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曼也有份例,但衣服卻是有定例的,一年才按季做三四套,她又沒人打賞,因此好幾個月了,也不過就那麼定例裡的兩身衣服,顏色說不上鮮亮,倒有幾分灰撲撲的,還漿洗過數次,一打眼就知道是舊衣,而且料子自是不能和春纖她們身上的比。
況且又有昨日的事,春纖和春醉看她時就不免多了幾分打量。
但曼曼神色坦然從容,眼神清亮有神,就算是灰撲撲的衣裳,也能瞧出她的天生麗質來。
春纖性子溫和,春醉性子俏皮,曼曼又是個無可無不可的,三人倒是很快就聊了起來。不過是說些彼此的近況,就算沒有炫耀之意,也有攀比之嫌,都只是說着各家主子的好處。
詠芳敲門進來笑道:“幾位姐姐也敘過寒溫了否?小廚房都準備好了。”
衆人不免又是一番廝見,春纖上下打量詠芳,對春醉道:“果然傳言不假,都說六爺院裡這兩位姑娘雖然年紀最小,可是容貌性子俱皆上佳……”
詠芳笑成一團,道:“春纖姐姐慣會打趣我,我哪裡稱得上上佳二字,就是個燒火的丫頭,還要多勞二位姐姐提攜呢。”
年輕的女孩子們在一塊,總是有許多話要說,從釵環首飾,再到主子秘辛,越是禁忌,越是要私下裡偷偷的說。
因此小廚房裡,春纖和曼曼一個認真教,一個認真學,那一邊春醉就和詠芳嘰嘰喳喳的在一旁說起了小話,雖說沒怎麼見過面,這會倒像是親密無比的姐妹花了。
春纖教曼曼做點心的步驟,曼曼便拿紙筆一一記下,瞧一眼她寫的字,春纖不禁有些驚訝,小聲笑道:“想不到妹妹還有這等本事?”
曼曼不禁笑道:“這哪算什麼本事,惹禍的根源罷了。”兩人都知道她替陳雲正捉刀代筆過,想到此事,不由的相視含笑,春纖的笑裡帶了一點促狹,曼曼的笑裡則多了一點無耐。
兩人等着點心烤熟的過程,春纖和曼曼坐在一旁的小杌上也低聲絮語。春纖道:“六爺可真是別出心裁,昨個兒差點沒嚇死我,他冒冒失失就跟大奶奶說要借人——”
把昨日事一說,曼曼勉強笑道:“他還是個孩子呢,行事毫無章法,又因爲家裡寵着縱着,哪裡會替別人考慮。”
春纖聽這話倒是一怔。曼曼的話裡,沒有小心、謹慎,就像在說着自家子侄那樣自然,完全不像在直接或間接的討好主子。
她勉強一笑,道:“從前只覺得你傻,可現在想想,從小就跟着六爺也是好事,畢竟感情是一天天累積起來的,總比大了再在一起要深厚的多。”
她是有感而發,曼曼卻沒什麼感觸,她撫了撫已經不再那麼疼的雙頰,只道:“以後的事,誰能說的準?況且感情的事要看緣份。我也不過是走到哪兒是哪兒,遇到什麼是什麼。”
她能聽出春纖話裡的惆悵,卻並不追問她和陳雲端如何。
春纖倒發了一回呆,打起精神道:“是啊,要看緣份的,就像我和妹妹,可不就是緣份嗎?我一見你就覺得親切,好像看到了親妹妹……”
曼曼有點發寒,也有點窘,好像自到了這個架空的時代,但凡是年齡相近的女子都愛以姐妹相稱,而且說的那樣自然,根本看不出一點虛僞矯情來。大抵是她從前一直是獨生女,堂兄弟姐妹也不多,處此各忙各的,少有天涯相聚的時候,姐妹情份自然要淡薄許多,因此一聽誰提姐妹這個詞,她就十分的不適應。
一個時辰一晃而過,春纖和春醉與曼曼和詠芳依依惜別,再三叮嚀,閒了一定要去清雪院多走動。
詠芳自然而然的扯住曼曼的胳膊,曼聲道:“姐姐——我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見曼曼猶豫的空兒,便挽起她的胳膊,生拉硬拽的道:“已經忙了一大中午,累的人腰痠腿疼,我們兩個去園子裡逛逛——”不由分說,扯着曼曼就走。
她手勁極大,曼曼一時掙脫不開,只得拍她的手道:“我跟你去,可你先把手鬆開,我自己走。”
眼見得出了院子,詠芳不怕曼曼不肯了,這才鬆了手,笑吟吟的道:“我聽說後花園的菊圃正是最熱鬧的時候,我們也去瞧瞧,老爺從各地蒐羅了好幾個稀世品種,難得一見呢。”
曼曼並未掙扎。她多少能猜到詠芳的意圖,她還是不死心啊。有的人被捉住了把柄,第一個念頭便是要斬草除根,第二個念頭便是要拉到同一條賊船,想來詠芳也不出其外。
自己一味躲着不是事兒,詠芳執念已深,只怕是非要讓自己跟着一起出點事,落她一個把柄才甘心啊。
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也罷,就跟着她去,見招拆招,且看她到底有什麼把戲。曼曼還就不信了,好歹自己也是個成年人,難道還比不過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
菊圃很快就到了,不出意外,除了滿眼盛開的各色菊花,還看到了預料中的陳雲方。詠芳含羞帶怯的上前行禮:“咦,三爺也在這賞花麼?真巧。”
曼曼嗤笑:只怕是早就約好了纔是真吧。
她想這男女同府,還真是不夠科學,儘管這府裡就這麼幾個男主子,可是這麼多丫環、通房、姨娘整天的在園子裡晃悠,不管有心還是無意,總有撞到一起的時候,僧多肉少,不出事就怪了。
指着各人的道德心和自制,有點難。
可既然避無可避,她便沉穩的上前給陳雲方行禮:“三爺。”
陳雲方擡眼,認認真真的打量着曼曼,緩聲道:“想不到你們也有這等雅興。”
曼曼接話:“奴婢不過是個粗人,哪裡懂得什麼賞菊品菊,就是過來湊個熱鬧養養眼。不敢打擾三爺的雅興是真,奴婢告退。”
陳雲方並沒有攔阻曼曼,只道:“我一直以爲你是個聰明人。”
曼曼淡淡的笑了笑,道:“三爺看走了眼,奴婢愚不可言,此生謹記,不過本分二字而已。”因爲恪守本分,所以,他們的事,她無意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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