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家內宅,閨房內的文六小姐正站在樓前拈花不語。
她的視線望向遠方,那裡只是一道牆。身邊的丫頭見她凝望許久,不得不上前打斷她的思緒道:“姑娘,天冷了,您還是進屋來吧。”
文六小姐嗯一聲,手裡拈着花,卻沒動地,有一下沒一下的撕扯着花瓣,問丫頭:“錦繡,今兒見爹的客人是誰?”
錦繡便抿脣一笑,道:“夫人昨天不是提過了麼,今兒是姑爺上門來送聘禮的。”
文六小姐橫了她一眼,卻沒多少羞澀,反倒有幾分凌厲,錦繡便訕訕的住了嘴。文六小姐手上的花被扯的七零八落,錦繡瞅着,卻沒一點心疼。
府裡有暖房,一年四季都開着各種名貴的花,老爺和夫人又寵着六小姐,別說扯這麼一朵了,就是把整個花房裡的花都鏟了,老爺和夫人也不會說什麼。
文六小姐見手裡的花只剩下一根青柄了,便毫不憐惜的擲在地上,轉身回了屋,坐到榻上,抱了手爐,問錦繡道:“是陳六爺自己一個人來的?”
錦繡一邊示意小丫頭把地上的花瓣掃了,一邊遞過盞熱茶,回道:“哪能呢,是陳家大爺陪同六爺一起過來的。”
文六小姐便不作聲了,撥了撥浮着的茶葉沫,漫不經心的問道:“錦緞那丫頭呢?”
錦繡忙答道:“是太太說今兒有貴客,前廳人手不足,奴婢便打發她去幫忙了。”
文六小姐撩她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倒挺會擅自做主的。”
錦繡便脖子一縮,道:“是,請姑娘責罰。”
文六小姐便哼了一聲,道:“罷了。”
其實錦繡心裡明白着呢,今天陳家六爺來,姑娘不好出面,便特意打發身邊的大丫鬟替她掌掌眼。不是她便是錦緞,不過要找個說得出去的藉口。
但姑娘面子薄,不能明說。
都傳這位陳六爺才十四歲,卻是個少年才子,人生的俊美儒雅不說,又極有才華,老爺見過他幾面,對他很是讚不絕口,不然也不會舍下心把六姑娘許給這個寒門小子了。
要說也是六姑娘和這位六爺有緣,不然遠隔千里,怎麼就愣是能夠在京城相會,並且一見傾心,再見傾情了呢。
傳說是傳說,可這位陳六爺本尊,錦繡還真沒見過,倒是錦鍛陪着姑娘曾經和陳六爺打過照面,否則這次的好差事也不會落到錦緞頭上了。
門口小丫頭的聲音傳來:“姑娘,太太來了。”
就見上得繡樓來一位中年貴婦,衣着華美精緻,氣持端凝沉穩,正是文副丞相的夫人,文六小姐的親生孃親。
文六小姐便起身相迎行禮:“娘,你怎麼來了?”
文夫人快步過來扶起文六小姐,道:“我來瞧瞧你在做什麼,這大冷的天,怎麼倒開着窗子?”文夫人說着便望向錦繡,微沉了臉道:“你這丫頭也太不精心了……”
錦繡二話不說便跪下道:“太太教訓的是,都是奴婢大意了。”
文六小姐不鹹的淡的道:“娘,你也甭怪她,是我叫她開的窗,這屋炭火升得熱,怕積存了煙氣,開會窗透透風。”
文夫人便一笑而罷,錦繡等侍婢下去,文夫人瞥一眼那窗子,笑道:“開一會兒就罷了,可別總這麼吹着頭,不然受了風寒,受罪的還是你自己。”
兩面都是窗子,她偏開朝南的那一扇,她想看什麼,文夫人心知肚明。不過姑娘家都怕羞,她也就不點明瞭說。
文六小姐在孃親面前自是百依百順,柔軟的應着:“知道了,娘。”
母女兩個相攜坐了,文夫人這才道:“大喜的日子近了,我怎麼瞧着你沒有一點歡喜氣,反倒是瘦了,怎麼,還在怨恨你爹?”
