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X李世民 316 論星
316 論星
是夜,山崗另一邊的小客棧外的一片空地邊上,李世民坐在一棵大樹突出地面的樹根上,雙手抱膝,仰望着綴滿了天星的漆黑夜空,像是還在思索着白天時分仰望那湛藍湛藍、萬里無雲的晴空之時追問的那個天意。
那時,在阿翰及其一衆同伴滿眼盡是期盼之色的目光的注視下,他無暇多想,便接受了他們要追隨於他的請求。他向這些人發出的第一個指令,就是要他們向那小店照價支付了他們的飯食,並賠償了那被打的夥計的傷藥費,打了夥計的那個人還向對方深深的鞠躬致歉。然後他們就和那五名長孫家的僕人一起,簇擁着李世民翻過山崗,來到這小客棧,與早就到達、一直心焦如焚地翹首以盼的長孫兄妹會合。
這時他聽到身後響起輕微的腳步聲,回頭一看,見長孫無忌走了過來,挨着他身邊也在那樹根上坐下,笑道:“世民,在看星星啊?”
“嗯,我在看……”他轉回頭去,繼續仰望着那一片燦爛的星空,平靜的答道,“……那顆紫微星。”
“紫微?”長孫無忌的目光也射向那北邊的斗柄尖端上的那顆帝星,“這星星今晚可真亮啊。”
“是啊,很亮呢。所以……我就真是不明白了。”
“不明白?你不明白什麼啊?”
“如今天下紛亂至此,這象徵着帝座的紫微……怎麼就沒有半點搖動不安的跡象呢?這星星真的能反映天意嗎?還是說……這真的就是天意麼?”
長孫無忌霍然轉頭,緊緊地盯着李世民的臉面,卻見那裡全然是一片平淡之色,像是他剛剛說的只是一句平常至極的話。
雖然長孫無忌與李世民已是如此親密的關係,但他們二人之間卻還從來沒有說過如此觸及天下大勢、政事時局的“敏感”話題。那就難怪長孫無忌驀地聽到這樣的話,還是禁不住胸膛處一顆心砰砰的亂跳。
他這一句話只要被我向朝廷泄露片言隻語,他李家可就要以大逆不道之罪被滿門抄斬的呢。他卻那樣淡然的跟我說了,那就是說……
一個念頭在長孫無忌在心頭滴溜溜的轉了幾轉。他慢慢地轉回頭去,像李世民那樣繼續遠望着那顆熠熠生輝的帝星,道:“或者……這星星所代表的那個人,早就不是如今尸位素餐於那帝座之上的僭居之人呢?”
長孫無忌這句答話說出來,要是被李世民向朝廷泄露片言隻語,更是足可讓他長孫家、乃至他正寄居着的舅家高氏都以大逆不道之罪被滿門抄斬的了。
李世民的瞳孔似乎是微微地收縮了一下又再擴張,以一如剛纔那般平淡的語氣答道:“那……誰是這星星現在真正代表着的人呢?”他頓了一頓,忽然飛快地說道,“如今這天下舉兵反隋的勢力之中,有誰,真的足可一舉掃平四海、贏得萬衆歸心?有誰,真的是有紫微下凡、真命天子的氣象的呢?”
長孫無忌不知道,這句話是他曾經當着那三名來自瓦崗的、被他僞造皇帝敕旨而悄悄開釋的人——程咬金、秦瓊與魏徵——之面說過的話。當時,他認定雖然皇帝昏亂絕非明主賢君,但天下也無人有那個取而代之的能耐,於是一方面是阻止了那瓦崗三人行刺皇帝之舉,另一方面卻又揹着皇帝釋放了他們,並以這一番話勸服了他們放棄欲圖刺殺皇帝而離開。
但時到如今,這期間世事變幻,不但是這天下大勢改變了很多,他對皇帝的心思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今他在長孫無忌面前重提這一番話,已不是當時一早就包含了否定之意。
紫微下凡……真命天子……麼?
長孫無忌仰首望天,看着那顆帝星,他的眼睛也似乎在折射出那星星的光芒,閃爍不已。
“當今天下,舉兵反隋的勢力之中最強者,當數瓦崗吧?”他慢慢地開了口,“自從蒲山公李密加入,這支本是多爲泥腿子組成的烏合之衆,不但在大海寺一戰擊殺了張須陀那樣能征慣戰的宿將,還把原在他麾下的一衆驍將猛士如秦瓊等也收納囊中,勢力大張。不過聽說皇帝北調王世充前去洛陽剿匪之後,瓦崗軍與官軍多次交手都只是互有勝負,戰情膠着,沒有進展。”
“瓦崗軍確實是如今天下最強的勢力,但要論問鼎帝座,我覺得他們始終是不成氣候,應該是不足爲患的。”李世民的姿勢也與長孫無忌一般無異,仰首望天看着那紫微星,淡淡的如此說道。
長孫無忌聽他說得如此成竹在胸,微微一驚,轉頭瞟了他一眼,道:“爲什麼?你怎麼能如此有把握,一言便否決了瓦崗軍的前程?”
