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仔細打量陳雲正,見他雖是着裝整飭乾淨,但明顯不若往日細緻。明眼人一看便知,八成是他自己打理的,沒有經過女人的手。
可見昨夜的傳聞不假,這位六弟妹性子上來,當真不管他了。
好端端的夫妻,因爲旁的女人反目疏離,李氏心有慽慽焉,對着陳雲正,便說不出來調侃嘲笑的話,因小心的笑道:“倒是我多嘴,勾的六弟不得勁了,我記得昔年我的陪嫁裡也有一對水晶雁的,成色不比六弟的差,不若我賠給六弟吧。”
她替陳雲正夫妻遺憾。縱然他們夫妻目中無人,可終究是一對令人豔羨的神仙眷侶。人們總是這樣,自己得不到的,眼見得世中無一的,若存在着,人們還是願意保持着這份夢想和美好。就算嫉妒,也不忍心見它被活生生的破壞。
李氏意在提醒陳雲正要忠貞如一,更是想婉轉的勸陳雲正,當初那般不容易,他都突破重重阻礙和曼曼走到一起了,還有什麼小困難是克服不了的,非要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呢?要知道夫妻的感情禁不得磨,磨一次便薄一分,到最後也許就真的相看兩厭,反目成仇了。
陳雲正略有些失神,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神色越發落寞蕭索,看的李氏母性氾濫,很是替他難受。
陳雲正終是搖頭堅拒道:“罷了罷了,既是碎了,便是命中該無此物,我怎好奪大嫂所愛。”他拒絕的不只是李氏的水晶雁,更是拒絕了她的勸諫,她的好意。
李氏只得心下微嘆。茶濃說的對,這畢竟是旁人小夫妻間的事,自己一個大嫂,哪裡就能插得上手說得上話?
他夫妻如何,那都是他夫妻二人自己的事。
陳雲正鑽到屋裡頭去找陳夫人說話,李氏眼睛一溜,不見曼曼,正看見遲氏扶着丫頭的手,滿面春風的嫋嫋而來。大老遠就含笑打着招呼:“大嫂早,只怕又是我最後一個到。”到了近前,低聲問道:“太太可起來了?”
李氏還了禮,道:“太太正在梳洗,三弟妹來的正是時候。”
遲氏輕踢了下腳尖上的浮土,抱怨道:“這天可真是要不得,乾冷乾冷的,昨夜凍得我愣是半宿都沒睡着,成哥兒也不舒服,哼哼唧唧,到了早晨又不起,急的我出了一身的汗,生怕來的遲了太太怪罪。咦,六弟妹呢?”
李氏就知道她說了一堆的話,最後一句纔是話眼兒,當下也只是微微搖頭,道:“不清楚,剛纔倒是瞧見六弟了。”
那便是沒來了,可見昨天的傳言並非虛妄。遲氏便微微蹙眉,輕笑道:“要說六弟妹到底年輕,和六爺是少年夫妻,正是蜜裡調油,如膠似漆,難分難捨,一夜春宵的時候,偶爾一次晚到或是不到,想來太太也不會責怪。哪像我們喲,現在我和三爺見了面連話都沒的說。倒是大哥和大嫂,夫唱婦隨,着實讓人羨慕。”
李氏便笑道:“我和你大哥都是老夫老妻了,默契是有的,也無需多話,總之各盡其職就是了。”
她不願意談論陳雲方,那是個悖逆世俗的存在,陳雲正都比他要正常些,李氏是個保守傳統的女人,不願意打聽人家閨房裡的私事,偶爾聽着茶濃嘀咕幾句有關陳雲方對待祁氏的情形,只覺得駭然又噁心。她更不願意多談她和陳雲端,兩人是明面上的恩愛夫妻,內裡也不過是淡如止水,沒什麼可談的。李氏沒有炫耀的心思,更沒有雪上加霜,踩踏六奶奶的心情。
遲氏卻心有不甘,靠近李氏一步,壓低聲音道:“昨兒鬧哄哄的,聽說六弟和六弟妹都鬧到太太跟前了,不知大嫂可聽說了,這是否是真的?”
李氏垂了睫毛,道:“這個,我不清楚……你也知道,我忙了一天,回去又有姐兒和哥兒纏着,累的沾枕頭就着,旁的事,實在沒有心力。”
遲氏很是失望,心裡對李氏很是不滿。那小六兒媳婦不過纔來,怎麼比得上自己和李氏的妯娌之情,她倒遠近不分,處處都維護着小六兒媳婦。
遲氏眼睛亂轉,正巧看見蓮媽媽扶着小丫頭的出來,忙上前道:“媽媽這是怎麼了?我怎麼瞧着您腿腳不大利索,若有什麼事,只管交給我們妯娌就成了……”
蓮媽媽扶着腰忙給遲氏行禮:“奴婢勞煩三奶奶過問,沒什麼大礙,就是昨兒腰閃了下。太太體諒,叫奴婢下去歇着。”
遲氏便殷勤的上前相扶,道:“媽媽年紀大了,也該歇息了,什麼事只管叫小丫頭們上前,您可得顧着自己個的身體纔是。”
蓮媽媽陪笑道:“三奶奶說的是。”
遲氏一直扶着蓮媽媽往外走,到了廊下,便壓低聲音問道:“今兒太太心情可還好?聽說六弟妹沒來,是不是……”
蓮媽媽嘆了口氣,道:“昨兒六爺喝醉了,這會太太正訓斥六爺呢,奶奶可要小心着些。太太年紀大了,禁不得氣……”
儘管聽過好幾遍不同的版本了,可遲氏還是很感興趣,因此巴巴的問着蓮媽媽:“六爺不過是年少貪杯,誰沒有喝醉的時候,怎麼太太發這麼大脾氣?”