女兒家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根本沒有參與的資格,可在她這,整個給反了,是她自己親自挑的,爹不願意,但終究沒能拗過她。儘管她也沒少受罪、吃苦就是了。
文六小姐輕巧的一笑,垂了頭道:“沒有,我知道爹孃都是爲了我好。”
文夫人拍拍文六小姐的手,道:“這門親事,着實委屈了你,可你這孩子是個倔的,倒讓娘說什麼好啊,到底是你自己選的,唉……不過你爹也說了,這位陳六爺才華橫溢,將來必不是池中之物,況且陳家在當地也算得上是大富之家,和你又年紀相當,你跟了他,也不會有苦日子過的。就算他兩年後中了進士,將來的前程不還得靠你爹打理麼?總不會虧待了你,娘還算是放心……可是,兒啊,這畢竟是你一輩子的終生大事,你可要三思而後行……”
文六小姐輕笑着挨着文夫人坐過來,將頭擱到她的肩上,輕聲道:“娘,我早就想明白了。滿京城的名門世家子弟,我看過的還少嗎?可那又如何呢?前頭幾個姐姐不可謂不門當戶對,可我瞧着她們未必活的有多舒心。”
提到前頭的幾個女兒,文夫人張了張嘴,沒話說了。
文家大小姐好命,嫁給當朝了太子,可終究只是側妃,再得太子的寵幸,每天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活的多累只有她自己知道。饒是她生了個皇長孫,可也只能抱到太子妃的膝下,見了面也只能叫她一聲娘娘。
這還得益於太子妃賢名在外,否則皇家死個把個人,只需一夜暴斃,連個藉口都不必找。因此文家大小姐活在峰口浪尖是個不爭的事實。
文家二小姐嫁的鎮遠將軍,可是夫妻長年分離,夫妻感情再好也都磨的差不多了,再不情不願,也還是給鎮遠將軍身邊擱了兩個姨娘。
男人在外,沒個女人照應哪成?
文二小姐倒是想陪着丈夫去邊關,可她是家中主母,要留在京城打理中饋……
文家三小姐吸收了兩個姐姐的教訓,沒從官家子弟中找,遠嫁江南富戶,但丈夫常年在外流連做生意,小妾姨娘也是一個又一個的往家領,還不時的帶一兩個揚洲瘦馬回來,庶子庶女更是不斷……
文夫人知道勸不動這個最小的女兒,又知道她一向有主意,再者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也不容得她反悔,當下只得道:“罷了,既然你這樣說,娘還能說什麼?只盼着他心同你心……我聽說,這位陳六爺身邊可是有個女人的?”
文六小姐驕矜的笑道:“娘,您從哪兒聽來的這樣小道消息?他身家情況如何,陳家大爺不是早和您和爹說過了嗎?”
文夫人白她一眼。陳家大爺說的都是官面上的套話,說那女人不過是陳六爺身邊和他一起長大的通房丫頭,還放出去嫁過人,是她死纏爛打,六爺又被她迷了心智才把她收納到身邊的,如今已經解決了。
可這話能全信嗎?
文六小姐見文夫人一臉化不開的愁緒,便笑道:“娘你就放心吧,不管他身邊有多少女人,我都會叫他乖乖的收心的。”
文夫人見女兒一副自信心滿滿的模樣,知道說再多也無益,只好道:“罷了,日子是你自己要過的,你願意怎麼要就怎麼樣吧,不過娘可告訴你,這夫妻過日子,過的是感情,可不是家世。你既嫁了人,就要以夫君爲主,務必記着要溫婉賢良,賢淑柔順。娘知道你個性強,一輩子都不肯屈居人下,可那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天,是你一輩子要倚仗的依靠,別想着欺凌他……”
做孃的,說一千道一萬,對女兒也是不放心的,文六小姐儘管心裡不贊同母親的觀點,但仍然點頭應承。
母女兩個絮叨了半天,錦緞便悄悄回來了,在樓門口微一探頭,便被眼尖的文六小姐瞧見了,她打了一個眼色,錦緞也就點點頭,悄然轉身下去。
文六小姐仍然垂眸斂目,很是尊敬赤誠的聆聽着母親的教誨。
文夫人說的口都幹了,文六小姐便端起茶碗道:“娘,您喝口水潤潤嗓子,女兒又不是今天定了明兒就出嫁,您不必一下子就把話都說完,咱不着急,慢慢說,日子還長着呢。”
文夫人撲嗤一聲笑出來,端過茶碗喝了兩口,這才道:“好了,我知道說多了你也煩,你自己好好琢磨吧,我還有事呢。”
文夫人起身要走,文六小姐便陪笑道:“母親便是天天來女兒也不會煩,我知道娘是爲了我好。”
“你這張嘴啊。”文夫人感慨一聲,道:“我知道擔心多餘,可免不了還是替你牽腸掛肚,實在是這門親事,太不盡人意了些,你說放眼京城,哪家兒郎不比這位陳六爺強?怎麼你就誰都看不入眼呢?”
文夫人大搖其頭。
文六小姐便一本正經的道:“俗話不都說,外來的和尚會念經嘛。”
“你就沒個正經吧。”文夫人哭笑不得:“選夫君,那是一輩子的事,豈容你兒戲?罷罷罷,我不跟你在這磨嘴皮子了。”
文夫人下了樓,錦緞這才上前服侍,低聲說了半晌,最後道:“奴婢向陳六爺說了姑娘想要見見他,他說三日後巳時在溥心茶樓恭候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