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布燈籠打出的燈光一直延伸到了樹林盡頭,一個個身穿着大紅衣袍的紙人飄飄忽忽的走向道路兩側,像是迎賓一樣站在路邊。
打燈的紙人憨憨笑道:“幾位貴客不用害怕,這是在歡迎貴賓。一會兒他們會向你點頭。你願意應就應一下,不願意應,就當沒看見好了。”
不用他說,我也注意到了紅衣紙人的變化。
那些紙人,臉上竟然鑲着活人的眼睛,我與對方等到平行時,紙人就會在我身邊睜開雙眼,向我微微點頭。
我不動聲色的擡手往一個紙人身上摸了過去,我的手還沒碰到對方的紅衣,引路人就開口道:“別碰!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他的皮是紙做的,裡面裝的卻是活人的骨頭。”
“你摸下去,要是戳開了他們的肚子,泄了他們身上的陰氣,可就不好往回補了。”
“他們能活下來也不容易啊!”
我試探着問道:“那你呢?也是穿着紙的死人?”
“那當然!”引路人道:“你看看我的脖子就知道。”
我這纔看見,引路人脖子上的紙裂開了一道縫隙,那裡面的骨頭已經露了出來。
引路人呵呵笑道:“紙是個好東西啊!不但能寫,能畫,也能殺人啊!”
“你知道,毛邊紙蒙臉麼?”
用毛邊紙蒙臉是古代監獄裡殺人的辦法,獄卒把囚犯綁在凳子上,用浸過水的毛邊紙矇住囚犯五官,幾層紙下去,囚犯就會被活活憋死。
獄卒把浸過血的紙往下一揭,死人身上就連一滴血跡都看不見了,也沒人知道,那個人怎麼會死在監獄裡。
引路人不等我說話,就繼續道:“我們這些人身上,都有一張浸過血的紙。嘿嘿……以後你用紙的時候可得看清,白紙上的一個點,說不定就是誰身上的骨頭渣子。”
引路人說着話把我給帶到了一條河邊:“過去吧!我把你們送到這裡就算把活兒幹完了。”
我剛往河水裡看了一眼,引路人就指着河邊的供桌道:“那裡有香爐子,有黃紙,該怎麼做,你應該知道。”
引路人話一說完就無聲無息退到了樹林邊緣:“可別弄錯了。錯了,這個林子裡就得多上三個紙人了。”
我側頭看向引路人的時候,已經看不見對方的蹤影,只有那盞白燈還在樹林裡晃動着悄然後退。
莫采薇低聲道:“我怎麼覺得這河水有問題?”
“不是河有問題,是前面的供桌有問題。”我沉聲道:“你們誰聽說過扎紙匠?”
白事行裡有幾個不好惹的人物,扎紙匠就是其中之一。傳說,真正的扎紙匠不僅能招來鬼魂,甚至用一片紙就能殺人。
我聽過一個傳說,說是有人不小心得罪了扎紙匠人,結果那家人,睡到半夜就覺得有人在棚頂上看自己。
只要睜開眼睛不開燈,就永遠能看見有人背對棚頂看着自己嘿嘿冷笑。
那家人找了好些大仙過來看事兒,那些人都能看見棚頂上的人,但是沒一個人能把對方送走。那家就連房樑都拆下來了,還是沒能送走棚頂上的人。
最後,還是有人告訴那家人,想想自己是不是得罪過什麼人?他們纔想起來,是一對童男童女沒給人家錢。
本來這事兒,拎上兩瓶酒,買上幾斤肉,上門陪個不是,就能把事情結了。
可是那家也是霸道慣了,帶人上門砸了紙活兒匠的鋪子,還把做紙活兒的人打了一頓。
結果,當天晚上那家人摟着孩子睡覺的時候,就覺得胳膊把孩子給壓塌了。等到開燈一看,才發現家裡的孩子變成了童男童女不說,還扎着手讓大人抱。
那家人差點沒嚇瘋了,當晚就跑到扎紙匠那裡要給人磕頭認錯,結果,扎紙匠家裡早就是人去樓空,那家人的孩子再沒回來,倒是兩個紙人天天晚上敲門,一直磨死了那戶人家,這事兒纔算是結了。
我當年聽九鬼說這個故事的時候,還替那家抱過不平:大人之間的恩怨,殺人家孩子算什麼本事?
九鬼卻告訴我:術士的本事大了就有正有邪,一言不合就殺人全族的事情,都是見慣不怪。你想在江湖上活下去,要麼誰都不得罪,要麼就是你比誰都狠,讓人不敢碰你。
九鬼後面的話,大概也就是說,別拿正邪去衡量江湖人,江湖本就不是一個非黑即白的地方。
莫采薇聽我說完,纔開口道:“我也聽過扎紙匠,但是,我沒見識過他們的本事。紙人村裡沒有會扎紙的人。而且,村裡人下葬從來不用紙活兒,都是人血畫師那一脈,給畫上幾幅畫燒了權當是紙活兒。”
我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剝皮卻低聲道:“你相信我麼?”