謝雨琅。
東府嫡長女的及笄禮自然要熱熱鬧鬧的辦上一場的。
只不過楊姨娘既讓謝琳琅帶着謝秋琅一起去,言外之意就是趙氏不會帶着她,謝琳琅略一思索,問道:“以前夫人會帶大姐姐出去嗎?”
楊姨娘看上去不大自在,半晌才吞吞吐吐的道:“咱們府裡的哥兒姐兒辦滿月做壽,還有老爺做壽這些宴請,夫人都會帶着秋姐兒的。至於外頭,有兩回也帶着了……卑妾實在是不得夫人所喜。”
也就是說趙氏多數時候都是隻帶着謝芳琅的。
謝琳琅微微一笑道:“我看大姐姐的穿衣打扮極是清雅脫俗,只是既是東府大姑娘的及笄禮,畢竟是喜慶之事,大姐姐還是穿些鮮亮的顏色更好看些。我從舅舅家回來時,舅母特意新打了三支金簪,當作是給大姐姐和妹妹備的禮,是三個一樣的赤金簪子,我們姐妹三個一人一個。這簪子襯些鮮亮顏色的衣料也能壓得住。大姐姐的這支就由姨娘帶過去罷,想來大姐姐長得白,戴上會很好看。等明日我們三姐妹都戴一樣的,這纔是親姐妹呢。”便吩咐碧桃去妝奩裡取了三個樣式差不多的累絲金簪來。讓楊姨娘挑了一個去。
楊姨娘是自小就伺侯郡主嫡女的,她除了膽子小些,並不是個聽不明白話的無知婦人。此時見碧桃拿着的三個金簪,雖然都是累絲金鳳款式,但做工手法都不相同,若是一齊新打的又豈會不在同一個地方打,還要換了三處不成?她知道這是謝琳琅擔心秋姐兒沒有像樣的首飾,又爲了不傷秋姐兒的體面,想出來的說辭。
她拿了一支金簪握在手裡,眼眶一酸,險些落下淚來。也不敢再多留,便起身走了。
謝琳琅卻在內室嘆了口氣,趙氏對嫡子庶女如此,也不知是怎麼傳出個慈母的名聲在外的?
楊姨娘走後又過了半晌,青杏纔回來。見了謝琳琅,支支吾吾的道:“大少爺說他要出門去見幾個同窗,改日才能見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