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X李世民 393 前夜
393 前夜
八年後的武德九年,六月初三,深夜,秦王府內。
李世民挨坐在窗邊,看着自己最信任的三名心腹僚屬——長孫無忌、房玄齡與杜如晦——正忙忙碌碌地或謄寫着自己剛剛草擬的、要遞送進宮給父親李淵的密奏——那是一份言辭激烈地指控太子李建成、齊王李元吉嫉妒他平定天下的大功,謀劃了欲置他於死地的陰謀,要求於明天朝堂之上三兄弟齊聚於皇帝御前將真相申辯分明的密奏,目的是要引太子、齊王二人明天一大早進入玄武門趕赴早朝——,或根據自己剛纔定下的大方略一一細化成具體的措施步驟,向外發佈着一個接一個的命令,將秦王府內僅有的八百兵力埋伏在玄武門內,只等明早太子、齊王一進去就是甕中捉鱉之勢。
人,是會變的吧?
李世民並不知道,他的大哥李建成在八年前的時候——是父親李淵舉棋不定遲遲不向外宣佈立誰爲太子的那段備感前所未有的煎熬的日子裡——也曾經在腦海裡一再浮現過這一句話。
大概是因爲,這段時間,也是李世民有生以來最備感煎熬的日子吧?
八年前,李世民在太極殿的立儲封王之事上退讓了一步,由得父親定下他們兄弟的名分高下,太子之位歸了大哥李建成,他則晉封爲秦王,但兵權也毫無異議地落在了他手上。自那之後直到武德四年五月,李世民在短短四年不到的時間裡,平西秦薛氏父子、滅定楊劉武周,洛陽大戰更是一戰連滅王世充的鄭國、竇建德的夏國兩國,生擒受降兩國君主,浩浩蕩蕩地凱旋迴師長安,基本上一舉爲唐室統一了天下,也形成了秦王功高蓋世、權傾朝野、聲望遠超太子的情勢。於是,太子與齊王聯手對抗、甚至傾軋秦王的發展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在這爭權奪利之中,起着關鍵作用的皇帝李淵的態度卻顯得一如他在武德元年的太極殿立儲封王之時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左搖右擺——此一時派李建成代替李世民統軍對付夏軍餘孽的劉黑闥,彼一時又在楊文幹兵變中私下向李世民許諾改立他爲太子以換取他領兵平叛,最後卻又不了了之。他這樣竭力想在兩個兒子之間搞平衡,卻只是讓爭鬥更爲激烈,到後來甚至彼此都向對方的人身性命或明或暗地下手,已是到了你死我活、有你無我的地步。
最近,突厥入侵烏城,按慣例本應是由李世民統兵前往抵禦的,李淵卻在李元吉的攛掇之下罕有地將兵權交給李元吉,還聽由他下令將隸屬於李世民的秦王府內的一衆精兵猛將如秦瓊、程咬金、尉遲恭等調入他麾下、要聽命於他。秦程尉遲等人紛紛向李世民表態,今生今世寧死也不會聽命於其他人,一再敦促李世民要先下手爲強,否則對方的所作所爲擺明了是要剪除他的羽翼,這事一做完,接下來肯定就是要直接危害他的性命。
終於,最後促成大計發動的,是魏忠此前悄悄地在東宮之內佈下的一名線眼——是一個名叫王晊的人,在東宮裡擔任打更報時的率更丞之職,地位雖然低微,卻可隨意到處走動,也就是極爲便於打聽東宮之內的隱秘之事——向秦王府傳送了這麼一條其實算不上很讓人意外的消息:太子、齊王商量好了,太子將在齊王出征之前於昆明池設餞別宴,要秦王也參加,席上他們會逼秦王把麾下那些大將都交出來,並承諾向齊王效忠,否則就將他們——包括秦王及一衆將佐在內——都盡數斬殺,向外只會說是秦王喝酒過量而致暴斃。事情都做了之後,皇帝再怎麼不情願,也只能接受這樣的結果。這消息在秦王府內一傳開,自是羣情洶涌,人人決意與李世民同生共死,奮力一拼。
而李世民其實早就作了最後一手的準備——憑藉他身兼十二衛大將軍的便利,將扼守皇宮咽喉重地的玄武門禁軍頭領常何等人悄悄地收爲心腹親信。因此,只是在這消息傳進秦王府的幾個時辰之內,他就已經定下了發動玄武門事變解決李建成這兄長兼政敵的性命的方略。
人,確實是會變的!
李建成這曾經是那麼疼愛自己的大哥,固然是變得對自己六親不認、甚至是恨不能殺之而後快;而自己……曾經是那麼依戀於他的弟弟,又何嘗不是變得對他同樣地六親不認、甚至是恨不能殺之而後快呢?