“因爲李密這個人胸襟不足,氣量有限,手腕也不行。”李世民也轉頭看着長孫無忌,“今天翻過山崗的時候我仔細問了阿翰關於李密與瓦崗原來的頭領翟讓之間反目火併之事。本來翟讓是個明眼人,看得出李密比他雄才大略,便主動地將首領之位讓給李密。然而瓦崗軍圍攻洛陽,大批官軍投降歸附,他們與瓦崗原來的那些泥腿子出身的元從舊將難免矛盾叢生。李密沒能好好化解這些新人舊人之間的矛盾,當然那翟讓雖無權欲、卻也不太懂退隱保身之道,二人之間終於鬧得反目成仇、流血收場。如今李密雖然是安撫住了原屬翟讓的部衆,但他的所作所爲已讓瓦崗內外都寒了心——所以阿翰他們本來是想投向瓦崗的,現在也裹足不前了。”
“翟讓畢竟還沒有做過什麼真正威脅到李密之位的事情,他就已經如此急於先下手爲強地對付曾經於己有恩之人,這樣的鐵腕無情是太過了,只會令他大失人心。但另一方面,在奪取天下的戰略之上他卻顯得手腕太軟,被一衆瓦崗舊人牽着鼻子走,一味只顧着與王世充糾纏於久攻不下的洛陽。當年楊玄感兵變,起事之時曾一度所向披靡,就是因爲被拖在固若金湯的洛陽城下而致兵敗身死。那時李密在楊玄感帳下效命,極力勸說楊玄感應該揮師奪取都城長安,可見他並非不懂先取長安、再下洛陽乃是奪取這隋室天下的正道。可是輪到他自己現在當了瓦崗的首領,卻好像是忘了自己曾經爲楊玄感謀劃過的這條策略,只怕真正的原因是他拗不過瓦崗裡那些出身山東、因此總是視洛陽這東都方爲真正的天子之都的人。他既然殺了翟讓,與瓦崗舊將之間難免是心中有了芥蒂;可是他又爲着收買這些人的心而執迷於強攻洛陽的錯誤,這豈非就是所謂的進退失據了麼?”
長孫無忌聽得連連點頭,道:“那除了瓦崗,還有什麼人能有天子氣象的?”
李世民轉回頭去再看着那紫微帝星,嘆了口氣,卻沒有直接地回答,只是說道:“皇帝跑到江都去,看樣子不打算再回來了。他指望着王世充給他守住洛陽,但我看啊,這王世充奸滑似鬼。他若是無法剿清瓦崗,遲早是另一個張須陀的下場;但若是給他真的擊敗了瓦崗,隋軍主力都掌握在他手上,他還控制着這麼一個固若金湯的洛陽城,遲早不會甘心於只做隋室的一介臣子。只是他與李密二人,至少在打仗的本事上看來是半斤八兩,最可能的結果大概不會是誰把誰徹底滅了,而是互相拉據,耗盡雙方元氣,到最後給外面進來的一個第三者漁人得利,把他們都收拾了。”
“那這個第三者,會是誰呢?”
“第三者……”李世民略略轉往他們的來路的方向望去,“……應該會是那個趁着隋軍主力與瓦崗軍在洛陽打個不亦樂乎、誰都沒空脫身出來的機會,採用了李密當年向楊玄感提議的策略,一舉攻下西京長安的人。”
“那又是誰……有這個能力一舉攻下西京長安?”
李世民的目光轉向他們的去路的方向,但一直只是沉默着,沒有說一句話。
他不說話,長孫無忌卻說了起來:“令尊有唐國公的爵位,比李密繼承的蒲山公爵位更勝一籌,出身尊貴,聲高望重。而太原一地爲軍事重鎮,兵源充足,糧草更可食支十年,令尊身爲太原留守,當地一應政務軍事大權全數掌握在手。太原與長安相距亦不甚遠,更重要的是如今隋軍主力不是跟着皇帝去了江都,就是留在洛陽那邊與瓦崗軍纏鬥,長安防守空虛之極。這天下大勢,已經再明白不過了,是嗎?世民!”
李世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垂下頭去,低聲的道:“是的,再明白不過了……”
“那……你還猶豫些什麼?”
“我?”李世民擡起頭來,又是一臉的苦笑,“這跟我有什麼關係?這些天下大勢,是跟我那有着唐國公的爵位、如今又身爲太原留守、掌握當地軍政大權的父親有關,卻不等於是與我有關。之前我不都跟你交代過了嗎?父親……他已經不再包容我爲他的兒子,不視我爲李家的人。這些事……與李氏有關,但與我……無關!”
後記:
1 、世民寶寶作爲政治家的雄才大略、眼光獨到,在這一章又表現得淋漓盡致啦~~跟他一比,天下英雄皆不足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