蓮媽媽四下看看,這才揮退了小丫頭,倚着欄杆站住了,道:“要只是六爺喝醉了倒還好,是六爺喝多了和六奶奶鬧脾氣……如今六奶奶病倒了,大節下的,不是給太太心裡填堵嗎?”
遲氏很是通情達理的點頭道:“這倒也是,大節下,就該一家歡歡喜喜的,六弟雖說喝醉了不對,可六弟妹也不該這個時候和六弟鬧,沒的倒讓太太生氣,罷了,誰讓我是她三嫂呢,回頭我去勸勸她。”
李氏眼見着遲氏和蓮媽媽嘀嘀咕咕,不由的就厭煩的扭了頭,等到見祿過來請她進去,說是太太梳洗好了,李氏徑自起身,沒叫遲氏。
遲氏卻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主兒,忙忙的辭了蓮媽媽,跟着進了屋。
陳雲正歪在榻上,沒精打彩的垂着頭,陳夫人看也不看他,只朝着李氏道:“小六兒媳婦病了,你去請個大夫來。這大年根底下,一個兩個都病病殃殃的,成何體統。”
李氏擡眸做出驚訝的神情,道:“原來六弟妹病了啊,我這就叫人去請大夫,回頭過去瞧瞧。”
遲氏也道:“我同大嫂一起去。不知道六弟妹是如何病的,得的又是什麼病?”一副殷殷垂詢,關切之極的模樣。
陳雲正不耐煩聽,啪一下站起身踹開了身下的椅子,道:“看什麼看,哪裡就病的要死要活的了,不許給她請大夫!”
李氏和遲氏都瞪目結舌的看向陳雲正。
陳夫人更是氣的直哆嗦,點着他道:“你這孩子,越大越不像話,有病就治,怎麼就死啊活啊的亂說一氣了。那是你媳婦,你不心疼誰心疼,倒像是我們有意要虐待她一樣。”
陳雲正眼神冷厲,掃過遲氏,再回到陳夫人跟前,道:“是我媳婦不假,所以不需要兩世旁人假心假意的關心。”他轉向李氏:“大嫂只管忙你的吧,些許小事,不好勞動大嫂,若需要幫忙,我自會叫人去請。”
說罷他邁步就走。
陳夫人叫住他:“你去哪兒?說定了今給你們小夫妻搬家的,你媳婦病了,你不在這盯着,又上哪兒去?”
陳雲正不耐煩的道:“搬就搬,不過派兩個人把衣物用品拿過來就成了,何必當成個事兒,我自己盯着就行了。”
李氏從丫頭手裡接了盞茶,遞到陳夫人面前,和聲勸道:“母親消消氣,六弟心氣不順,說話不免難聽了些,等他回過味來,便都過去了。”
陳夫人接了茶,嘆氣道:“真是氣死我了,一個一個都不讓人省心,我原以爲他長大了娶了媳婦,總比從前消停些,誰成想越發鬧的不像話,我怎麼生了他這麼個孽種喲……”
李氏笑道:“六弟正是這個時候,他本就不常在家,自己做主慣了,雖然不說,但難免也嫌有人管手管腳,處處不自在,母親不必擔心,我自會叫人盯着,他若需要幫忙,便是不好開口,我只悄悄叫人辦了就是。”
陳夫人也知道陳雲正嫌她管的太多,見李氏這樣說,便道:“也好,幸虧有你。”
遲氏臉色十分難看。
她也想像李氏那樣,在陳夫人面前邀邀功,順帶着給曼曼上上眼藥水,再賣個乖討個便宜,表表她的孝心,不想陳雲正還當着陳夫人面呢,就敢當衆威脅她,口口聲聲說她是個“外人”,“假好心”,只氣的遲氏恨不得抓花他的臉。
這個不識好歹的東西,活該他們夫妻反目,誰讓他嘴巴這麼毒,心這麼狠呢,連老天都看不過眼了,這才真真叫現世報呢。
遲氏索性也不裝關心了,只噙着冷笑看着陳夫人和大奶奶李氏扮演婆媳和睦,心道:還說太太不偏心,這不,她的眼裡除了老大就是老幺,只有他們三房,是舅舅不疼姥姥不愛後孃的孩子。她倒要睜大眼看着,她寵老大疼老幺,最後能落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