李世民在心中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合上眼睛,腦海裡浮現出玄武門那巍峨莊嚴的樣子,還有那旁邊的臨湖殿——那個他在那裡住了差不多一年之久的小殿,那個每一處都充滿了他那段既痛苦又甜蜜的記憶的小殿——,他將會率領着自己的秦王府兵馬埋伏在那裡,等待着自己的兄長與四弟前去自投羅網!
他……如果真的有在天之靈的話,在天上看到我現在所做的一切,會怎麼想呢?是在得意地笑嗎?終於,我重蹈了他當年走過的奪嫡之路!終於,曾經在他身下承歡的一介孌童就是要從他所安置在的那個臨湖殿裡出發,去奪取他遺命所願要交到我手裡的那個天下!他是在得意地笑吧?他在笑,他雖然丟了這個江山,還丟了他的性命,但他還是操縱着我的命運,操縱着這天下的大勢!
或者,其實我早就變了。是在江都與他相處的最後三個月裡,甚至是在被他禁錮在宮內的差不多一年裡,他已經把我完全地改變。所以八年前他能那樣坦然地赴死,是因爲他知道他已經在我身上種下了他的生命,我活着,他……就能活着!
魏忠雖然睡在耳房裡,但這一夜如此特別,他哪裡真能睡得着?於是隔壁主房裡的阿楊悉悉索索地穿衣起身的聲音儘管很小,他還是一下就聽到了。他連忙也披衣下牀,輕手輕腳地走到主房之外,低聲問道:“夫人還沒睡着嗎?還需要些什麼?”
卻沒聽到阿楊回答他,而是細碎的腳步聲移近,然後房門悄沒聲息的拉開,阿楊整齊地穿戴着緊身的騎射胡服的樣子顯露在他眼前,教他大吃了一驚,道:“夫人?您這是……要到哪裡去?”
“玄武門!”
阿楊簡潔地答了這三個字,手中一翻,寒光一閃,她手中竟然還持着一把短劍,正匆匆地插上腰間。
“什……什麼?”
“剛纔我去跟秦王妃行‘昏省’之禮,才知道她也跟着秦王去了玄武門,那……我也要去!”阿楊說着,已邁步走出房外。
“夫……夫人,等等!”魏忠連忙一把拉住她,“玄武門那邊很危險,夫人您一介女子,去了也沒什麼用,只會妨礙了秦王要分心照顧你,反而是幫倒忙的啊!”
“那……秦王妃不也是一介女子嗎?她說她要去給受傷的人療傷敷藥,這種事情我也能做的呀!”
魏忠暗暗嘆了口氣,耐心的解釋道:“夫人,秦王妃……她是秦王妃嘛!秦王不是真的需要她去給傷員療傷敷藥,而是需要她與自己一起出現在士兵們的面前,讓大家看到他們夫妻同心、並肩作戰,以此來振奮他們的士氣啊!”
阿楊的臉霎時黯然了下來,口中喃喃的低聲重複着:“是的,他們……是夫妻二人……同心並肩……”她慢慢地順着門框坐下,望着玄武門的方向發了一會兒的怔,忽然道:“魏公公,是秦王派你來看着我的,對不對?”
魏忠的心兒一跳,道:“哪……哪有此事!自從小人跟着秦王從江都來到長安之後,他不都是讓小人來侍候夫人您的嗎?”
“我知道,秦王是想着你是……是我父親的人,所以一直都是讓你來照顧我。但是,最近這段時間秦王忙於對付太子、齊王,經常都需要你留在他身邊幫忙,你已經有好些天沒來我這裡了。今晚卻突然又遣你來,是他早就猜到我會像秦王妃一樣想跟着他去玄武門的,所以安排你來守候着我,不給我去蹈兇犯險,對不?”阿楊說到這裡,視線從遠處收回來,直直地射向眼前的魏忠。
迎着這兩道清冽如水的目光,魏忠似乎又重見多年前被禁錮在那皇宮之內的少年的眼睛,心頭不知道是第幾次又泛起這樣的感嘆:這先帝的女兒,眼睛長得跟秦王真像!嗯,因爲他們是姨表兄妹嘛,長得像那是理所當然的呢。
“夫人,既然您那麼聰明的把秦王的心思都猜得那麼準了,那就應該明白秦王爲什麼要這樣做,那你就不要再想着違逆他的意思啦,快快回房去安寢吧!”
阿楊回首望了一眼房內,道:“秦王的意思……我知道的。他……爲的是恪兒(按:即李恪,是楊妃——即這裡的阿楊——生的兒子)!恪兒如今就是這世上我父親留下的唯一的外孫,也是跟他血緣最近的親人了,世民……是爲了他而不想我跟着一起赴難的……”
後記:
1、又蒙太奇鳥~~一跳跳到玄武門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